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孤独地生活在黑暗里面

　　从我记事起安庭筠就总徘徊在我身边了，我从来不觉得他会有一天消失在我的世界里，虽然我不觉得他离开又能怎么样。我是个孤独的人，是孤独到了骨子里的。
　　“流迦，这是杨阿姨。”校长慈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身边许多孩子陆陆续续地被领养走了，只有我一直留在这里。其实我的内心也在渴望来自家庭的温暖吧，我怀着希望等待他们宣判我的命运。我已经十一岁了，再没有人领养就没机会了。
　　“流迦？这个孩子真漂亮。”温软的女声，一只柔软的手抚过我的脸，就像在欣赏即将购买的商品。
　　“是啊，只是她的眼睛天生看不见东西。”校长的声音很慈爱。
　　“啊……那真是可惜。”
　　那只手离开了我的脸，我能感觉到脸颊上残余的温度，心里空落落的，像沉入了谷底。
　　“流迦，你还有我，我一直在你身后。”他的声音总是温柔而怜惜的，总是在提醒我，我有多么不幸。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朝他的方向用尽全力地吼，像一头被戳到痛处的野兽，“不用你来好心同情我！”
　　我终究是一个没有光明的人。
　　可另一个人不是，她是善良天真的，她像春天的花朵一样，明媚芬芳，她会用软软的声音甜甜地喊他安哥哥，就像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可她只是为了安庭筠才出现在这里的。我看不见她的样子，但我相信她一定很甜美可爱。
　　她有着我们这些孩子想也不敢想的生活——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爱她的爸爸妈妈。
　　而且，她是个健康的人。
　　“安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可是从这个女孩嘴里说出来我却觉得不是滋味。莫名其妙。阳光没有忘记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他公平地温暖着每一个人。
　　“青青也很漂亮。”安庭筠温暖的声音响起，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听力很好，我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因为我给他的只有晦暗与痛苦。我是个没有光明的人。
　　阳光落在我的身上，带着夏天特有的香气，温暖的午后，我却手指冰凉。温暖和快乐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出现过。
　　“流迦姐姐，你穿裙子的样子一定很美，姐姐和安哥哥一样好看呢！”她的声音很纯真，我却一点也不开心。漂亮有什么用，反正我也看不见。我只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这是什么花呀？”她问我。
　　“我是个瞎子。”我冷冷地提醒她。
　　“你的衣服呀？你不知道自己穿什么样子的衣服吗？”
　　花？我的衣服上哪里有花？
　　“我穿的什么衣服？”
　　“白色的衬衣，上面有很多好看的花。”
　　我如遭电击。“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很好看。”安庭筠走过来抚摸我的头发，被我一把推开，我听见身体碰到地面重重的声响，还有周青青紧张的声音，“安哥哥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让我心中的愧疚和后悔全部都消失不见，硬了心肠。谁让他偷换了我的衣服？这不怪我。
　　“流迦！你太过分了！安哥哥的头都流血了！”
　　“那又怎么样？”夏天的风吹在我身上，却没有一点暖意。连姐姐也不叫了，不过那又怎样。
　　回去之后，我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剪了个稀巴烂。像在发泄，却不知道为什么发泄。我痛恨这些美好的东西，穿在我身上，可我却看不见。听说安庭筠省吃俭用了很久才攒够钱给我买了这些衣服，可我剪的时候手起刀落，毫不客气。
　　安庭筠就在旁边看着，他微微颤抖着声音轻轻问我，“告诉我，要怎样你才会快乐？”
　　“永远也不会快乐了，我一直生活在黑暗里面，除非我有眼睛，你能把你的眼睛给我吗？”
　　他说，好。没有一点犹豫。
　　想象着他或强作平静或难掩痛苦的表情我就觉得有种报复的快感。虽然他并没有犯什么错。
　　在那以后安庭筠还是常常陪着我，却越来越沉默。好像藏着什么心事。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动过我的衣服，动我的东西之前都会问过我的同意。温柔却开始疏离。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再也没有人提出来领养我。而安庭筠，也一直留在孤儿院。
　　“安庭筠？”我叫他，这次他没有立刻回答我。
　　“流迦，你放过他吧。”长大后的周青青声音很好听，声音有些冷然。这些年她一直都为安庭筠不值。
　　我挑挑眉。
　　“他应该得到更好的人生。”
　　“哦。”我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应着。
　　“他不是为了受你的气而活着的。”
　　“嗯。”
　　“所以你放过他吧！”
　　“这话你应该跟他说……”
　　后来安庭筠还是一如既往地陪在我身边，周青青却来得越来越少，直到我快要忘记她的时候，她出现了，并且告诉我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我们要结婚了。”她的声音半是炫耀半是甜蜜。但是，这怎么可能？安庭筠跟她结婚？有没有搞错。
　　“跟一个病秧子结婚？”我嗤笑一声，“恐怕要不了多久你就要守寡了。”我冷漠地嘲讽。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气得不轻，“这些年安哥哥真是瞎了眼，待你那么好！”
　　听到这么尖锐的质问，我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骂吧，尽情地骂吧。
　　“青青！”温柔的声音响起，里面带着我不曾听过的复杂情感。我不怕他听到什么，我只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要结婚了。
　　他沉默了好久，吐出一个是字。
　　我笑了，一定笑得很难看吧。说好了一辈子的陪伴，原来这么快就不作数了。
　　“为什么？”我低低地吐出三个字。我不是不关心吗？我不是没有爱吗？为什么要问为什么？我那颗健全的心好痛，痛得快要停止跳动。
　　“我想要活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我需要换一颗心脏。”
　　“嗯。”我平淡地点头，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激起了滔天巨浪。
　　我懂了。周青青的家里可以给他出钱换一颗心。那我还能怎么样，反正我留给他的也只有晦涩和黑暗。我一直只有一个人，一直孤独地生活在黑暗里面。他说的陪伴，原来也是有期限的。只可惜，还没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