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雾临

　　今天是不平常的一天，多年后，当洛有幸再次站在这里，忆起往昔种种，只剩下苦笑与慨叹。那些可以抗拒的，不可抗拒的，都成了他人生中的缘。这缘陪他走过了许多，那些真实的，不真实的，辨来辨去，竟失去了本身的意义。随之如烟云散去的还有那羁绊不清，割舍不下的曾经，佛说，皆是缘，凡人只道，梦一场。
　　后话暂且不提，且说今日天气阴沉，积云浓厚，随时都有大雨瓢泼而下的可能。纵使如此，丝毫不能按捺洛有幸心中的激动：今天是否能见到青琰？文远那小子这下该相信我了吧？仍是起了个大早，洛有幸拍开林文远家门拉着睡眼朦胧的他，朝村子东头跑去。
　　“你别拉我，我要再去睡一会”，林文远揉揉惺忪的睡眼说道，“待会再去看，她又不会跑了去。”
　　“不行，现在就要去，我要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骗你。”洛有幸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也是蛮下功夫，另一方面，他也想见一见那位新朋友。
　　“好啦好啦，你别乱扯，衣服快被你扯破了，我跟着你就是。”林文远虽是一脸的不情愿，仍跟在洛有幸后面打着哈欠跑着。
　　两人跑了有一会，洛有幸看看天，心想：青琰说她喜欢雨，我看这天，八成一会便要下雨了，她那么喜欢淋雨，应该会出现的吧。正思索间，两人已到了村子东头。
　　“你又骗我，好啊，你说这里有什么？一大早的吵醒我的美梦，告诉你，我是真的要把你摁在地上揍扁了！”林文远见四周空空如也，早上又被洛有幸拖起来，心中不快，撸起袖子便朝洛有幸扑将过来。
　　洛有幸匆忙躲避过去，大喊道：“急什么？等着吧，她喜欢淋雨，一会下雨了她便会出来了。”
　　林文远将信将疑：“哪个傻子会喜欢淋雨？你编瞎话也要按着情理。”
　　“别说话，等吧！”洛有幸淡淡地说道，低沉的语气难掩他心中的失落。林文远察觉到洛有幸的神色，料定他不会是在骗人，便不再言语，静静地陪洛有幸等待。
　　云积得愈来愈厚了，抬头望向上空，从未见过云层有此般紧挨着人，直压得林文远喘不过气来。“有幸，这里弄得我不舒服，快下雨了，我们走吧。”林文远对洛有幸说道。
　　“再等等吧，只要看见她，我们便回去。”洛有幸也开始有些着急。
　　“我承认你是对的好了吧，洛大侠？”林文远已经快呆不下去了，他不想淋雨，更不想这沉闷的环境压得他胸口发闷。
　　“不是你承不承认，我就是再想看见她，好证明我那天不是做梦。”洛有幸说道。
　　“还是怕我不相信，早知道就不跟你争了。”林文远无奈地道。
　　“怎么衣服跟泡过水了一样，这么湿”，林文远一脸不情愿地抱怨道，他正打算脱下衣服拧一下，方一抬头，却皱起眉头，再向后一看，推推洛有幸道，“有幸，你看这雾气！”
　　洛有幸始才清醒过来，原来村子东头那片白茫茫的一片不知何时已笼罩这片，只是现在还较为稀薄，他们没怎么注意，向身后村子方向看去，视野顿时清晰不少。“轰隆！”，炸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直震得两人的耳朵嗡嗡作响。雨点随着这声巨响降下来，不断地打在两人身上。只是一小会，雾气就浓了几分，稍远一点便看得不太清楚了。
　　“有幸，我们快走吧，若是这雾气再浓一点我们岂不是要迷路了，改天再来吧！”说罢林文远起身去拉洛有幸。不料洛有幸一把甩开他的手，高兴的大喊道：“文远！快看，她真的来了，青琰，青琰，我在这里！”林文远往洛有幸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前方不远处有个娇小的人影，从外形上看，应当是同他们年纪相仿的孩子。
　　“竟然……有幸，雾这么大我都看不清楚，你能确定是她吗？”林文远突然见到浓雾中的人影，反而打了个寒颤，警觉起来。洛有幸大声道：“错不了，就是她，我认的她的影子，那天我便记下了！”林文远皱起眉头，将信将疑道：“那她怎么不讲话？”洛有幸激动地笑道：“哈哈，轮到你傻了吧，因为她也看不清楚我们呀。”林文远仍觉得十分奇怪，一个人在这么少有人至的地方，孤零零地立于雾中，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应有的行为，一想到这里林文远不禁心里发毛，一颗心也快速跳动起来。
　　正当此时，一阵轻柔缓慢的话语飘然而至：“……快走吧，一会这里要被雾气完全遮住了，到时候便不容易走了……”这柔声如耳鬓厮磨般，飘进二人的耳朵里，正如这笼罩住他们的雾气，将他们团团包裹，“你和你的朋友，快走吧……”
　　再次听到这轻柔的声音，洛有幸可以确定，那个人便是青琰，他激动地大声道：“青琰，是你吧？我听得出来，一定是你，跟我们走吧，这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一点都不好玩，你跟我走，我带你认识新的朋友！”
　　雾气中之人，便是青琰，浓雾模糊了她的一切，除了话语，她终于不再那么缓慢，语气中似乎透着焦急：“从我有记忆来，便一直住在这里了，我很喜欢这里，这里便是我的家，你们不该在此处的，快些离开罢，迟了便再难走出！”“可是......”洛有幸十分失望，眼泪几乎要流出来，颤声道：“可是......我今天就是来此寻你的，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朋友！”小女孩的声音让林文远一颗提起的心落下来，此刻又见朋友如此动容，便劝青琰道：“姑娘何不跟我们一起走？从刚刚开始，我便希望你能是我们二人的朋友。”浓雾中的人影隐隐摇了摇头，叹道：“快些走吧，我要离开了......”
　　洛有幸急忙大声呼喊，雾气那边却没了声音，那团人影也逐渐变小，小得再也看不见。
　　洛有幸孩童心性，大哭起来，林文远没法子，眼见这雾气越来越浓，便急忙拖着洛有幸往村子的方向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终于能看见一些模糊的景象，随着脚步地不停迈动，这景象越来越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聚集在一起的村民。他们看上去很慌张，众人正试图拉住两个人，其中一位便是洛踏石，另一位则是林义先，林文远的父亲。眼见雾中的两团影子，有人喊道：“快看，那里有两个人！”
　　这两人正是洛有幸与林文远。“父亲！”“父亲！”两人跑向各自的父亲身边。洛踏石一把搂住洛有幸，又是欣喜，又是责备：“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去哪里疯这么半天？知不知道我和你娘有多担心你！”洛有幸见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又见父亲如此急切，觉得莫名其妙，擦干泪迹问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洛踏石不回话，与林义先对视一眼，点点头，转身向众人道：“马上便轮到我们过吊桥了，大家再各自检查一下。”
　　“父亲，我们要去村子的南面吗？”前往吊桥的路上，洛踏石询问道，林文远同时投来问询的目光。
　　“我们边走边说，依依，你且看着孩子，说给他听，我去前面看看，估计一下还有多久。”说完洛踏石便往前面跑去了。
　　柳依依牵着洛有幸，与林义先一家一道，林文远的祖母年老体衰，平日里都是躺在床上，今天不得已要出来，才晓得她连路都走不稳，这才由林义先背着，不快也不慢地前进着。洛有幸就是来得快忘得也快，眼见周围这么多人不晓得在忙些什么，便来了精神，与林文远打打闹闹，柳依依则同他们二人讲着：
　　“咱们村子年代久了，以前也是有见过外人的，村里的人也有走出去的，不过都是几代前的事了，自那一代之后的一代，竟然很少有人再想出去，随着之后这一代渐渐长大，娶亲生子，衰老，那些事情就像角落的灰尘一样，不再被人提起。直到你的父母，也就是我们这一辈，再次诞生出去的想法，但是事情已经被遗忘了太久，人们便翻出家中的各种书籍，希望能从中找到出去的办法，却并不如人意，甚至发生了一些我们不愿看到的事，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人不许自己的孩子看书吗？唉！”柳依依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这一代远非你们一般，焦急与希望充斥着许多年轻人的头脑，随着一本本书的翻过，一次次的失落，这种情绪竟然像魔咒一般，箍紧那些人的脑袋……”柳依依埋下头来，低声啜泣着，再也讲不下去。汀兰，也就是林文远的母亲，深深叹了口气，接道：“妹子，让我来说吧”，她拍拍柳依依的肩头，说道，“从第一起自杀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不少年轻人，要么自己了却生命，要么便成了疯子，这种可怕的情绪，像是会传染般，无情地夺去许多人的生命。唉，幸儿，你的舅舅，便在那时匆匆了却了自己的生命！”洛有幸张大嘴巴，他不敢相信，这些会是真的，那种可怕他从未经历过，他也想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阴云笼罩在大家的心头，以至于多少人为此丧命。“那，之后呢？”洛有幸缓缓问道。“之后便是你们这一代，无忧无虑……”林文远问道：“娘亲，你和姨娘说得这些跟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汀兰看了一眼远处，沉声道：“他们也不是白白翻过那许多古籍，书中有记载，当这片地方重新笼罩在雾气之下的时候，便是打开外界之门的时候。可是，你们看，现在排队要过去南边的人，大都是我们这一代人，他们经历了那些事情，如今，雾气真的降临，没有人会期盼，只会害怕！”
　　洛有幸想到了青琰：她知不知道这些？她会同我们一起到南边吗？“对了”，洛有幸忽然打了个激灵，问道，“即使我们逃到了南面去，那团雾气保证不会追过来么？”汀兰苦笑道：“若真是如此，我们只能暗自祈祷了……”柳依依激动地说道：“不会的！”她像个被吓坏的小孩，也许，人群中，有多少人是强忍住心中的恐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