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死了

　　张富贵不想活了，这个想法很突兀，没有一点点的征兆。
　　张富贵站在十字路口边上，周围传来了各式各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身旁刚晨练完的大爷背着太极剑，散发着一股子老年人身上的时光腐朽的味道，嘴里念念有词，也许是哪部功法的口诀吧，谁又知道呢？两个刚逛完早市的大妈推着有年头的自行车，一边谈论着隔壁老李头的儿子前几天结婚了，隔壁老张家的狗今天下崽儿了，听说卖菜的那个小贩买彩票中奖了之类的邻里街常，一边缓缓的站在张富贵身边等着红灯，车篮子里的蔬菜发出一股带着露水的好闻的清香味道，与之前的那个大爷身上的味道混合着飘进了张富贵的鼻子里，倒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马路中心的交警手里拿着指挥棒，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感觉他不应该站在马路上去指挥这些只会轰鸣的钢铁，反而应该站在音乐会中，穿着合体的燕尾服，去指挥那些高傲的音乐家们演奏出一首首名家乐曲。
　　他会是个好的指挥家的，张富贵想。
　　此时以至夏季，虽然吉平市地处北方，但是架不住现在整个地球变暖的大环境，吉平市努力的跟进潮流，任凭天上那个燃烧着的火球将它多余的光和热洒在自己的土地上，一点都没有身为北方城市的荣耀感与自觉，真应该学学隔壁的哈市，即使五月份，也要下一场清白的雪，来倾诉一下自己不与这个世界同流合污的心情，或许其中还有几分对自己邻居的鄙夷吧，读不懂看不破。
　　红灯还在亮着，张富贵的鼻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稀蒙蒙的汗雾，道路两旁的大树上，知了在一声一声的叫着，路旁停着一辆别克，很特立独行，分明是跟别的车一样在等红灯，却偏偏要自己单立出一条车道，车窗微微摇下了半扇，一种带着沧桑感的男声伴着略有些缓慢的音乐从车中飘了出来，是李宗盛的【匆匆】。
　　张富贵感觉无聊，无论是头上脸边摇曳的柳树枝条，阳光下随风飞舞的灰尘分子，亦或是身旁的大爷大妈，路边仍在回响着音乐声的别克车，还是道路对面的那些背着书包等着上学的少年少女，拿着手提包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上班白领们，就连今天出门时，跟往常一样在自家早餐店里帮忙的那个自己还满喜欢的少女，她的笑容都变得无聊起来。
　　不知道谁说过，站在十字路口的，如果不是等红灯和搞艺术的，那么不是文学家就是哲学家，张富贵感觉还蛮对的。虽然不知道那个交警算不算得上半个搞艺术的，但是自己与文学家还是能贴上边的。
　　张富贵是一个作家，嗯，饿不死的那种，出过那么一两本书，收入也足够自己花费，但是此时此刻，站在这个十字路口上，张富贵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往哲学家那个方向靠拢的意思。
　　要不别活着了，死一下吧。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把张富贵自己吓了一跳，随后就开始像那个绿灯的小人一样疯狂的在自己的脑中增生，在片刻之中，就填满了自己的脑中。
　　“小伙子，绿灯了，你要是不走能不能不在这里堵着路？”张富贵突然感觉身体被推了一下，原来是身后的大妈正一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推搡着自己。
　　张富贵伸手擦掉了鼻子上的汗雾，正了正自己的眼镜，抬脚向着自己正在写的那本书的出版社走去，至于不想活的这件事，还是等晚上回家再说吧。
　　这一天的工作如张富贵想的那样，无聊透顶。
　　不想活了的那个想法，如同瘟疫一样，渐渐地开始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的心房，他的灵魂。
　　编辑怎么跟他说的，没听;怎么出版，没听；就连前台的小姐姐约他出去吃饭他都置若罔闻，他现在全部的心思，全部都是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死的不那么痛苦。
　　踏出出版社的大门，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打在了张富贵的脸上。
　　张富贵抬头看去，已是黄昏，天的尽头带着好看的紫红色的光芒，干了一天活的太阳明显累了，懒懒散散的揣着被自己余光染得金红的云彩，缓缓下沉。
　　张富贵那充满死寂的心灵仿佛被这抹夕阳浸染上了一丝色彩，张富贵决定，既然要死，那么至少要在死之前，好好地吃一顿。
　　这么想着，想死的心情似乎也不是那么强烈了。
　　于是他转了个弯，走到超市买了一堆菜，还专门在一家高级的西餐厅订了牛排与红酒。
　　他手提着菜，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面带笑容的向家走去。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心生死志的年轻人。
　　张富贵的家很简单，跟许多的单身年轻人一样，住在单身公寓，张富贵的父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懒，于是非常体贴的在生下张富贵之后便撒手人寰，给本书作者省下了起两个人的名字的时间与脑细胞，可谓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由于张富贵父母的开明，于是小张富贵便被过继给了叔叔，而张富贵的叔叔也没想到，往日里与酒相依为命的汉子，现在竟然还要变成一个超级奶爸。
　　张富贵与他叔叔的生活到底怎样，这都属于题外话，有时间咱们再仔细说说，现在把视线转回到我们的主角张富贵身上。
　　作为一名自小就要开始照顾醉鬼叔叔的男人来说，做饭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简单。
　　熟练地将煤气灶打开，张富贵开始了展现自己真正的技术了。
　　张富贵的厨艺有多好呢？这么说吧，如果他生的不是现代而是古时候，那么他现在可能是个御厨，嗷嗷牛逼的那种，不过现在即便他要换工作也晚了，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他要死了。
　　不消一会，四菜一汤冒着香气，便被张富贵端上了桌，张富贵打开了外卖袋子，从里面拿出高级西餐厅的高级牛排，又为自己到了一杯红酒，便施施然的坐在了桌边。
　　突然间张富贵皱了皱眉头，他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大餐，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对，音乐！张富贵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这么体面地最后一顿晚餐，怎么能没有音乐相伴呢。
　　于是她走进自己的卧室，从床下拿出了他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蓝牙音箱，端着它走回了饭桌上。
　　连上蓝牙，悠然的音乐声飘了出来，张富贵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拿起刀叉，优雅的切下一块牛排放入嘴里，细细咀嚼着。
　　不愧是高级牛排，感受着咬开牛排后牛排中那浓烈的汤汁充斥着口腔的香味，张富贵很享受这一时刻。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张富贵饮下了最后一口红酒，擦了擦嘴，又给自己父母上了最后三支香，慢慢的走到了阳台上。
　　张富贵的家在19层，顶楼，有阳台的那种，张富贵站在阳台上摸着下巴想着，当初自己住进这里，到底是为了今天做准备，还是相中了他们送的阳台？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不是么，张富贵回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居住了三年的屋子，砸巴了两下嘴，似乎是在回味刚才饭菜的味道，嘴角勾起一丝笑，踩着夕阳的余烬，坠落。
　　十九楼，看着很高，其实落地的时间还是很快的，张富贵只感觉自己的嘴中被灌了满满的风，然后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紧接着，灵魂便飘了出来。
　　很快，跳楼的年轻人尸体身边便聚集起一圈的人，接着便是警车，救护车，消防车，都开着警笛呜哇呜哇的开了进来，张富贵的灵魂上浮着，他低下头，看见了对着他尸体指指点点的大爷大妈，看见了今天还对他的书抱有位次的编辑，也看见了常去的那个早餐店的店主女儿眼角的湿润。
　　张富贵点了点头，确认自己是真的死了，然后不带一丝留恋的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