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亲，”少年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信誓旦旦地说，“殇儿长大后定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
　　“剑客好啊，剑客好啊……”他身旁的妇女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欣慰又慈爱地望着他说道，“像你爹一样，有出息……”
　　少年游
　　胡人进犯，南蛮来攘，今有少年郎。巨浪拍空，长虹击日，司马剑无双。
　　身背弑父仇难报，风瑟瑟心伤。国破家亡，何时能尽？唯有泪千行。
　　月色下，夜幕凝重。
　　森林中，断断续续几声惨叫；雪地上，洋洋洒洒几抹艳红。
　　平静的夜，不平静的事。
　　“启禀公公，杀手门反叛……”一名士兵颤抖地跪在一个高大的黑影面前，他的语气显得颇为迟疑，“我们自己人……全军覆没了……”
　　他面前的黑影背对月光而立，虽看不分明，但是眉头明显一皱，随即舒展了。
　　“下去吧！”他用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说道。
　　士兵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飞也似的退出门外。但是才刚走出三五步，一抹飞白掠过，鲜血倏地从他脖颈处涌出。汉白玉的地板上顿时“绽放”出几朵“红花”。
　　“重伤的少年……竟然能让楚老狐狸倒戈……有意思……”黑影自忖道。
　　大明都城，北京。
　　兵部于御史府。
　　“我这是在哪儿啊？”这是司马无殇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
　　“公子，你终于醒啦！这是兵部于大人家，你放心，在这里再没人能伤害你了。”女孩的话语中无不流露出她此刻的惊喜。
　　“你是……”眼前的女孩让无殇感到似曾相识。
　　“公子还记得我吗？”黄衣女孩眼里绽放出期待的神彩。
　　无殇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年约二八，蛾眉粉黛，肤若凝霜，淡黄襦裙映衬着女孩的肌肤更显得清婉动人。
　　他在自己的记忆里努力搜寻着与眼前这个女孩儿的交集，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望着女孩儿期盼的眼神，只能报以歉意又尴尬的笑容。
　　“我就知道……我只是一个婢女，公子又怎么会记得我呢？”女孩眼中的光彩暗淡了下来。
　　无殇这才注意到女孩一双杏眼外的黑圈和满面的倦容，想是已经在自己身旁守了几日没合过眼，继而又想到自己连女孩的名字也想不起，心中愈加惭愧起来。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过，无殇和女孩相对无言……
　　沉默，仿佛让本就尴尬的时间变得更加狭长。
　　突然，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飘渺地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子残垣败絮的气息。他满面病容，须发花白，看上去仿佛年近六十，但这人不是于御史又是谁？
　　于谦，兵部御史，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代，凭只身一人力挽狂澜，撑起整个摇摇欲坠的皇室政权。
　　北方胡人的势力日益强大，这些年更是频繁进犯我大明疆界，矛头直指京师，意图不轨。朝中人员青黄不接，趁着权臣已老，宦官们蠢蠢欲动，争权夺宠，意图颠覆。这些有形与无形的压力让这个刚过不惑的男人身体迅速垮掉，过早地步入衰老。
　　“于伯伯！”无殇便要坐起，被于谦轻轻按住。
　　“无殇贤侄，你伤重需要静养，不必起身。”他低沉着嗓音轻声说道。
　　继而他转头看到黄衣女孩站在一旁，点了点头，便又柔声对她说：“旖瑶，先下去吧，你守了无殇公子三日，也该歇息歇息了……”
　　后面的话无殇没有听到，他看着黄衣女孩默默地低着头，极不情愿地一步一挪，出了房间。
　　“旖瑶，旖瑶……”他想起来了。
　　小时候随父亲寄住在于伯伯家，对，就是那个随时跟在自己身后的黄衣女孩。那个和他约定，长大后要嫁给他的女孩，原来，她叫旖瑶。小时候的约定他早已没有放在心上，和父亲离开北京城后也渐渐将旖瑶淡忘，没想到再次见面，旖瑶仍然还记挂着他……
　　“无殇贤侄，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于谦浑厚的嗓音将无殇重新拉回了现实。
　　他感到头痛欲裂，稍稍定了一定神，脑海中浮现起三天前发生的那一幕，事情虽已过去，但却仿佛就在眼前……
　　三天前，点绛阁秘密转移，不料却暴露踪迹，遭到了一群杀手的围攻。
　　这群杀手的首领是个老者，坐在一顶竹轿之上。他虽须发皆白，却满面红光，声如洪钟，足见其武功造诣。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这看似慈眉善目之人竟使出了江湖人所不齿的卑劣手段——下毒。点绛阁虽高手不少，却空有一番本领也无法施展，转眼间数十人已身首异处。
　　无殇正和一群门人探察转移路线，突然听到树林深处传来短兵交接之声。
　　“不好，”他暗叫一声，“跟我来。”
　　于是一行人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无殇虽年纪尚浅但轻身功夫十分了得，片刻已领先其他人抵达了现场。
　　他双目圆睁，眼前的景象令他不自觉颤抖。胸中翻腾着的惊涛骇浪，让他险些站立不稳。
　　“无殇，你没事吧？”卫庸和众人随后赶到。
　　在卫庸的印象中，无殇从未有过这样的反应。无殇做事利落，为人沉稳，否则年幼的他又如何能在人才济济的点绛阁中坐到红木堂堂主的位子。
　　可是当他见到了眼前的一幕，纵使是点绛阁元老的他也不禁动容。这是多么惨烈的景象啊！
　　满地尸首，哀鸿遍野。
　　四叔，一个老实巴交的憨厚汉子，无殇的亲生父亲去世后，一直是四叔在填补无殇过早空缺的父爱，对于无殇来说他就像自己的父亲，可是现在被一支断云箭穿胸而过。
　　红姨，在无殇无家可归之时收留了他，将尚还年幼的他抚养长大，对于无殇来说就像自己的母亲，可是现在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还有福伯，秦爷……
　　无殇不忍心再看下去，这些片刻前还谈笑风生的人如今却成了刀下之鬼。然而看到林霜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从眼角滑落，猛烈地敲打着地面。
　　林霜被赤身绑在树上，一抹血痕从失色的嘴角涌出。昔日那双乌黑秀丽的杏眼如今虽然圆睁着，却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泽。虽然林霜已经逝去，但无殇可以感到，这个刚烈的女子被强盗施暴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嚼舌自尽的绝望。
　　“这帮畜牲！”无殇将她从树上放下，用自己的衣服裹好，随即向那群强盗追去。卫庸正要阻止，可是无殇早已在百步之外了。他担心无殇出事，只好和其他门人紧随着无殇的脚步追了过去……
　　虽然那群人都骑着马，次日晚无殇还是在树林尽头赶上了他们。
　　一想到方才惨不忍睹的场景，无殇不禁气血上涌，拔剑就向轿上的老者刺去。
　　这时抬轿的四人慌忙架住。无殇被震出数步。“好内力。”他一惊，不由得暗暗打量出手之人。
　　为首的男子一身青色长衫，头戴青色头巾。而长衫领口的兜帽却遮住了他下半边脸，具体容貌看不分明。接下来是一个大胖和尚，他赤@裸上身，肌肉发达，青筋在他的身体上疯狂跳动，他全身纹满了虎斑，双手各执一柄硕大的黄铜杵，看上去便非等闲之人。第三个是一个美貌女人，从穿着上看来应该不是中原人，她的轻纱难掩面庞的光华，袅娜的身段也让人魂牵梦萦。而第四人准确地说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壮硕无比，满头赤发，就连络腮胡子都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身后负着一个女孩，那女孩未施粉黛，但却更显清秀，白皙的肌肤好似初雪。她柔弱地伏在红发男子背后，裹挟着一件毛皮大衣，似乎身有隐疾。
　　无殇见到这五人，也不禁惊叹其相貌打扮的奇异。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再次提剑向老者刺去。
　　青衫男子将他架住：“你是什么人？”
　　“点绛阁的人是你们杀的吧！”无殇愤怒地瞪着青衫男子，眼中似乎迸射出两道火焰，射得青衫男子一愣。
　　“找死。”他从牙缝中傲慢地挤出了两个字，这个十三四岁乳臭未干的娃娃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青龙，不要轻敌。”那红须男子背上的女孩突然发话了，“足踏七星位，剑挟玉堂中。“
　　青龙轻蔑地笑了笑，冲女孩不屑地挥了挥手，示意她无需多言。继而他缓缓地拔出了腰间悬挂着的长剑。而红须男子背上的女孩也乖巧得不再说一句话。
　　刀刃与鞘摩擦的声音仿佛龙虎咆哮般在整个森林中回响，激起一阵阵扑簌声。那是林中的留鸟扑腾着翅膀想逃，却又惊吓过度，坠地而亡的声音。
　　无殇吃了一惊，这长剑想必便是断魂蛟，相传魏晋时期周处以此剑斩虎屠龙，为民除害。龙虎皆为凶煞，虽然生命逝去，但灵魂却永随此剑，不得超脱，所以拔剑时便有了凶魂尖啸这般令人丧胆的声音。好在在场的人武功造诣已然不弱，才不致惊心而亡。
　　这神兵无殇也只是年幼时听父亲提起过，不曾想却会在眼前这个人手上。无殇现在依然清楚地记得父亲说到断蛟魂时眼中流露出的光彩，看来这个叫青龙的人，实力不容小觑。
　　等等，青龙，断魂蛟……
　　难道竟是杀手门的人？
　　错不了，这叫青龙的一定就是杀手门四大护法之首。
　　“今天我就要公仇私仇一起报！”无殇心中复仇之火熊熊燃烧，他手中的无尘剑也非等闲之辈，此刻它铮铮作响，蓄势待出。
　　无尘剑不容一丝灰尘，就像无殇容不下一个恶人。
　　杀手门的门人以无殇和青龙为中心，全都围了上来，他们都想看看这只“初生牛犊”会有怎样的下场，虽然结果在他们心中已然明朗。
　　无殇朝人群中望去，那名老者依旧安坐轿上，双目微阖，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仿佛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青龙摆好阵势，只见他右脚前伸，剑尖下点，一招“仙人指路”起手式。嘴上虽然客气地说着请吧，可是却抱着瞧不起对方的态度，仅从起手的招式便可看出。这“仙人指路”实是师父向弟子指教才使出的路数。如今青龙使出，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无殇手中剑一翻，闪出一朵剑花，却是一招极友好的“借花献佛”。这是武林中向他人讨教武艺的谦招。
　　随即一声得罪，只见无殇手中剑锋急速旋转，将青龙罩于其中。青龙忙使出一招“白虹贯日”冲出了无殇的包围圈。接着无殇卷手直刺青龙后心，青龙忙向右翻身躲避，手中剑却指向了无殇咽喉。
　　无殇举剑格开，左手已一掌拍出，青龙正要接掌，孰料无殇在一瞬之间剑交左手，剑锋直逼青龙要害，青龙应接不暇，后退数步才勉强避开锋芒，虽然自身无恙，青衫却被无殇削去了一角。围观的人虽然都是杀手门门人，但还是不禁发出了一片嘘声。
　　青龙又惊又羞，额上汗珠直冒，脚下早已乱了阵法，与无殇勉强拆招数合后就被无殇夺去了手中剑，剑尖飞转，竟将围观的一名杀手门门人刺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青龙歇斯底里的笑声让无殇感到无比的寒意。
　　他定了定神，只觉一股劲风直扑面门，心中大惊，慌忙举手护住面门。而这招正中青龙计策，他变拳为掌，又化掌为爪，反手扣住了无殇脉门。
　　原本被扣住脉门是武学人士的大忌，只要被扣住了脉门，纵有千般武艺也使不出来。可是此刻无殇却似无事一般，举起没被扣住的一只手，内功急运，发出一掌。
　　青龙“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大惊失色：“小子，你不是少林的人，如何会易筋经？”
　　“不对，是乾坤大挪移，”红须男子背后的女孩儿突然插嘴道，“但还未练成两层，传言当日张教主归隐山林，乾坤大挪移心法也被分成数卷交付与明教重臣保管。刘伯温，蓝玉，李善长等开朝将领据说都在其列，但太祖借机处死他们也未找到书卷，你又如何习得？”
　　轿上的老者听闻虽强作镇定，但明显动容，他斜睨着，偷偷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青龙恼羞成怒，他才不管什么大挪移小挪移，他只知道这个小孩儿今天让他在手下面前丢尽了脸，他拼尽全力都要取了无殇性命。于是他下手变得更快更狠，无殇渐渐转为了劣势。拆招数十合后，虽身无大碍，但也只能见招拆招，吃力应付。
　　无殇用尽全力抵抗，丝毫不敢马虎。这时卫庸等人也从后面赶来，与剩下三大护法缠斗在了一起。
　　这时，无殇卖了个破绽，青龙眼见无殇上防空虚，挥爪就攻，岂知无殇的剑已抵住了他的后心。青龙就要命丧黄泉之时只听得一声“住手”。两人打斗正酣，怎肯住手？无奈这一声极具威严，让人不得不服从。
　　众人望向了发话人——轿上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