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巴眼便到了五月，好在是苍天有眼，天灾人祸没堆积一起。看着一垄垄小麦鼓着穗，老百姓的日子仿佛又有了新的奔头，至少有了收成，好赖话搁在外头，起码饿不死，兵荒马乱的年头喘着气比啥都强。
　　瞧，这不是又忙碌起来，劳苦的命，闲不得！光着膀子，一茬又一茬，又平又齐。偶尔吹来阵阵凉风，清爽的又充满了干劲！
　　坝上的天，总是蔚蓝蔚蓝，蓝的彻底蓝的纯粹，价值连城的蓝宝石不过如此吧！山坡上刮下的风，夹杂着热气，在金黄的麦田里掀起一层又一层波浪，是那么养眼。
　　“叔，忙着嘞！”
　　隔着老远，李茂堂便听见有人在叫喊，抬头定睛望去，那瘦小的模子，除了二狗还会是谁。
　　“是你这娃，找俺家三小了吧！”李茂堂笑着招呼他过来。
　　没出五服的本家，淌着的血液里多少沾点亲，天生有种亲近感，再加上二狗长的虎头虎脑，很讨人喜欢。
　　李彦放下了手中的镰刀，拿起别在腰间的布擦了擦额头淌下的汗珠，“那爹你忙着，我和狗娃去了，累了歇歇别拗着傻干。”
　　“晓得了，俺咋用得着你说教，耍去哇！”摆了摆手，李茂堂又割起了麦子。
　　数十亩的地雇不起工，只能自己傻干，没命的干，夏季的雨水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走在路上，李彦嘴中叼着秸秆，他知道这个时间二狗来找自己多半是要去打牙祭。
　　果真如此，左拐右拐，二狗带着李彦来到了一片小树林，斑斑光线透过枝缝投射到地上，道路俩旁一人多高的杂草，清脆的鸟鸣声，行走其中如同进入了一片神圣而又神秘的原始森林。
　　“三哥，尝尝！”
　　地上的篝火还冒着青烟，想必是刚熄灭没多久，二狗扒拉了几下，从木炭下拿出几个焦黑的玩意儿塞到李彦手中。
　　二狗总是这样，隔些日子就会弄点新奇的玩意，迟疑片刻，李彦一股脑的把这几个焦黑的东西扔到了嘴中。
　　“嘎吱！嘎吱！”刚嚼了几下，嘴边便冒出了油花，随着喉结的鼓动，吞到了肚子里，似是十分美味，回味吧的舔了舔嘴唇，李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惊叫道：“蚂蚱！”
　　二狗嘿嘿一笑，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随后蹲下身子，翻倒了半天，又寻到俩个，推到了李彦面前。
　　李彦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刚到嘴边，顿了顿，又不舍的拿出来，放到手心，挑了一个个头较大的扔给了二狗。
　　“真……真香啊”
　　“三……三哥，慢点吃……烫，烫嘴……还有，多得是……”
　　平时都是菜棒子下饭，一年到头不见得吃上点油水，肉价贵的离谱，时常“解解馋”倒是一种奢侈，尤其是近些年，通货膨胀的厉害，钱不值钱。
　　具体什么是通货膨胀李彦也不清楚，马老师是这么说，那就是的了，马老师是不会错的。
　　俩人盘腿靠坐在杨树下，等人的时光最磨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终于等到了大宝。
　　“你这怂，拿个蚂蚱这么事事儿，老娘们上炕——你磨磨叽叽！”二狗腾的一下站起身，手指晃着大宝就是一顿数落，显然火气不小。双手空空，上下扫了一遍也没发现哪里能藏的下蚂蚱，二狗不由问道：“大宝，你拿的蚂蚱呢？”
　　大宝是村东头王铁匠的儿子，年纪和李彦相仿，黝黑的皮肤，大大的鼻子，鼻尖带些酱紫色，打远了瞧见，像是半截芋头栽到了脸上。
　　面对询问，大宝也不说话，摸着光光的头望着二狗痴痴的傻笑。
　　这可把二狗气坏了，心想：王铁匠这么一个聪明的人，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傻蛋，叫什么大宝，应该叫大傻，人如其名，还真是一个活脱脱的大活宝。
　　叉着腰，二狗凶巴巴的说道：“喂！你戏耍俺们了，你拿的蚂蚱呢？是不是没有拿。”黑着的脸和地上还存有温热的木炭相差无几。
　　李彦拍了怕二狗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冲动，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马老师说过，君子动口不动手，随后瞥向大宝，“大宝，你说说看，蚂蚱呢！是不是藏在哪了！”
　　“俺不藏，俺不躲猫猫。”
　　李彦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那你说说看，蚂蚱呢！你回家不是专门拿蚂蚱的去了吗？”
　　毫不夸张的讲，大宝绝对是一个捕蚂蚱的好手，一个下午在李彦二狗还是三俩只的时候，他已经是满满一兜了。
　　“俺没拿！”
　　话音刚落，李彦只觉得额前淌下几条黑线，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脸部的笑容瞬间僵住了，自认为读过几年书，在村子里一伙大老粗面前也是知识分子，涵养还是有的，可是这一刻，他的智商好像被大宝拿出来，扔到了地上，用他那汗脚重重踩扁，来回搓动，狠狠碾压。
　　对视了一眼，二狗便心领神会，一个饿狼扑食，二人扑倒了大宝，“三哥揍他个兔崽子，敢诓俺！指不定又趴哪家小姑娘的窗沿儿了！”
　　不用二狗吩咐，李彦手劲狠着呢，他气啊！美味的蚂蚱就这样没了。挑了一处软肉，狠狠掐下去，最痛的不是用手去掐，不是拧，更不是撕扯，而是用指甲盖夹住肉皮慢慢的，慢慢的搓动。
　　此刻，大宝就在享受着如此待遇，“啊！”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穿透林间，直冲九霄，惊起一片片林中鸟腾空而起。
　　面对如狼如虎的架势，大宝怎能招架的住，连忙求饶，“听俺说，俺有话说。”大宝的话似是起了作用，二狗的动作明显有了片刻迟疑，但紧紧是片刻，“三哥，孬听瞎掰！”李彦闻声点点头，二人手下的动作不免再麻利三分，配合的井然有序，上下齐攻。“俺有消息，俺有秘密！闹啥子嘞，等待儿！”
　　还别说，这句话真是起了作用，二狗半信半疑的打量着大宝，“你没诓俺，真有秘密？”大宝的头点的跟小鸡吃米般！“那行，那你说道说道，什么秘密，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别管俺二狗的拳头！”说着，二狗故意伸出沙包大的拳头在大宝眼前晃了晃。
　　咽了口唾沫，大宝从地上坐起，掸了掸沾着的灰尘，四下瞅了瞅，见林中安静的很，俩颗黑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在眼中转了一圈这才小声说道：“你知道俺刚才去哪了？”
　　“你老小摆调子，到底说不说！”
　　二狗是急性子，最受不了别人说话吞吞吐吐，心里难受，耳朵也不自在的很。
　　大宝清了清嗓子，这才慢条斯理道：“俺刚路过洪福家院子，见大门紧闭，俺就觉得奇怪，大白天闭门干哈，俺就偷摸摸爬到了他家猪圈上，你猜俺瞧见了啥？”
　　边说手还激动的比划着，“好威风的脚踏车。”
　　李彦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失声叫道：“脚踏车？”
　　看着俩人一唱一和，二狗云里雾里的有些有些蒙，他们在说什么？脚踏车，那是什么东西。
　　大宝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彦，他没想到李彦竟然听说过脚踏车，“三哥，你见过脚踏车？”
　　也难怪，穷山沟沟里的人，一辈子能几个走出去的，又有几个可以看到外面精彩的世界，最多最多走过最远的地方去过最大的地方就是乡镇了。大宝还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和父亲去县城里给掌柜送炉钩子，才有幸目睹脚踏车的。
　　李彦讪讪一笑，摇晃着脑袋道：“没见过，听马老师提到过。”
　　被晾在一边的二狗不乐意，嘟囔着嘴，“你俩说哪门鬼话，听的俺愣愣的，快给俺讲讲，啥是个脚踏车！”
　　“啊！狗子你不知道脚踏车？”大宝捂着嘴，眼睛瞪得老大，似是惊疑，但眉间神色无不透露着得意。“快说，快说！”狗子摆着手，颇为不耐烦，平日里都是他嘲讽大宝，怎么今日调了位置。
　　风停了，林间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像胸口压了一块大石难以喘息。
　　大宝把自己的所见讲给二狗听，不得了了：“两脚一动，轱辘就会转，好像是画儿上的那个哪吒。”
　　“啥，还有这种东西？”
　　看着眼睛都要蹦出眼眶的二狗，李彦噗呲笑出了声，摆了摆手，打断大宝的话，“还是我来讲吧！你这小子，咋越说越神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讲神话故事嘞！”
　　“脚踏车也叫单车，是由车架、车把、链条、鞍座、脚踏、辐条……等等零件组合而成的，像咱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一辆要卖一百五十块大洋。”
　　一百五十块大洋差不多是一个壮年劳力三年的工钱，相当于普通家庭五年的花销，费用之大，让人咋舌不已。。
　　“我的乖乖儿！”二狗都可以想象到，人们骑得不是脚踏车，骑得是金山银山啊！
　　李彦没有把话说完，脚踏车不算什么，还有一种叫做洋车的，那才是真正的庞然大物，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