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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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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两点多,小蔡把妻子是农村户口的几个同事送上火车后,回到旅店。身边的两位司机相继睡着了,他自己却怎么也不能入睡。最近这半个月里他已经多次送别转场的同事后夜宿阳平关旅店,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的。然而,今天他的心情是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终于克制不住他的情感,潸然泪下。
  他倒不是因了莫德英和刚才送走的几位同事的妻子不能同去大连而伤心的。
  今天(严格说来是昨天)一早,随着出发时刻的临近,他、几位同事和他们的妻子、女方的亲人、莫德英和她的父母兄嫂等的一帮人先后来到车子的附近准备出发。莫德英的亲人是小蔡特意请来的,为了真出发的那一天“安全度”高些,他私下里是要他们今天来现场体验一下气氛。
  工程队的那辆北京130轻卡象以前多次一样被临时安置了栏板,出发者的行李和随身带走的物品早已装上了车。靠车辆最近的是几位出发的职工,他们的妻子各自站在丈夫的边上,说着互相安慰的话,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分别的到来。现场有一小部分人是看热闹来的。这几位妻子好象事先约定的一样,她们每人用自己的双手拉扯着丈夫的臂肘部位。这个拉扯手臂的动作,在她们绝对都是下意识的,可是在外人看来,好象她们怕丈夫跑了似的;其实,岂止是“怕跑了”,他们的丈夫真的是要“跑”了。大家各自以家族为一群,有聊着的,有劝慰当事者的。自然而然,现场出现了一、两声抽泣;随着时间的推移,抽泣声渐渐多了起来;再后来,有一半人在流泪了;很快,在场的人(包括看热闹的)都控制不住自己了,现场哭声一片,只是还没有达到响亮的程度罢了。小蔡一生中第一次处在这种场合的调控者的位置上,他几乎丧失行为能力;不过,他还是知道,该是出发的时候了。他强忍着,催促几位出发者赶快上车。出发的同事们与妻子作最后的告别。尽管他们下次能触摸到自己的妻子是大连团聚后的事了,他们的告别举动实在还是很简单的。由于民族特质使然,他们最后用双手握住妻子的手使劲甩了几下。他们大部分外在热情用在了搂抱、亲吻他们的孩子上,他们流着泪,上了车。
  车辆鸣号一声,慢慢挤开人丛。车辆出了人丛,立刻加速,车后的哭声忽然响亮起来。车辆理会不了大家的心情,它身后的人们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或者互相安慰。三位刚送别丈夫的妻子和莫德英抱成一团,号啕大哭。徐毓蓉和吴韵琛看护在莫德英身边,毫无用处地做着化解工作。吴韵琛也是泪流满面,他担心着,这样的场面怎一个了局。这时,一位员工亮开嗓门,他说,蔡领队委派他召集大家到工厂食堂里先休息一下,工程队安排好了,今天中午招待大家用餐。人们本是无可奈何,一餐相对丰盛的午餐,就算是一种抚慰吧,何况单位和蔡领队也是一片心意。于是,大家嗡嗡着,护附了还在抽泣的几位妻子、莫德英,往工厂的食堂而去。
  工程队的司机开车,小蔡和另一位公社派出的司机在驾驶室里,其他回大连的职工坐在车斗里摆放的凳子上。公社派出的司机相伴出发是为了熟悉道路情况,下次就由他来执行车辆作为工程队的车辆而履行的最后一项任务,送小蔡他们殿后的几个人登车。以后,车辆就转为归公社所有了。
  “蔡主任,”公社的司机不知怎么称呼小蔡,就这么着和他说话,“你做的这个工作真为难。心情再好的人见了这样的场面都是没法子的,倒还不如嫁个农民省心。”
  “我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一种场面,真受不了。这么多人同时在痛哭,这样的场面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掉泪的。实际上,事情本身倒是没有那么严重。一般不需要半年,大不了一年吧,就可以夫妻团聚了。农村里的人,哪经历过这些事,着急、伤心是可以理解的。另一方面,他们和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有回东北这一天,谈对象时并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熬过这段苦日子,就是好日子了。正应了‘好事多磨’这话。”车子很快驶上主干公路。
  离天亮不远了,小蔡从伤感中摆脱出来,现实使他明白,最后终于轮到他了。然而,他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怀,转场工作应该是结束了。自己转移大连的事虽说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但现在开始他要集中注意力处理好它。他原来让订了后天的车票,他决定再推迟两天出发;原来因莫德英嘴上一直很硬气而轻视了她的反应,他现在觉得还是要认真与她谈一谈。他想好了这些事,人就松弛了下来。
  旅店狭小的天地里,小蔡的思想格外活跃。他意识到,这个晚上,或者说是整个的夜,是他一生中的一个节点。他与汉中结缘以来有六、七年了。工地结束了,一个现代化的大工厂已经完成建设;他与工厂一起蒙恩,从一个新进单位的初出校门者,成为了单位的栋梁,获得了人生的历练。初为人夫,很快又为人父。无论从物事还是人事方面来说,他都很自豪。
  天渐渐微明起来,他目接窗外投来的一天中的第一缕光亮。汉中啊汉中!他心知肚明,这些年的每一天里,他都是渴望离开它的,然而,现在肯定要离开它了,他和大多数外来者一样,又无限地留恋(真的是无限地留恋)起它来了。他立刻把汉中规定为他的“第二故乡”而不管它或者什么别的人的可能的揶揄。他按捺不住自己,他给两位熟睡的司机留下张字条,披上国防绿的军大衣,带上同样颜色的军帽,按上房门。他想走遍阳平关的每一个角落,他甚至有了亲眼看一看这个“关”的冲动。是的,经历过的人都晓得,此刻,只有亲人(却不在身边)、户外、自然界才能倾听他、包容得了他。来到外面,他感到无比幸福,因为他突然发现,接下来的几天,不但珍贵,而且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他想睡一整天,就可以睡一整天;他愿意和莫德英说一整天话,就可以和她说一整天话。
  工厂食堂里的席终了了,该回家的就散了。莫德英让其他亲人先回去,只留母亲跟着她一起照看孩子。她与送别了丈夫的三位妻子在亲友陪伴下来到专为她们预备的“单身宿舍”工棚。宿舍搭建在厂区的一个偏僻角落,它分为两间。一间住人,另一间用来烧水做饭——她们只有粮食,没有粮食指标,所以不能获得搭伙食堂的主食供应——做饭的地方是必不可少的。供住宿的房里是四只单人床,中间留一米多宽的过道,其中有莫德英的床位(名分上的床位,她仍然住在父母、哥家)。现在,一下子来了一帮人,屋里容纳不下,他们只能在屋外说话、道别。
  徐毓蓉、吴韵琛准备护送莫德英回村,就留了下来。宿舍的主人经历了巨大的感情落差后也“闷”了,大家坐在床沿上默默地一声不吭。徐毓蓉看在眼里,为这几位不可以随丈夫同行的妻子(也有一点为自己)倍觉伤感。就在昨天,她们还和各自的丈夫拥有工棚里的“卧室”,今天她们只能“沦落”为单身女性了。她们由于自己家庭的情况与莫德英不一样,因而在去大连与丈夫团聚前的这些日子将主要生活在这间宿舍里。他们的“工作”突然清闲了,孩子也将由他们自己来带。
  莫德英她们准备回了,留守的几位强颜欢笑,一起来到屋外。这时她们想说的话倒多起来了,她们互相诉说了好一会儿。莫德英主要是让她们坚强、勇敢些,好好地工作、生活。到了这一步,她们也就是“无产阶级”了,她们说,她们会生活下去的,为了孩子、为了丈夫、为了亲人、也为自己。最后,她们一起憧憬了她们终于能等到的那一天,分手时,他们似乎快乐起来了。
  今天的一切消弭于无形,似乎新的一切又开始了。回徐家岭的和护送的在走着、承受着。她们太清楚,可心可意的丈夫,百里挑一的女婿几天后也要像今天走的几个那样走了。已经震惊过许多回,已经伤心过许多回,已经不在乎、没有必要再多震惊、伤心一回了。对于她们,这一回孩子成了最合适的“道具”,当然她们是特别地喜爱他,他也特别招人喜爱。孩子被从这个手里夺走,又被从那个手里夺走,只可惜他还太小,不懂得这些。徐毓蓉对孩子也喜欢得厉害,而且在她逗着孩子的时候人们可以看到她原本的丰彩。有时,孩子不在她手上,她就像换了个人,一付忧忧郁郁、若有所思而又茫茫然的样子。其实,一路上她的思想是比较神经质的,“为什么不可以一起去?”“为什么要有农村户口?”“为什么会有农村户口的?”她总是长时间地、固执地在她的脑袋里这样发问。她是病了,可那时谁也没认识到。
  俗话有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再怎么挣扎,事实是他们没有挣扎;他们再怎么许愿,事实是他们没有许愿。尽管小蔡把行期往后推了两天,他还是转场去大连了。走的人、留的人都要延续他们的生活。
  那天小蔡出发后,莫德英是被众人架着、劝着来到宿舍的。大家让她先调整一下再回家;徐毓蓉也是被吴韵琛、郭书记弄回他们的住地的。由着莫德英的性子,她休息了大约一个小时后就平静下来了。她从母亲怀里抱过儿子,把小家伙喂了个大饱。她谢过几位同命运的留守者,让所有的亲人都先回家,她放心不下徐毓蓉,要看了她后再回去。亲人们再三说明她应当有人陪伴,后来,她同意留下大哥。
  “德英,”大哥说,他们正去徐毓蓉那儿,“小蔡先去大连是好事。大连是大城市,你去了就彻底跳出农村了。绝对不会再让你回郭家湾种地了。”
  “哥,你不知道,我们的户口是迁移到大连附近的农村的,不会有空子给你钻。”
  “没事的,小蔡是个靠得住的好人。就是在大连种地也比我们这儿强多了,你看,汉中边上的生产队都是种蔬菜的,比我们纯农业收入高多了。”莫德英没接话。
  “爸妈经常说,万一你去了大连,他们真想死你了。他们一直想跟小蔡说开,他们要到德英家里住住的,可就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我现在替他们说了。”
  “我知道,妈跟我说了。哥,你是个好人,可我知道你的小算盘,爸妈经常住我们家,你就省不少了。我如果能到大连工作,爸妈这点花用算不了什么。”
  “你又小看我了。我是胆小一些,但我懂。我是长子,爸妈的养老是我的责任。让爸妈吃好的、穿好的,我没这个能力,但我吃什么也有他们吃什么是做得到的,还有弟弟呢。我们家很好的,将来送终,我们俩一个端头、一个抱脚也不烦别人。”
  “我还不知道哥的为人嘛。将来让爸妈吃好、穿好有我们。”
  “德英,说开了,你的脾气我们都知道,可那会儿我们还是毫无准备的。小蔡要上车了,他转身时你还好好的,可他一钻进车,你就呼啦一下,在地上打滚起来。小蔡钻进车的一霎那,你那一声尖叫我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了。庆庆才多大点,根本不知道的,可他也放声大哭,我们都吓坏了,不知该怎么办。多亏了徐毓蓉扑上去抱你,小蔡也从车里冲出来,你坐在地上,靠在她怀里,才一点点好起来。你起来后,反过来倒安慰他了,推他上车,还挥手送车子,从来没经过这样的事。”
  “人不是草木,我心痛气闷,对什么都不知道了,还好,我喊出来了,不喊出来还不知怎样呢。我也没经过啊。”
  徐毓蓉工作的小工厂的门开着,他们径直走了进去。莫德英喊了声,吴韵琛立刻从一间屋里出来。他看到是他们,好像遇到了救星,脸上堆起了笑,招呼他们快过去。
  屋里,徐毓蓉坐着,郭书记站在她边上,她把头贴在郭书记的腰部,呜呜咽咽地在哭,书记轻轻地拍着她,像哄孩子似的。吴韵琛一边让座,一边直打眼神,让劝劝她。莫德英谁也不搭理,直往里半间屋里去,“我来看看你们的新房。”一边说着调侃他们的话。她在里屋里没有停留,转过身,来到徐毓蓉身边,她半蹲下身,
  “毓蓉,我们是伤心,但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好了,我来看你来了,高兴起来。和大家说说话,心里就轻松了。”她话音没落,徐毓蓉拖长了声音,高声哭起来了。
  “哭出声来就好了,她心里就舒服了。”她说着,替代了书记来抚慰她。过了一会儿,她把她拉起来,拖着她往外面走。“我们到厂外边走走,给我介绍介绍煤块是怎么做出来的。”她很顺从地随着她,她们一起走了出去。
  她们是过了半个小时后回来的。莫德英已经与她说好让她回徐家岭与她一起住几天,她们两人在情绪上都需要调整一下。她把想法对吴韵琛、郭书记说了,他们认为这样最好了;郭书记还让她放下心,厂里的事她会安排好的。吴韵琛和郭书记送了她们一阵,她们和大哥就一起回徐家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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