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客远来

　　村子里的人，从来很少走出村子。
　　村后有田土，山上能打猎，样样都不缺的村民，其实压根儿不羡慕外面的日子。至于什么念书认字，八辈子不一定能用得上的玩意儿，谁也懒得费那个心思，去折磨自家孩子。
　　往前是林帆宇的老丈人，到现在是林帆宇自个儿，一家人就囊括下了全村所有日常用度物品的采办，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只是从叶庆山家大儿子叶浩农跟自家老子吵了一架，赌气跟着林帆宇去了南屏镇之后。渺无音讯三年多，突然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绫罗绸缎，衣锦还乡的时候，一下就把村里别家人给羡慕死了。
　　之前还只是教训孩子被当做反面教训的叶浩农，一下子成了人人口中光宗耀祖的出息孩子。尤其那些村里七八岁的小毛孩，当身为村长的叶庆山把村民们聚集到大樟树那块儿的空地，说是让叶浩农给大家聊聊外面的见闻，其实也更多抱着炫耀一下的念头。听着那些光怪陆离，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俨然把叶浩农当做了自己崇拜的对象。
　　听说在外边儿拜了个师父的叶浩农，讲到高兴处，还给大家表演了一手就这么轻轻一跳，就能跃起四五丈的绝活。
　　只不过，那天从山里回来极晚的顾越，当天就离开村子的叶浩农，来去匆匆，连面也没见上。为此，村长还特意跑到少年家中，当着顾百川面，数落了一番。
　　想到村长，就是叶青青的父亲，少年觉得有点儿头疼。
　　那天刚从十镜潭回来的顾越和叶青青，还没到村口，就让早有先见之明的叶庆山堵了个正着。二话不说，先给少年屁股上狠狠来了一脚，回头想着教训女儿，半天下不去手，只得一把揪着少女的耳朵往家走。
　　又黑又壮的汉子，一边走着，还不忘了回头威胁顾越，要是再敢带着她家闺女满山地乱窜，非得打断他一双腿，怒目圆睁，有些吓人。
　　觉得自己有点委屈，有点冤枉的顾越，还很担心被带回了家里的叶青青，会不会被教训的很惨，只是又不敢直接上门去询问。
　　那场在两人回来路上就初见端倪的大雨，终于在傍晚时候落地，夹着电闪雷鸣，倾盆似地连着下了三天。让少年本来打算进山采摘那片药田的计划，也暂时搁置。
　　期间顾越除了照顾老人之外，每日的锻炼也未曾落下。还偷偷跑到叶青青家门口，远远地观望过几次，可惜大门紧闭，少年也只能悻然离开。
　　待到雨停，想着山里的水气散去也要些时日，少年就当为了自身安全着想，也没有太过着急。乘着难得的空闲，饶着村子闲逛。
　　村里人虽说彼此相熟，只是这些年顾越频繁来往茫月山林和村子之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许多原本关系亲近的，打了照面，也只是点点头，就匆忙忙地过去了。
　　好比方才顾越经过的那幢新修不过半年光景的房子，主人家就是当年把顾百川老人从山里抬回村子的恩人之一。只不过直到今天，少年也没和人说上一句道贺的话，多少觉得过意不去。
　　顾越一路过来，有些奇怪，按理说这种雨过天晴的好天气，本不该一个人也遇不到才对。直走到村口大门，一片熙熙攘攘，才算知道人去了哪里。
　　少年凑了过去，挤进人堆里，第一眼看见了几日不见的叶青青，然后才看见叶庆山和几个穿着白色长袍，一身贵气的陌生人，还有和少年真正很久未曾见面的叶浩农。
　　村子里和顾越年纪相仿的孩子就那么几个，叶浩农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比起他们这些喜欢跟着那时候的林帆宇一起的孩子，叶浩农便显得有些孤僻，甚至是格格不入。
　　倒不是说叶浩农不爱说话，性格内向。只是这个和村里大人能够滔滔不绝聊上几个时辰的孩子，反而对于真正应该成为自己玩伴的同龄人，没什么聊得来到一块儿的话题。除了顾越和妹妹叶青青，好像少年的印象里，叶浩农和其他孩子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句。
　　叶浩农每次看着村里那些会在地上满地打滚的孩子，那种眼神，给顾越的感觉，是满满的嫌弃，和根本不屑与之为伍的骄傲。虽然现在看来，叶浩农的自负，确实无可厚非。
　　少年收回凌乱思绪，不再多想，走到叶青青身后，打了声招呼。
　　回头看见少年，叶青青眯着眼，笑嘻嘻道：“怎么样，被我爹踹那一脚还疼不疼。”
　　听不出话中戏谑之意的少年，挠着头，如实答道：“也就刚开始有点疼，走到家就没什么感觉了，倒是你爹看着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你没什么事吧？”
　　少女无奈地摇头，觉得很是无趣，悠悠道：“我爹那就是做给你看，欺软怕硬，你以为他真敢动手打我啊。”
　　少年笑逐颜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场中的几个陌生人，三男两女，两个女子都是十八九岁的面相，一个看着和顾越差不多岁数的少年，余下的两个，则是少说五十岁往上的老人。
　　此刻正和村长说话的，便是其中一个老者，神态倨傲，似乎不怎么把对方放在眼里。向来眼高于顶的村长，不仅丝毫不介意，反而看着像是在低声下气地迎合。
　　顾越唤了一声叶青青，小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少女努嘴道：“我哥带回来的人，不过我也不认识。”
　　少年还想继续问，那边叶庆山和老者已经说完话，上前把拦住进村路口的村民撵开，替那些走在村长身后的外来客人，让出一条路。
　　经过顾越身边，和村长谈话的老者，有意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头和身边另一名老者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原本未曾注意到少年的那名老者，也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绕有深意。
　　没有热闹可看的村民一下作鸟兽散，口中闲聊的话题，却是围绕着叶浩农展开，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什么，从小我就觉得叶家这孩子，不一般，将来肯定得有大出息。这不，果然证明我眼光不错。然后，马上被人拆穿，说我记得不就是你前两年说他居然还搞什么离家出走，到最后指不定就是在外面饿得半死，回家求他老爹原谅吗？诸如此类，渐渐走远。
　　少年看着走在村长一行最后的叶浩农，上前叫住他刚要说话，未做停顿的叶浩农回过头，只是微微笑了笑，便不给少年开口的机会，继续前行，显得犹为生疏。
　　一旁的叶青青和少年知会一声，说是怕被老爹发现了太啰嗦，匆匆忙忙绕路离开，大概可以赶在村长之前，回到家里。
　　少年独自站在原地，回想着先前两个老人看待自己的异样眼神，以及从林浩宇的反应上，第一次感觉到人情变故莫测的少年，觉得有些失落。但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又恢复日常，毕竟想了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少年从来不会难为自己。
　　及至傍晚，顾越正在收拾之前尚未编织完成的绳网，有人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是叶青青隔壁家叫做陈琪的孩子。
　　一路跑过来的陈琪，半天说不出话，断断续续，才总算说清楚自己的来意，村长和那些外乡人正在祠堂等他，想让顾越过去一趟。
　　顾越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问，而且询问陈琪肯定也不会知道个中详细。少年回房和顾百川老人稍作交代，便跟着仍未缓过气的陈琪，往祠堂而去。
　　村子姓氏繁多，虽然立了祠堂，但其实并未供奉着祖宗牌位，只在堂内立了掌管山水两位天官的神像，逢年过节，当做举行祭祀的场所。
　　顾越赶到祠堂，倒不像白天里人群围观，只是村长一家，陪同着几个外乡客人，只是坐在主位上的，却是那个两个老人，鸠占鹊巢。看见走进来的少年，站在母亲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叶青青，隔着老远冲少年眨了眨眼，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也算打了个招呼。
　　向来看顾越不怎么顺眼的叶庆山，等到少年站定，却意外表现得热络，依次从左手边介绍道：“这几位是从南屏镇来的苏仙师，邱仙师，赵公子，和两位曹姑娘，都是你浩农哥师门里的长辈同门。”
　　顾越云里雾里，却还是一一拱手见礼，“顾越见过各位。”
　　两个老者纹丝未动，似乎打得搭理。和顾越同龄的少年则是蹲在椅子上，表情颇为不耐烦。只有两个曹姓女子看着少年，掩面轻笑。
　　叶庆山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接着道：“几位仙师需要进山一趟，想找一个熟悉山里情况的人带路，我一想，村里最熟悉着茫月山的人，肯定就是你顾越啊。”
　　少年有些迟疑道：“村里叔父辈的人，很多都很熟悉山里情况，应该比我更适合才对。”
　　那位苏仙师，也是最初在村口与叶庆山交谈的老者，淡然开口道：“我们此番进山，所耗时日颇多，寻常人，受不住山中长久的跋涉。”
　　顾越心头一震，这位苏仙师的言下之意，似乎已经看出了少年与常人其实大有不同。
　　顾越按捺着心中惊讶，却还是委婉道:“晚辈家中还有卧床不起的老人需要照顾，实在无法离开太久。”
　　苏仙师眉头微皱，面上似有些不悦道：“只要你做事灵巧，我等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可知，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一派仙风道骨的老者，长须飘飘，说起话来，却如此盛气凌人。
　　顾越依然是平静道：“还请仙师体谅……”
　　一旁的叶庆山忽热打断少年说话，轻声道：“顾越啊，你就放心跟仙师进山，百川老人那里，我让青青替你照顾几天。”
　　此话一出，不仅顾越觉得惊讶，一旁叶青青娘亲更是急得使劲拿眼神瞪着自家男人，示意他赶紧改口。从来在村里怕媳妇出了名的村长，这次却意外选择了置之不理。
　　顾越看了看叶青青，少女似乎有些意外自己父亲会做出这个决定，但迎着少年的眼光，还是略显高兴地点头示意。而少女身边拉长了一张脸的妇人，估计把少年给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
　　顾越心有顾虑，但是叶庆山不断的示意，让少年也不好再拒绝，想着是祸躲不过，也就干脆的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