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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像银松城这样的城镇，上午的酒馆依旧没什么客人。当皮科尔推开那扇木板门时，空荡荡的酒馆里只有睡眼惺忪的老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几缕阳光从侧面狭小的窗洞里投射进来，好像有许多烟雾状的尘埃正在光里飘散。
“请问……”林奈快步走过去，刚想说话就被皮科尔拉住。
皮科尔示意他跟在后面并且闭嘴，然后学着有钱人的样子一边打量着酒馆四周的布置，一边缓缓踱步到柜台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挂在墙上的价目表。
林奈心头一紧，这家伙莫不是要开始了？
“您需要什么？”老板头也没抬，大概是还没睡醒，林奈只能看到他亮晃晃的秃头。
“我要一杯含气的葡萄酒……对，凯旋城特产的那种……”极其挑剔的声音从皮科尔嘴里幽幽飘出。
林奈赶紧用力咳嗽两声，他已经看到这种酒醒目的列在价目表第一排，前面还有一段秀气的字。
“享受酝酿六年的凯旋城美好时光！”
毫无疑问这家伙已经开始打算为这美好时光烧钱了！
大概是听到了林奈的咳嗽声，皮科尔只得无奈地改口，不过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林奈几乎崩溃。
“好吧好吧……那要两杯……”
这人大概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满脑子吃吃吃喝喝喝！
老板一下子抬起头来，两只眼睛里闪烁着和他的头顶一样的光。
“您还需要什么早点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像是在伺候主人。
“嗯……我要两块白面包，对……要烤得像枕头一样软。”虽然还是那种精巧的语气，不过林奈几乎都能听出来他在边说边吞口水。
“抱歉，尊贵的先生……”老板战战兢兢，额头冒汗，“那种面包这里暂时没有……”
“扫兴……”皮科尔装作不耐烦地挥挥手，“那要那种筛过很多次的粉烤出的面包！在加一点甜甜的……美妙的蜂蜜。”
“请稍等尊贵的先生！”老板听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几乎快要晕了过去，他转过身就准备一路小跑。
“等下等下，”皮科尔伸手把他拉住，漫不经心地说，“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请阁下吩咐！”老板诚惶诚恐。
“霍奇，听说过这个人没？”
几乎是在皮科尔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林奈注意到老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说不清是警惕还是震惊。
“据说是个兜售情报的无赖，”老板重新镇静下来，“您这样尊贵的先生打听这种人做什么？”
“我有些事想问他，你告诉我怎么找着他就行。”
“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找得到呢，不过他有时候会到酒馆里来待一段时间……”老板偷偷看了林奈一眼，“您可以把想问他的问题写个纸条留给我，如果他来了我会告诉他。当然了，也得麻烦您隔段时间就过来看看。”
“一定要把问题写在这儿吗？只告诉他有人找他不行？”
“您不了解这个无赖……”老板满脸堆笑，“他挑剔得很，如果是那些不值大价钱的问题他是不屑做的，一闻到点危险也会马上拔腿开溜……所以如果您不留下问题，他来了就算我告诉他有人找，也不见得能留得住他。”
“五十枚第纳里乌斯怎么样？”皮科尔拿起钱袋子晃了晃，“你告诉他我问他的问题值五十枚大银币。”
“您真是慷慨尊贵的先生，想必这个问题一定很重要了……可是……”老板微微摇了摇头，“我口说无凭呐，他不相信怎么办呢？”
“好吧好吧，”皮科尔撇了他一眼，“拿纸笔给我。”
老板毕恭毕敬地奉上几张纸和一瓶插着鹅毛笔的墨水。林奈侧着脑袋看见皮科尔只写下了一个“卡奥斯”。
老板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然后折起来放进衣服里，他朝着皮科尔微微鞠躬。
“请稍等尊贵的先生，我去酒窖里取您要的酒。”
看着老板消失的背影，林奈刚想说话，却被皮科尔先把脑袋凑了过来。
“你是笨蛋吗！上来就想问别人正事！你不装装有钱人别人怎么信你肯花大价钱买情报？还有你不是要省钱吗！我专门只点了一杯你就喝喝大麦酒凑合呗！你提醒我干啥！这下不是花了两倍的钱！”
林奈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然而却被这一连串的连珠炮噎得一句话说不出。你要说他浪费，他说要装有钱人，他享受完了给你塞杯劣质酒还说这是从牙缝里省钱。
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这家伙说什么五十枚大银币买情报，这不完全就是打算把三十枚的预算用来中饱私囊吗？林奈暗自懊悔在威德呆的太久，完全不能适应外面的套路。
“好了好了，”皮科尔马上换出一副笑脸，“毕竟你也能跟着享受一下北方最好的酒和面包，还是很划算的。”
“你这么喜欢吃吃喝喝干嘛一直待在骑士团里。”林奈没好气地说。
“果然，你也发现了我们骑士团穷到掉渣，”皮科尔一脸悲哀地拍拍林奈的肩膀，“没有俸禄，吃的有时候还要靠帮过的村民接济。有时候宰了强盗能发笔财，维尼奥勒那个该死的老魔头又会教育我们什么强盗是抢别人的，我们抢了强盗也就成了强盗……总之就是你还没弄明白他那一堆狗屁道理，他已经把钱分给穷人了。”
说到最后，皮科尔掩住脸，就差哭出来了。
“那你走就行了呗，又没谁把你捆在那儿。”
“你懂什么？”皮科尔神秘兮兮地把脸凑过来，“我跟你讲，你要是加入白鸢尾骑士团，保证你也不会想走。”
林奈听不明白，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没什么！骑士团又穷又累！你可千万别来！”皮科尔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我刚刚说的你就当没听见！千万别来！这茬事了了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现在回去也行！”随即他小声嘟囔，“我已经又睡了几天地板了……”
林奈哭笑不得，虽然这几天皮科尔没再一直抱怨这件事，然而他每天晚上躺在床边的稻草上，都会用炸雷一般的呼噜声继续表示抗议。虽然林奈表示过可以和他交换一下，不过皮科尔还是一脸懊恼地说比起被维尼奥勒说教，他宁可一直躺地上。
不过话说回来，等这茬事了了……这茬事什么时候能了呢？自己想知道的那些事情，真的全都能弄清楚吗？如果真的全都结束了，他又该做什么呢？大概还是像以前一样，回到威德每天砍树、睡觉、和斯帕尔克他们聊天，然后在布满虫眼的桌旁吃豌豆大麦糊。除了想要知道自己缺失的那段过去，林奈确实没什么别的梦想了，如果真有实现这个梦想的那一天，那他觉得自己大概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老去就好，毕竟哪怕要他说出一个自己很在意的人，他都想不出来。
尚还年轻的林奈大概不会知道，只要一离开了威德这个远离尘世的避风港，他就会被硬生生扯进世界这个巨大的漩涡，在奔涌着走向终局的水流中根本无法回头。他所能做的，就是和所有活在世界漩涡中的其他人一样。
只剩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