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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破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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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绝情向后靠靠,慵懒而又漫不经心地伸个懒腰,沉吟道:“小娟,这事我觉得还是...再做打算为妙...”
  
  田小娟心头无名火起,想:“我为你做这么多,将前路给你一一铺垫地适定妥当,只消得你照葫芦画瓢便是,你不夸赞几句也就算了。何以不领情呢?!”
  
  即便如此,她还是捺着性子,用那清汤寡水的语气道:“绝情,这事情考虑不得,你身居高位。所做的决定早已不是仅仅关于你一个人的了。”
  
  接着,她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手掣着那张地图,苦口婆心地想试图为李绝情阐明其中利害。李绝情实在不能理解的她就动用起圣贤书,将什么古往今来的帝皇之道、霸王之道一股脑儿灌输给李绝情,惟盼这能激起他的血性,让他觉醒过来。
  
  可李绝情全程挂着一副敷衍到没办法再视甚薄的表情,用手托着那因昏昏沉沉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的脑袋,听到田小娟说到激动处就嗯嗯啊啊几句,平常根本是连声也懒得出。
  
  田小娟对李绝情已经是极为包容,实在没办法剃头挑子一头热,自说自话这种状态再也没办法持续多长时间。她见自己好话说尽,李绝情却依然麻木不仁,终于失去耐心,道:
  
  “李绝情,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子,与其在那儿一直摆臭脸,倒不如和咱们一起殷切沟通,为天下苍生谋平安,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李绝情听见这句话,心中嗤笑:“天下苍生?为天下苍生谋平安就是没日没夜、不死不休的交锋和比拼么?难道说天下间百姓的生死福祸,真的只是寄托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吗?”
  
  但他没有说,只是如同酣狮初醒般霍地站了起来,从那主座上迈步走下,目光无神,漠然地道:
  
  “好,什么时候动身?”
  
  田小娟看着他,道:“最迟一月之后,最早明天早上。”
  
  “那我去收拾行李。”
  
  李绝情说完这句话后,就要迫不及待地向议事厅外走,田小娟却在这时叫住了他,道:
  
  “绝情,山高水迢。我已经和大哥与樊帮主商议好了,我们分头行动。划分作三波,你我赴永昌,哥哥嫂子还有爹去广东,大哥大嫂鬼见愁去福建。樊帮主则负责咱们总舵的镇守。”
  
  李绝情不语,田小娟又指着地图上早已做好标注的线路道:“咱们从这儿出发走水路,最快七日到云南,再绕过边境走小路去永昌,总共要耗费十五天的路程。”
  
  半晌,李绝情握紧了拳头道:“我去准备些清水干粮去。”
  
  “我已经命军士着手备好了,都佩备在行囊里,总共是十天的分量,水路七天,刚进云南三天。另外五天的话,想是绕过边境后便能买着了,不然背着大包小包的实在是让人起疑,其次带太多东西也不便赶路。”
  
  田小娟将事情全部安排的面面俱到,李绝情却没来由地生出一阵厌恶,他冷笑道:“你既然都准备好,便是根本也没打算过问我的意见!又何必在这儿假惺惺地办这议会!”
  
  说完这句话,他快步流星地离开了议事厅,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樊志和宇文一刀,当然还有伤心落泪的田小娟。
  
  李绝情出了议事厅,感到一阵没来由的轻松。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就是对权力这种东西很厌恶,厌恶至极。他极其讨厌被捧上个高高的位置,那会让人迷失自我。他讨厌任何和权力沾上边的东西。甚至是田小娟,不错,刚才田小娟说起话来俨然是一副野心家的派头,尤其是当她在给自己灌输什么帝皇之道的时候,他顺带着连田小娟都一起骂了。
  
  他现在有后悔,但也不完全沦落到被歉疚悔愧绊住了脚前进不得的地步。他在自我放逐的那五年内经常会想,像祝战、夏逍遥、铎凰这些人,明明都已经取得了不错的地位,为什么还要竭尽全力地向上攀爬呢?
  
  起初他以为为自己快手一掷的田小娟不会被权力熏陶变质,现在看来,只怕世间无人能躲避这东西的魔力。
  
  李绝情走了很久很久,他的耳边有风在一直呼呼地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仿佛只要能够远离那个议事厅,便哪里都好了。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李绝情来到了西栀岛上最不为人所瞩目的一片地方,这儿由于地处偏僻,杂草灌木肆无忌惮的胡乱生长。李绝情拨开那些会刺伤的人的树杈枝子,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李绝情瞧见了不大的一块地方,这儿还没有沦为野草灌木的家园,在这儿只有一截躺在地上的灌木。这灌木外皮全部脱落,还完好的部分也是惨不忍睹,像人年老色衰时生出的斑般皱褶紧巴。
  
  李绝情叹了口气,道:“你和我也差不多了!”说着一屁股坐了上去,但觉这灌木上轻下沉,似乎是给水泡浸过。
  
  李绝情坐在灌木上,同时伸出一手轻轻抚摸那树木表皮,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包围了自己的杂草灌木。
  
  他就这样看了许久,好像在和自己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促膝长谈一般,他突然笑了,道:“世人说你们都是些不必要的东西,可无论怎么烧、拔、剪、踩。你们还是杀不尽祛不完。”
  
  “要是你们属草的也推举个皇帝,不知道他得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天天嚷着要你们迁家移土?想来也是,所以你们才被人杀得只剩这么一小片苟延残喘之地。”
  
  他说完这些话,低下头去看看自己脚下的泥土,喃喃自语道:“要是人都死完了...想必你们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又长满了。”
  
  “是不是因为人把你们欺压得太惨了,你们才总是会在人死之后在他们身上安家落户?”
  
  李绝情待在这片小而湿润的土地上,开始幻想着自己是一只知了。
  
  这五年内,他将很多心血和汗水都倾注在了对于这种虫子细致入微的观察里,他发现知了是一种即使放在虫子里也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动物。它们对于人来说,似乎并没有存在的意义。
  
  它每天在那儿不辞辛苦地叫唤着,夏天叫,冬天也叫。仿佛从娘胎里落下来不会吃饭喝酒,与生俱来的本领就是叫唤。
  
  李绝情那五年内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除了偷学武功外唯一的爱好就是观察知了,他发现春夏的知了叫得十分勤,基本上从早到晚就没停过。而秋冬的知了则要收敛得多,它们往往长得也要比春夏的知了好看些。
  
  后来李绝情发现知了可以吃,他就经常捉几只进自己的小笼子里将它们封闭起来,进饭铺或酒馆,掏出来往桌子上一摆。吩咐大师傅做了下酒,厨子第一次见有人进酒馆来还自备材料的,但是见他杀气腾腾,往往不敢开口拒绝。
  
  李绝情则就在这等待菜肴出炉的这片儿功夫,叫坛黄酒,一个大碗。自对自的斟酒喝酒,夏天饮下好睡觉,冬天喝进肚里熨身。往往两至三杯过后便是脸色通红,呼气打嗝皆带醺酣之意,等焙制的知了装碟上桌,李绝情还没动几筷头就已经不愿再待,这时候随便摸出锭银子付钱,往往要比这一顿饭的价格贵出个十几倍。
  
  接着,在店家震惊的注视下,李绝情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的走出饭馆。
  
  李绝情就这样谙知了,食知了,过了很长一段日子。
  
  “在这儿一个人待着呢?”
  
  李绝情抬头一望,见到一个女子亭亭素立在自己面前。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正是田小娟,普天下能被情郎重言重语说过后仍然体贴谅解的女子,除了田小娟不作第二人选。
  
  李绝情这时看到她,有些羞愧,但还是不自觉地将身子往旁边挪移了下,腾出片空位,刚好够容纳一个人坐下。
  
  田小娟也不多作言语,只是走到他身边并坐了下来。
  
  只是并肩而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过了不知多久,李绝情这样问。
  
  “我也不知道...就在心里想着:‘这个傻子可能会到哪里去?’这么想想,最后就循着找过来了。”
  
  说到这儿,二人都忍不住一齐放声大笑。
  
  “小娟...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却不领情,刚才还那样吼你,是我不好。”
  
  田小娟头低下去,她的两条腿就像一道秋千那样不断摇晃着,过了会儿,她开口道:“不能怪你....就像你说的...我确实是没有在事先考虑过你的感受...”
  
  事情到这一步,谁也难辞其咎。
  
  “算了,不说难受的事了,话说回来,你干嘛跑这儿来一个人待着呢?”
  
  李绝情挠挠头,他觉得每一个男人都应该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精神田野,是禁止外人观赏或评论的。就像他和知了,这份东西看起来很幼稚,却是男人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
  
  男人们都是鱼,为了进化和更好地发展,他们不得不逼迫自己向大陆迁徙,强迫自己长出双腿,强迫自己用从来不曾体验过的一种方式进食和呼吸,而这看似荒谬可笑的“精神田野”,就是他们在妥协完成后残留在耻处的鳞片。
  
  田小娟见他久久迟疑不肯说,突然觉得自己和他好像再也没办法回到昔日那段彼此知心知底的岁月了。在之前虽然也会闹别扭和赌气,但总是会很好地和好如初,可现在看来,他们那看似坚不可摧固不可破的感情,竟然有了隔阂。
  
  自武当山迎接李绝情重新归来后,田小娟觉得他和自己之间的疏远是一日甚于一日。
  
  田小娟深吸一口气,想用自己作为捕快的那强大的精神力来将这股慌乱压制下去,她清楚,李绝情这样的状况,问题大有可能出在他对自己一直隐瞒、闭口不提的那五年。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这是田小娟作为捕快时一向秉承的准则。
  
  这样想想,田小娟换上一种极为柔和的声调,道:“绝情,我早是你的人了,你在临天顶救我一命,我永远也难忘记。但是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你,现在好不容易遇着你...你却又变成了这样子...一句话也不和我说...呜呜呜...”声音越压越低,到后来已是哭腔。
  
  李绝情见田小娟这样,一时胸中气魄激荡。生起强烈的保护欲,将她一把挽在怀里,道:“小娟,你别哭,你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和你说。”
  
  田小娟暗里偷笑,心想有的时候果然还是娇滴滴哭一鼻子更方便。当下来了兴趣,倒也不急着盘问,反而要先将他调戏一番,于是仍然用着那副声音,似幽似怨地道:
  
  “问什么你都说?”
  
  “嗯!”
  
  田小娟眼珠一转,道:
  
  “那...那你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想我?”
  
  李绝情心想这算个什么问题,坦诚相告便是了,道:“我想你,我天天想你。早上睁开眼想你,晚上闭上眼也想你。”
  
  说到这儿,他脸色忽地转红,道:“喝...喝醉了酒最想你。”
  
  这话的作用十分显著,气氛登时变得微妙起来,二人眼里心里中都充满了浅浅的暧昧。李绝情和田小娟都低下头去,李绝情以手遮脸,在中指和无名指间留一道缝,偷偷地透过它窥视着田小娟。
  
  瞧着她脸颊粉嫩,惹人怜爱,当真是说不出的喜欢,李绝情到底热血男儿,这瞧一眼便心神大荡,整个人抱住她亲了一口。
  
  田小娟给他这么一揽,便又回想起当日武当山时他除下化装时的时候,羞中带嗔,道:“你再这样轻薄,我便不睬你了!”
  
  李绝情闻言忙将手收回,二话不说,只是赔笑,道:“不敢了不敢了。”
  
  田小娟觉得是有必要直入正题了,正色道:“那便好,下面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可都要如实告诉我,不得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了!”
  
  李绝情这会儿察觉出有些不对,不禁揣摩起田小娟的动机是否纯正,抱以疑问的口吻上话道:
  
  “小娟,你来我这儿陪我不会是为了向我套话吧?”
  
  田小娟眨巴着一对黑玉样的眼睛,俏皮地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个做妻子的,和你本就是难分彼此,眼下你固守心门,画地为牢。难道我还不能过问一下夫婿的事情?”
  
  李绝情虽然郁闷,但是眼下既然已做了允诺,是骑虎难下了。闷闷不乐地道:
  
  “你说吧。”
  
  田小娟看着李绝情,轻声道:“绝情,我绝不是想故意以身犯险,只是盼你告诉我,我能如何帮到你?”
  
  李绝情心结如今已是系紧绕死,田小娟深知要让他开口必须得用些不一样的手段。李绝情听她这么一说,一时也是红了眼眶,往事历历在目,如走马灯般从他眼前依次闪过。
  
  他痛苦地抱住了头,连连摇头道:“这...这如何开口呢?”
  
  田小娟将手臂搭上他的脊背,轻轻地来回抚摸,柔声道:“不急,你从头说,我从头听起。”
  
  李绝情稍一定神,缓缓将事情说了出来,起初还能平稳地说,越到后来情绪便像洪水喷发般难自抑,话也越说越不成章理。田小娟听他言辞,脸色也愈变愈差,心惊道:
  
  “想不到绝情经历这么多...怪不得他心性大变,各种事情我问了他也不愿意和我提,要是搁我身上,我大概也未必能顶得住...”
  
  李绝情断断续续地说了半个时辰之久,田小娟听完后,轻抚他背,道:
  
  “绝情,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你爹爹,但我想,一个肯为了妻儿赴死的男人。就算曾经做过些错事,那也是值得被谅解的。他若是泉下有眼,看见你如此浑浑噩噩,肯定也不会高兴的。”
  
  说完这些,田小娟又似乎注意到了一个点,道:“绝情,话说回来...娘她人呢?她现下在何处?为什么不见你将她带回岛上来?”
  
  李绝情仰天长叹道:“那天之后没多久,娘...随爹去了。”
  
  田小娟兀自后悔自己的多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何劝起。想起李绝情痛失双亲,自己却还想方设法的要提及他的伤心事。悔不可耐,于是双臂探出环抱住李绝情的脖颈,香唇轻轻在他脸上烙了一记,希望用这种方式来补偿他。
  
  田小娟伏在李绝情耳边。幽幽地道:“咱们去杀了祝战那狗贼,为你爹报仇,再把伊如婉那婊子武功全部废掉,送进青楼里去,让他们偿债。”
  
  原本这些话是十分低俗不堪入耳的,尤其是关于伊如婉的那一番话,更是难以让人相信这是个女子说出来的,可李绝情不知为何,此刻听起这话却是十分的入耳,这和他性格截然不符。
  
  李绝情抱着田小娟,直立站起,道:“小娟,你说的不错,恩仇必当勾销,我即生作人子,应该将仇怨向着祝战和伊如婉,而不是固步自封寸步难行。”
  
  田小娟此时身在李绝情的怀中,脸上浮现起一个甜蜜的微笑,她挽起葱玉莹润的手指,把玩起了李绝情散落在肩膀两侧的发梢。末了,她耳畔清清楚楚听得李绝情道:
  
  “咱们这就上永昌去,先取这天下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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