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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长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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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江畔,彩霞亭。
  金亭玉亭人声渐息,满楼满岸的牡丹花雍容华贵,红粉成团,远处山色重叠,淡紫的霞云飘荡,笼着晡时的日光,艳丽虚幻。
  长廊一面临水一面接岸,游人观赏一日后的牡丹凋敝许多。花海从岸上漫溢到廊中,花瓣零落在近岸一侧,花枝上却仍旧坠着锦簇花团,朱红粉白渐趋深邃幽暗,又全然融合,仿若彩霞。
  有微凉晚风吹过,掀起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时在男子的脸上洒下飘飞的阴影。
  行人已经渐渐离去归家,天上彩霞与水中彩霞一并安静飘荡。
  毕竟家中还有热汤,有妻孥,有存在的理由。毕竟有家。
  无处可归之人会想什么?
  明世隐出神的拈着一瓣牡丹坐在亭中,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着花瓣,白玉石桌上摆着一盆深紫的花,肥大的花叶妖娆无比,少了三分贵气而多了三分媚意。他刚刚结束自己这一天的游赏,阿离那丫头玩得太疯,早些时候打着哈欠倦的回去了,他却还得照看着些自己的牡丹,同时留在此处,也是为了等人。
  “听闻明大人养的牡丹无比绚烂妖冶,在下渴望一见。”
  声音跌在地上,跌破了紫云楼里薄冰般的安静。
  “能让上官大人感兴趣是在下的荣幸,不知大人想看哪一种?”
  “其艳如血,其妖若魅,红似卷叶,赤比丹炉……”女子声音顿了一下,笑问“不知明大人所养墨魁是如何美丽模样。”
  “在……曲江畔,彩霞亭。”
  想着上官婉儿含笑离去的背影,心头的异样感觉再次浮现。
  太阳在远山模糊轮廓,长安已经临近日入之时,花影树影在廊内拉扯到极长,失却了本来的形状,不知是谁醉后的狂草,抑或是鬼神的骨爪?
  又是风起,长亭远望,影影绰绰走来一道身影,黄昏的日光把她涂抹的同样模糊。他的手骤然握紧,又慢慢松开,满是褶皱的花瓣垂落在地,了无生机。
  身影踏过花毯,飞舞的花瓣未能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阴影落在白衫上,仿佛是绘着秋山的水墨画。
  那个人仿佛就是分明的白纸墨字,染不下其他任何颜色。
  如果一个人的世界是黑白的,要么是最为单纯的,要么……他起身行礼,抬起头看着迤迤然坐下的上官婉儿,女子感受到他的目光,抬首报以一笑,笑容有恰到好处的柔和,和不知名的光彩。
  要么就是悲伤到走投无路。他默默想道。
  不过他没有感慨。世间本来就是苦多,悲伤人的眼泪可以汇成千百条曲江,大概悲惨是最廉价的物事。
  他抬了抬手,脸上挂起笑容,抚弄着石桌上宽厚的叶片说道,“大人眼前所见,即为墨魁。”
  他打量着这位女帝的信臣,窄袖胡服,玄衣素裳,青丝随意挽在脑后,与他上次荐弈星时所见并无什么区别,不论远望还是近观一样的看不透,只是……他的眼神微微一凝。
  “常闻上官大人书道一流,却未曾想到出门在外,大人也会随身拿着一支笔”他笑道,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莫非这就是上官大人能练得一手好字的缘由吗?”
  “我可不是书圣大人,以指为笔以袖为纸,经年日久,都能磨破袖口,只是今日圣后命我评阅众才子奉上的牡丹诗,顺手带上了,也正好有事求于大人。”上官婉儿随意回答,抬手铺开纸笔,随后定定的看着明世隐,“想请您算一卦。”
  敲击桌面的声音停止了,亭中静寂了一下,有风吹过,他眯了眯眼睛。感觉不太对。
  冷酷,坚毅,强势等等词汇不一而足,都是街头巷尾和朝堂众人对上官大人的形容,或是出于钦佩,或是出于警惕,或是出于轻视,不论如何,这些词汇大概说明了上官婉儿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他知道,这样的人,是最不信神佛的。
  他们坚信自己能做到任何事情,他们是经历过世间最艰辛苦难的人,所以再没有风雨能阻挡他们。
  “大人所求何事?“他慢慢坐正,将近夜色的昏暗光线里,他的眼睛微有闪光。
  上官婉儿抬手拢拢头发,未曾注意明世隐表情,反而随意另寻了个话题。
  “明大人果决明断,我仍记得大人以三卦遥定西北时的情境,能够面不改色面见圣后,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大人谬赞,在下只是稍有胆魄,能不露怯而已,实际早已两股战战,汗湿衣襟了。”
  “您说笑了,”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并不比岸边的春色浓多少“明大人行止由心,看来您行大事之前从不延宕是吗?“
  “遭逢大事,问天买卦,而后方行,窥天之人,岂敢有半点差池。“
  她收回视线,看着自己展开的手,幼年时在书库做工和数十年练字让这双手并不如一般女子一样,光滑细腻,反而指节指腹都有些薄茧。她就看着自己的手,随意说道。
  “不瞒大人,我有一个想杀的人。”
  “大人已深受恩宠,又何必呢?”明世隐对答如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恭顺之态尽显。
  然而婉儿幽幽的声音响起,如三九天里的寒霜。
  “你看这亭边满是牡丹,妖艳如血,容不得其他花木,满是侵略的生机,您说,是不是有的人登高的路途,就一定要让靴底沾满血水,脚底遍布枯骨呢?”
  这句话是在说谁?能让作为内舍人的上官婉儿踩着往上爬的,还有谁呢?她在暗指什么?还是……往事?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怒吼的太子和雪亮的刀光,不由伸出手来掐了掐眉心。
  亭子里花与人倏然安静,日光缓缓变换,渐渐沉沦在从湖底升起的暗夜里。
  一双凤目斜睨着他,很久之后慢慢移开,她起身,轻声笑了笑,
  “明大人不必多虑,如何行事是我的事,还请您帮我仔细得窥天道,指条明路啊。”
  她纤细的手掌伸出,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他轻舒一口气低头欲取竹筒,手指触及微凉的竹筒,却突然听到仿佛高空传来的铜钱的声响。
  空灵悠远。
  他心中骤然闪过一丝警兆,立时抬头,女子收起笑意,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定定的看着他。
  手中那杆笔正轻轻的划下。
  点为侧。
  仿佛梅园的鸟雀翻然侧下梅枝般轻巧无声,水墨般的光华凝而不散,笔尖点在最后一丝阳光上,宣告某个黑夜的到来。
  这个动作仿佛是情侣之前在玩笑般的涂鸦,然而明世隐面色大变仰头,束发的冠无声而裂,白发立时披散,同时他足尖蹬地,身形急急向长廊退去,眼瞳里映着那杆笔斜斜划过额头,在极近的距离,划破一滴额上骤生的冷汗。
  倒退的时候,他瞥到桌上那盆墨魁硕大的花盘为风所扰,缓缓摇晃枝杈,下一瞬就化为细碎的花叶,颓然满地。
  还未能喘息片刻,墨影带着笔毫的寒风贴近前来,上官婉儿踏上一步,手腕一收一抖,握着毛笔,反手如握匕首般划向明世隐脖颈。
  横为勒。
  如勒阵前战马,如止风中轻舟,横是守是愚,也是劲力的收束,立稳的明世隐眼中闪过寒光,手臂格出,另一只手随之搭上了她的手腕,肌肤相触,少女纤弱的手臂上传来巨力,似要撞破一切阻隔。然而意料之中的冲击还没有发生,明世隐的手臂便顺势划开,仿佛是因突然和无力而难以抵御,身影微错之间,她的手臂上两瓣小小的牡丹花印一闪而没。
  然而这只是开始。
  风如暗潮般涌起,女子手中毫锥再回,而后狠狠劈下。
  竖为弩。
  本来细细的毛笔仿若重锤坠下,势大力沉令人心惊,明世隐侧身退避,劲风呼啸而过,掠过他的衣襟砸在地上,青石龟裂,红花漫天,碧波微颤。
  她抬头正看到他的眼睛,手中笔墨急提,就要划过他身侧。
  “钩为趯,驻锋提笔,使力集于笔尖。“一道微弱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令得她笔下一顿,本来圆润如一的笔势微有断裂,这一钩终究是钩了上来,却被明世隐下按的手掌格在一旁。
  手掌再触,她心中的异样越发强烈。
  而电光石火之间不容多想,她驱除心中杂念,扬手握笔出横,借着最后的余晖,她投在地上的身影笔直似剑,笔尖递出,直指明世隐咽喉,姿态潇洒仿佛提鞭策马观天下。
  提为策。
  明世隐毫无还手之力再次后退,左颊上一道细细的伤口无声裂开,几滴血珠在空中被追上,附着在忽然轻柔的笔尖,仿佛那个落雪的冬日,嫣红梅簪掠过青丝。
  “长撇为掠,起笔同直划,出锋稍肥,力要送到,要送到,你看看你写的这个字!”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威严和慈爱。仿佛看到了什么,她的眼里不知何时蓄满泪水,银牙轻咬,手腕再翻笔尖点下,仿若鸟啄,而这一式终究因为乱了心境而被明世隐侧头避开。
  她深吸一口气,此时二人的位置因为明世隐的一再退避已到长廊之中,天上飘荡的彩云已经近乎墨色,入夜渐凉的空气充满胸腹,凉意激的她眼中热泪终于流出,很烫,深藏记忆里的伤口更是灼痛。
  她抬手,紧握着手中的笔,笔杆上已经布满裂痕。压抑多年的思念和仇恨尽数融入女子痛苦的尖啸,而随之而来的一式也带着怒气和悲哀从天而降,仿佛要把多年以来的块垒全部斫断!
  捺为磔。水墨的光华隐入微凉的空气,圆润自如的笔画里隐藏了锋锐,这是婉儿习字数十年来写出的最顶峰的一划,带着沛然声势斩落,即使剑仙在此,也应击掌称好。只为这一式的博大和深重。
  宛如流星赶月的笔触瞬息而至,他的眼里却不知何时不见了当初的凝重,此时只有一片夜色般的冰冷,他低头看着眼角划下泪水的少女,神色漠然的伸出手。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他的手掌突然鬼魅般伸出,穿过婉儿身前密不透风的笔势,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
  一道淡粉色的光从婉儿手臂上亮起,即使是在昏暗天色里也未能引起旁人注意,而那自天而降声势浩大的一笔却突然失去控制,沿循着原有的轨迹划过他的身侧,轻轻划破他腰间系的竹筒,有三点毫光抖落,隐没在夜色里。
  笔势不止,最终落在了廊边的石上。顷刻间蕴藏的笔力骤然爆发,两人站立的长廊从中断裂,木屑飞溅,石块箭矢般没入岸边的浅滩,廊边的牡丹片刻间尽数凋落,波浪自廊下骤生,卷着深黑如血的花瓣,最终无声于漫漫曲江。
  上官婉儿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沉默避过纷纷而下的木屑石屑,跳到长廊另一侧,无力半跪着,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低头,手臂外侧小小的牡丹印记缓缓破碎,消失。
  最后的时刻她心神大乱,本应轻落缓行的笔势最终失控,全是因为祖父的声音。她无数次思念的祖父。
  “逆锋落纸,缓去急回,不可顺锋平过……”
  “直笔为努,不宜过直,太挺直则木僵无力,而须直中见曲势,太直了太直了……“
  “仰横为策,起笔同直划,得力在划末……”
  “婉儿,习字者自正楷学起你可知为何?”
  “婉儿……”
  最后妖异的晚霞血一般纠结在她凌乱的发上,滴到地上与书墨般的江水再不分彼此。
  羽林军匆忙的脚步已经接近这里,她睁开眼看着那个仿佛见过千万次的男子,看着他在她几步远之外再次低头,不知他看到了什么,转身走到那张桌前,拂开碎花与残枝,掏出一支笔画了些什么,投笔而去。
  站起来时,眩晕让她眼前漆黑了片刻,仿佛梦里的黑雾在眼前涌了出来。婉儿拂袖强自镇定,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地方,有几道毫光刺过她的眼瞳,像是金属的反光。她没看清那是什么,便被紧张围拢的羽林军挡住了视线。
  “还请上官大人,随在下走一趟。”统帅披着轻甲,恭谨说道。
  行人稀少,在上官婉儿被“拱卫”离开之后,就只有曲江和断廊见证了发生过什么,而长廊的缺口上,三枚铜钱诡异的排列着,像某种深藏的命运终归来到了此间。
  阳,阴,阳。
  少阳。
  仿佛断掉的弦突然接续骤然绷紧,果断且确凿的指向某个幽深而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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