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梦境

　　程香君一边思索，一边点头，干尸似乎也瞧见了程香君的目光。他愤怒的朝两人嘶吼，可失去作用的嘴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清辞倒是被程香君的话问蒙了，他不理解程香君的意思，也不懂为什么如此险境，程香君还能问出刚才这样的问题。
　　“程姑娘，你现在……”
　　“我知道，我快被活埋了。”程香君微微点头，有些无奈的说“你有什么办法吗？碰不到我的冤魂阁下。”
　　林清辞摸了摸鬓角，微微苦笑说“暂时还没有。”
　　“嗯，那不就得了。”程香君了然的点点头，眼神飘向了林清辞身后，突然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高喊一声“小心！”
　　林清辞回首一挡，一道颜色幽深的火焰，瞬间击退了干尸。干尸的下巴就着腐肉挂在颧骨上，动作间，已经没了唇肉的牙床不停的碰撞着，他指着林清辞，呜咽的喊着。
　　林清辞有些苦恼的看着他，踌躇了一会说“程伯父，小侄实在听不懂你说什么。”
　　干尸停下了动作，支在半空的手臂重重的垂了下去。骨骼摩擦的声音十分刺耳，他猛地蹦起来，干枯的脚掌戳在石板上，发出嘭嘭的声响。
　　林清辞看着地面愈加浓重的冰霜，迅速后退，挡在程香君身前。
　　“程姑娘，在下一人之力未必能保下你的性命，还请姑娘见谅。”
　　白雾中，程香君愣愣的点了点头。她眨了眨眼，这会儿才意识到，林清辞到底说了什么。哭笑不得的感觉，徘徊在她心头，她淡淡地说“好吧，好奇心害死猫……”
　　“老爷，别气别气。”白雾缓缓散去，冰霜之上，干尸身边出现了一个穿着短衣褶裙，雍容华贵的女人。女人轻轻拍抚着干尸的胸口，鲜红色的眼睛朝着林清辞的方向瞪了过来。
　　“……”女人沉默了一会，似乎并不想与林清辞交涉，只见她冷哼一声说“小柔！小沫！你们还在那等什么，还不快点请小姐回屋！”
　　女人的话音刚落，刚才没过程香君腰腹的土，瞬间爬上了脊背。程香君只觉得双手的拉力更大了，那双枯槁的手正在向她的肩膀爬去。
　　“等等！”程香君伸着脖子喊着，她现在巴不得自己能像只大鹅一样，拥有异常修长的脖颈，来延迟这场灭顶之灾。
　　“程老爷，程夫人，有话好好说，别活埋我啊！”
　　程香君的话还算是救了她一命，活埋的土，慢慢缩了缩，没再继续向上攀爬。她看着对面的一对夫妻，只见女人僵硬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她说“女儿你是魔障了吗？”
　　干尸也吼了几声，这会儿又想起自己的下巴掉了，连忙拉了拉身边的妻子。
　　“啊！老爷，我刚才太激动，给忘了。”妻子笑着，拿出袖子里的帕子，将干尸的下巴绑了回去，并在他头顶绑了一个大大的结。
　　她拍了拍程老爷已经看不见痕迹的褐色皮肤，说“说吧！”
　　“你这丫头，还没嫁人就向着这个臭小子！你是忘了当年，他刚死那会子是怎么纠缠你了？他巴不得你死啊！傻丫头！”
　　干尸的话让空气沉默了下来，程香君看着林清辞的背影，淡淡地说“原来你还这么干过……”
　　“伯父，伯母，这件事……”林清辞顿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往下说。
　　“你想说什么？还说是我们害死你全家吗？”程夫人一挥手，打断了林清辞的话，说“林少爷，当年是你抬着聘礼来求娶我女儿，我们可没逼过你！成婚当天，你悔婚不来，连你死了都要她赔命……林清辞，我家梦乔是欠你的吗？！”
　　“我……”
　　程老爷一直没再说话，大宅里回荡着程夫人狠厉空灵的声音。看着程夫人眼中流转的两滴血泪，林清辞没有解释。
　　“程夫人……”
　　“你叫我什么！”
　　“额……”
　　程香君那三个字刚出口，就被程夫人一脸的怒气吓了回去。
　　“我能问个问题吗？”
　　程香君试图挪动身体，可惜桎梏她的骸骨看似脆弱，实际却十分坚固。眼见自己是肯定爬不到地面上了，她也索性，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说道“程家究竟是怎么被灭门的？”
　　“还不是因为他！”程老爷刀子一样的目光，在他的吼声中，刀刀刺向林清辞。林清辞垂着头，清秀的面庞上写满了落寞。
　　“老爷。”程夫人按下程老爷抬起的胳膊，她瞥了眼程香君说“乔乔，你怎么了？”
　　“我不是程梦乔……”程香君耷拉着眉毛，整张脸写满了窘迫。
　　程夫人听了她的话立刻飘了过去。
　　“伯母！”林清辞横在两人之间，挡住了程夫人的去路。
　　程夫人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说“你让开！”
　　林清辞未动，程夫人这才分了一些精神到他身上。
　　程香君的角度，恰好与程夫人的双目对视。她能感觉到程夫人在打量她。这道审视的目光中充满了炙热的期盼，但程香君知道，知子莫若母，再多的期盼她程香君也不是程梦乔。
　　程夫人就定定的看着，她没再让林清辞让开，也没再上前。一抹欣喜在眼中闪过，可落寞却越来越深，她身形一晃，险些倒下，程老爷赶紧上前。
　　“沁儿！”
　　程夫人扶住程老爷的手，说“老爷，我没事。”
　　程夫人偏着头，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柔，小沫松手。”
　　一枚霜花落在了程香君的身上，两只骷髅手松开了缝隙，土壤也从她腰间散开。她动了动身子，手支着地面爬了上来。
　　“谢谢。”
　　“小姐，你为什么想知道程家灭门的事？”程夫人抬手轻轻擦试过眼角，语气十分和善。
　　程香君摸了摸鬓角的碎发，说“只是觉得程家灭门，有些蹊跷。”
　　“我听说，程小姐当年被鬼……”程香君说着顿了顿，她瞥了一眼乖乖做壁花的林清辞，接着说“被惊扰，有天突然好了，程家第二天就被灭门了。”
　　“不错。”程老爷拍了拍程夫人的脊背，说“这个臭小子死了以后，一直向乔乔索命。但那天乔乔回来的时候，满身是伤，神智却清醒了”
　　“我们问过乔乔，可她只说，遇上了一个人帮了她。”程夫人的脸上还挂着些许血痕，她看着程香君，缓缓说道“那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一群人无声无息的闯进了我们家。”
　　“无声无息？”程香君疑惑的重复着程夫人的话。
　　程夫人微微点头，说“甚至可以说，他们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那夜，下人说有人在外面求见，可当我们去见那个人的时候，门外却空无一人。”程夫人揉了揉额角，极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随后下人关上大门，院子里就突然出现了一群人。全身蒙着黑布，也不说话……”程夫人刚说到一半，话语突然停了下来。她静静地在四周环顾，空气里的寒意就急速上升。一直静默的林清辞，立刻来到程香君身边。
　　“怎么了？”
　　“情况不太对。”林清辞低声回应道。
　　程老爷将程夫人挡在身后，空洞的双眼紧紧的盯着一个地方。那里聚拢着白雾，以程香君的双眼，完全无法看清白雾后到底有什么东西。或许也是因为这种未知，让她身上一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哪里来的精怪，竟然敢擅闯程家！”
　　“桀桀桀。”
　　空洞沙哑的笑声突然出现白雾之中，那里慢慢形成一个朦胧的人影。一道漆黑的光从白雾中穿了出来，瞬间雾气散尽。
　　月光下，程香君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的身上有许多红色的光点在移动。人影僵硬的移动着头颅，胳膊，好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器，正在重新组装。随着他频繁的移动，那些红点脱离了他的衣服，扑棱着密密麻麻的爪子，落在地上。月色中，浓稠的影子宛若沼泽，将这些虫子全部吞没。
　　“咦……”程香君嘴角下拉，满脸的嫌弃。她下意识搓了搓胳膊，只觉得那股麻麻的感觉，正在她的皮肤上慢速移动。
　　“这就是当初灭掉程家满门的犯人！”程老爷从齿缝狠狠的挤出的几个字，说话间的气流甚至撞掉了一颗已经枯黄的牙齿。白雾从他干瘪的四肢中窜了出来，冰蓝的颜色突然染上了一丝丝鲜红。
　　“就凭他一个人？”程香君突然出声询问，冰冷的红霜突然停滞在半空。
　　程夫人闻言，猛地扭过头，朝着程香君大喊“快躲开！”
　　程香君一愣，一阵刺痛从手上传来。她低头看去，闪着红光的小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她的手上。
　　“桀桀桀……”阴冷的笑声突然出现在程香君身后，程香君僵着脖子，一道火光擦过她的发梢，瞬间击垮了她身后尚未成形的鬼影。
　　“怎么……”程香君眼前一花，只觉得身体的沉重远远超出了双脚承受的范围。她慢慢向前倒去，意识消散前，她吐出了最后三个字“又是我？”
　　“程姑娘！”林清辞的身影模糊了，程香君的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异常的熟悉。
　　那是一栋年代有点久远的公寓楼，楼口的大门涂着绿漆，却灰扑扑的，上面还残留着许多小广告的遗骸。走廊里有很多灰尘，一道风从楼道里吹出来，卷起一地尘埃。
　　“她就是个害人精！”
　　“如果没有她，阿姿怎么会失踪！”
　　“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带着哭腔的喊声，传入程香君的耳中。她听着那些刺耳的话，心口却没有愤怒，只有浓浓的愧疚。
　　程香君没有动，太过明亮的阳光晃得她眼睛一阵剧痛。逆光里，那个熟悉的人，从叫喊声中走出来，他低着头，样子不像往常一样自信开朗，好像一座山压在他身上。
　　“阿君……”他顿了顿，挂在心头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还是分开吧。”
　　他这么说着，然后转身离去。
　　“等等！”
　　程香君想追上去，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后颈。
　　“放开我！不能就这样结束！”程香君喊着，再来一次，她不想如此走向结局。
　　“不行。”一道柔柔的声音，从程香君的身后传来。她没法回头，也没法逃脱。她拼命的挣扎着，看着眼前人愈行愈远。
　　程香君咬着唇，微红的凤眼中泪水悄悄打转，却无法从眼中滑落。
　　“你该走了……”声音再次出现，那只手扯着程香君的后颈，将她拉入阳光中。声音说“香君，请你帮帮我吧……”
　　那道声音十分虚弱，程香君能感觉到，那只手离开了她的身体。一道身影与她擦肩而过，背对着明亮的光芒，向她俯身施礼。
　　“你说什么？帮你什么？”
　　“你是谁？”
　　“等等！”
　　程香君呢喃着，她睁开双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原来只是一场梦。
　　天已经亮了，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洁白的空间里，混着浓重的药味。她回顾四周，静静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这里是……医院？！
　　记忆还停留在程家老宅的程香君，一时被惊讶冲晕了头脑。
　　毕竟无论是程家夫妇，还是林清辞都做不到把她送到医院来。所以，在她失去意识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程香君抬起手，手腕上悬挂着的禁步，似乎比之前更加鲜艳了。
　　“林清辞？”程香君轻轻喊道，可空荡荡的病房里，哪里看得见一丝鬼影？她看着窗外璀璨的阳光，温暖的光芒与梦中刺目的颜色截然不同。
　　“醒了。”熟悉的声音与语调，随着病房木门的再次合拢吸引了程香君的目光。
　　“你……”程香君猛地起身，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现实，还是仍处在梦境之中。看着她脸上诧异的神情，那人微微一笑。说“没想到再见竟然是在医院，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我……没事儿！”程香君一时语塞，短暂的惊讶后，她的脑海里只剩下昨天光怪陆离的奇遇。她尴尬的笑了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办案。”那人微微耸肩，很自然的坐在了床边的座椅上。
　　“哦。公事，看来你发展不错。”
　　“还行吧。倒是你，真准备做一辈子侦探？”他状似无意的询问着，却看到程香君微微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