柳叶如风

　　血色的残阳被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远无际的西山，遮挡的已不剩下几分。在晚霞的映衬下，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人，穿过被西山遮挡的只剩下几分的夕阳余晖，缓缓的走在这并不宽敞的土路上。
　　他右手的衣袖上，秀着几条带有翠绿柳叶的柳树枝。他的步伐沉着稳健，身体缓缓向前移动，一阵秋风吹过，将他的头发打乱了几分，右手的长袍随着一阵秋风飘动，那几条柳树枝好像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一般，随着他身边吹过的秋风翩翩起舞。
　　这个中年人手握着剑鞘鞘口以下三寸的位置，他手中的剑鞘虽然有些陈旧褪色，但是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剑格护手上却闪着一丝寒冷的金光。这把剑垂在剑首前的剑穗，虽有随着秋风舞动的想法，无奈却被剑穗上系着的一块三两翠玉压的喘不过任何气息。
　　万方虎、张天明、沈江安三人几乎同时看向这个缓缓向他们走来的中年人。张天明和沈江安的面色表情沉重，眼中带有几分惊呀，似又带有几分杀意，盯着这个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步伐是那么的平淡、从容，他慢慢的走到万方虎一米之外停住了。
　　万方虎站直了身体看着这个中年人，他将刚刚刺空的四尺长刀斜在身体一侧。他看着这个中年人，脸上忽然浮出一丝微笑，好像是看到朝思暮想的意中人，但却又在瞬间消失不见，变得凝重而又充满杀意。
　　万方虎说：“柳如风，我们又见面了。”
　　“没错，是我。”
　　“十五年了，你可知我手中的刀，也等了你十五年。”
　　“我知道。”
　　“那你有什么愿望可以说出来，我可以替你完成。”
　　柳如风沉默，他看向林楚飞和梁依云。脸上的表情依旧那么的从容，那么的平淡。
　　万方虎抖了抖手中的四尺长刀，眨眼间，刀刃已架在梁依云的后颈之上，刀刃在梁依云的后颈之上压出了一道痕迹，若是万方虎的力到在多几分，这把刀便划破梁依云的后颈，直取她的性命。
　　梁依云没有在意架在她后颈之上的四尺长刀，她全神贯注的用手帕擦拭着林楚飞脸上的灰尘，梁依云似乎只处于一个只有她和林楚飞的二人世界，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之中。
　　万方虎对着柳如风说：“这个名叫林楚飞的少年可是你的徒弟。”
　　“没错。”
　　万方虎说：“梁依云手中的折扇，可曾是鬼王谷李夏的贴身物件。”
　　柳如风回答道，“是。”
　　万方虎说：“如果我没猜错，那她就是李夏的徒弟。”
　　“是。”
　　万方虎说：“如果我今天杀了林楚飞，你一定会杀了我，给他报仇对吗？”
　　柳如风说：“对。”
　　万方虎手中的刀忽然间划破了梁依云后颈的皮肤，若是这刀再深半寸，就会划破梁依云后颈的动脉。
　　一道鲜血顺着梁依云的后颈的衣服流了下来。梁依云似乎对着这伤口没有任何的感觉，任凭鲜血染红她沾满灰尘的后背。
　　万方虎看了一眼梁依云背后流出的鲜血，他对着柳如风说：“当年梁依云的师傅，正是败在了你的手上，他的师父因此身受重伤，我想他应该活不到现在吧。”
　　柳如风听到这，他似乎想起了当年的情景。他看着梁依云，眼中闪着万般无奈和愧疚。十五年前，柳如风和李夏本是金兰之谊，莫逆之交的挚友。可是他和李夏却身处的立场不同，李夏明白柳如风的选择是正确的，无奈李夏却又欠他人一个人情，他们的生死之战也是迫不得已，而柳如风又要保护年幼的少主，因为柳如风答应过二皇子要将刘天成抚养成人，所以在没有完成使命前，是不可以死的。
　　古人有云忠义两难全，所以李夏甘愿用他的血肉之躯，挡下柳如风挥出的最后一击。虽然柳如风没有用尽全力，但是这一招的威力岂是一个血肉之躯可以招架的住呢？
　　柳如风承认了这一事实，他看着梁依云，但是梁依云却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万方虎说：“如果你是梁依云，你会怎么做呢？”
　　柳如风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若是此刻，梁依云就算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之上，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万方虎说：“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说完，他看着梁依云，可是梁依云就像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一样，仿佛她的世界中只有林楚飞。
　　万方虎看着柳如风说：“如果我现在替你一刀杀了梁依云，那她一会就不会妨碍到你和我之间的决斗了。”
　　柳如风淡淡的答到，“你不会。”
　　万方虎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她？”
　　柳如风说：“因为你一向做事光明磊落，绝对不是一个会在人背后捅刀子的卑鄙小人。”
　　万方虎大笑，狂笑，撕心裂肺般的疯笑，这笑声中带有几分凄惨，又带有几分哀怨。他额头上青筋凸起，面红耳赤大吼到：“我不是？那你说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又是谁？”
　　万方虎抽起架在梁依云后颈上的四尺长刀，指向柳如风的面前，他对着柳如风说：“你手中握的可是玄金赤剑。”
　　柳如风没有否认，“你说的没错。这把剑就是天剑山庄的玄金赤剑。”
　　万方虎说：“它的确是一把好剑，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剑客都梦寐以求的名剑，但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它而流尽鲜血。”
　　柳如风说：“它的确是一把名剑，一把绝世无双的好剑。这把剑虽然没有沾过任何人的鲜血，但是却有无数人为它流尽鲜血。”
　　万方虎说：“你就是为了这把剑，残忍的杀害了我义父一家十八口人。”
　　柳如风选择沉默，因为他百口莫辩。如果说江湖传言不是真的，那他手中的剑却又证明了这些传言就是真的。
　　柳如风向林楚飞和梁依云走去，他府下身子，扶起林楚飞。林楚飞缓缓的睁开虚弱的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师父，我……”
　　柳如风明白林楚飞的意思，他说：“你们先离开，这里交给我。”说完，柳如风看着梁依云，梁依云始终没有抬头看柳如风一眼。
　　梁依云扶着虚弱的林楚飞，向林楚飞的马缓缓的走去。梁依云将林楚飞扶上马背，然后她也骑上马背，坐在了林楚飞的身后。
　　张天明和沈江安呆呆的看着骑在马背上的林楚飞和梁依云，他俩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了血色的残阳中，他们不懂为何万方虎要放走他俩。
　　张天明突然大吼道，“大哥，为什么要放走他们。我们可以……”话说了一半。
　　万方虎转头看向张天明大叫道，“你给我闭嘴，这是我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
　　沈江安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看着张天明小声的说：“大哥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听大哥的指示，再做行动。”
　　如血泪染红般夕阳渐渐西沉，熊熊烈火烧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晚霞。黄昏已至，暮色袭来。一丝微弱的月光洒在这苍茫的土路之上，也照在柳如风和万方虎的身上，月光将他俩的影子拉长。
　　万方虎说：“一个将死之人，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他的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柳如风说：“或许他会想，这一生都做过什么事，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想做的事却没有完成。那你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万方虎说：“我此刻心中在想一个人，一个与我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一个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离开那个家，我也不会离开她，也不会让你……”
　　柳如风沉默，他抬头望着天空中被遮挡的只剩下几分的残月。这么多年，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他永远忘不了的女人。他这辈子只爱过她一个人，可是他却辜负了她，他伤害了她，他对她愧疚，可是她却没有怨恨过他，即使在她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她依旧挂念着柳如风。
　　万方虎忽又大笑，肆无忌惮般痴狂的疯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眼泪，他大叫到，“既然你爱她，为何却要负她。”
　　柳如风看着发狂发疯般的万方虎，他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中像是看见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又像是看见一个正准备要和他一决高下一招定生死的人。
　　万方虎瞬间平复了刚才激动的心情，他极力的克制内心波动的情绪，他说：“你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柳如风只回答了一个字，“酒。”
　　万方虎说：“酒虽可以壮胆，也可以一醉解千愁，但不适合在决斗前喝，尤其是在与一个必须要杀他的人决斗前喝。”
　　柳如风说：“难道你有把握赢我？”
　　万方虎说：“没有。”
　　柳如风说：“如果我醉了，这样你就是多了几分胜算？或是我已喝的烂醉如泥，那你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万方虎说：“我不会在你酒醉时下手。”
　　柳如风说：“既然你没有把握胜我，又不肯在我酒醉是杀我？”
　　万方虎说：“或许多年以前我没有，但是燕青云将他的七星飞燕刀法教授于我。虽然我不知道七星飞燕刀的刀法，适不适合我手中的刀，但是我对自己又多了几成把握。燕青云告诉了我，剑气三式中存在一丝弱点，而这一丝弱点虽然很隐蔽，但却是你最致命的地方。”
　　听到燕青云的名字，柳如风脸色微沉，不禁眉梢紧锁。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抵挡得了剑气三式的人或许只有燕青云一个人。
　　柳如风非常了解七星飞燕刀的刀法，燕青云将至刚至强的刀法发挥到了极致，而他的剑气三式则是最柔软最灵活的剑法。两种分别处于两个极端的武功，或许谁也不能说谁，一定可以赢对方。
　　这两个都处于不同武功极端的人，或许当他们挥出的最后一击相互碰撞后，所引起的巨大震动，无疑是同归于尽，就算是有一人侥幸胜出，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身负无药可医的重伤。
　　柳如风说：“或许你真的有机会赢我。”
　　万方虎说：“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可以和你有场一对一公平的决斗。”
　　柳如风说：“若是我不肯，你会怎样？”
　　万方虎说：“若是你不肯，我便会从此刻开始，一直追你，即使是追尽天涯海角，直到你肯和我决斗为止。”
　　柳如风说：“这么说，我和你的决斗无法避免。”
　　万方虎说：“是，你和我之间必须有一人死在对方的兵刃之下。”
　　柳如风说：“或许活下去的人是你，也可能是我。”
　　万方虎突然间神情凝重，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
　　柳如风说：“你已经知道了我致命的弱点，那我们之间的一战，我想你的胜算比我大。”
　　万方虎沉默，他不知道此刻是紧张，还是伤感。无论是谁，在面对生与死的选择，都会显得无助、恐惧、无奈和绝望。有时，面对生与死，却不知道接下来，究竟是生或是死，这种感觉无疑是痛苦的，是绝望的。这个时候，最希望可以得到痛痛快快，干净利落的一刀，在没有任何疼痛的瞬间，结束这种恐惧和绝望。
　　残缺的月色飘过半片乌云身后，一丝轻微的月光洒在万方虎的侧脸之上。柳如风看着万方虎，他的神情沮丧，眼神中充满着绝望和疲倦。
　　柳如风说：“你已经知道我最致命的弱点，那我和你的一战，我定会倒在你的四尺猛虎刀下。”
　　万方虎看向柳如风露出惊讶之色，他没有想到柳如风这么快就认输了，自从他认识柳如风的那天起，他就知道柳如风是一个自信、骄满，孤傲且又桀骜不驯的人，想让他低头认输比登天还要难上万分。可是就在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他目光呆滞，双眼无神的看着柳如风。
　　柳如风对万方虎淡淡一笑，他的笑似乎笑淡了他自己的一生，笑淡了所有的功名利禄，笑淡了人世间所有的辛酸百态，笑淡了江湖上所有的生死无常，笑淡了随风滚滚远去的世间红尘，笑淡了天下可以拥有的一切一切。
　　柳如风说：“既然我已是个将死之人，那在死之前，你可不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万方虎说：“什么愿望？我答应你。”
　　柳如风说：“我想喝酒。”
　　万方虎说：“可是，这儿没有酒。”
　　柳如风说：“穿过前面那个枫树林，向西走三里地，有一家酒缘客栈。”
　　万方虎说：“十几年了，你依旧没变，还是一个酒鬼。也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喝酒。不如我们赌一局，看谁先到那家酒缘客栈。”
　　柳如风说：“好，赌什么？”
　　万方虎说：“就赌这顿酒钱。”
　　柳如风说：“好。”
　　柳如风说话间，万方虎已轻功点地，向枫树林间飞去。柳如风紧随其后，也向枫树间奔去。
　　张天明和沈江安神色措楞，看着已经走远的两人，心中带着几分疑惑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