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模棱两可的棋子

　　磅礴昆都，庄严王城“天生殿”后，养生殿。
　　养生殿系夜君寝居兼处理政务之所，除此地主人“夜君”之外，通常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能出入。余者非有得召见不得窥其门径，遑论靠近。
　　今儿个傍晚，地脏出了养生殿不多久，通常能进出此地的几个人之一，也是除夜君外最常出现在养生殿的人，大内总管、司礼监掌印太监、夜君幼时的伴随小轩公公，领着一个后背背着斗笠弓身前行的船夫来到。
　　二人靠近门口，小轩公公伸手拦住船夫，示意在此等候。小轩公公进的门来，瞥见了案后托腮呆坐的夜君。
　　“主子，木子先生来了。”
　　夜君微微抬眼一瞥小轩公公，道：“轩公公，快请进来！”话毕打起精神，正襟端坐。
　　小轩公公的称呼，实际上也只有一个人会直呼“小轩公公”，那就是是上一代的夜君，上代夜君退位三年，于次年已然作古。如今的夜郎国王城上下，包括夜君，都称呼其一声“轩公公”。
　　轩公公应声道是，转而后退两步，偏头一瞥门外。
　　门外的人不需他再招呼，已然听见了召见，得到轩公公一个眼色，便趋近殿门，进得门来，站在了正对龙案的位置垂首。轩公公已经让到侧位。
　　夜君一见来人，目露欣喜，展颜一笑，给了一旁的轩公公一个眼色。
　　轩公公会意，向门外道：“看坐！”从一侧进来两个小太监，自一角移来一张椅子，摆在了觐见的船夫身后。
　　船夫先是欲跪地行礼，道：“草民木子老朽，拜见夜君！”
　　但他没能跪下，被得了主子示意而走来的轩公公扶起。
　　夜君道：“老师无需多礼。”
　　轩公公扶着他手臂劝道：“先生，主子叫您坐呢。”
　　名叫“木子”的老船夫，被轩公公扶着坐下，边恭敬道：“谢夜君！”
　　见来人坐下，夜君开始温和慰问道：“老师辛苦！”
　　对面的木子老人直视夜君，笑回道：“不敢言苦，总算不负所托。”
　　“哦，”夜君带着询问意味的哦一声。
　　木子道：“老朽果然见着他了，又败在了这个新掌门手里！”说着叹息摇头，略苦笑。
　　夜君：“哦？”
　　对面的人继续道：“我在外城天河东城北城分界的一段河道上，遇着了他。”
　　“当时他在北城一边的河道边上，老朽的小船迎着这位新掌门去，先是传音一句提醒，待其上了桥，老朽的银针向他射去，正中其下怀！”
　　夜君插话道：“那他岂不是？”语气中带着某种肯定意味。
　　“恰好相反，他中了银针，并无任何反应，转身便去了。”
　　夜君：“您是说转身？”
　　木子：“是的，他曾循着老朽的传音面向老朽的小船。正是那时他中的针。”
　　夜君伸手请说：“您继续！”
　　木子道：“是，”眼露思索神色，继续道，“老朽诧异于他的反应，后来追踪至东城街道中的某个巷口，就在巷口，他把银针还给了老朽，让老朽笑着和他说了不少话呢。”说到这里，老船夫又会心的笑了。
　　夜君面露震惊神色，与一旁同样目露不可置信神色的轩公公相视一眼。
　　夜君道：“那您？”
　　“现已无妨。”
　　“他的行动很快，老朽猜测，他事先发现了老夫追踪其后，是以一转入巷子之中，便马上又蹿上了旁边的矮房顶上，待老夫追至巷口，没有防备下，中了他还来的银针。您知道，我的银针就算是我自己中了也不会有任何知觉。直到老朽开始笑。”木子又是苦笑一声。
　　“待我不见了其行踪，又回头搜寻，他已经站在巷口。”
　　夜君笑道：“于是您就在原地和他笑着说了话。”
　　木子：“是的。”
　　夜君与轩公公相视一眼，又向木子道：“他和您都说了什么？这个新掌门为何没有令您？”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不过木子很清楚，他是指自己何以活着来见。
　　木子：“他将老朽逐出了天通门。”
　　“！！！”夜君与轩公公齐齐一惊，皆以探寻的目光盯着老船夫。
　　木子任由二人盯着，无奈苦笑。
　　夜君最终于轩公公相视一眼，道：“看来这倒是个解决麻烦的办法！”自顾下了决定：“那就帮他一把吧，”看向船夫，道：“就是要委屈老师您了。”
　　木子道：“无妨。”
　　夜君对轩公公道：“把消息散播出去。”
　　轩公公会意，点头应下：“是。”
　　这时木子主动对夜君道：“老朽告辞！”
　　夜君起身，道：“打扰老师清修，实在有愧。”
　　木子恭敬道：“不敢。”
　　夜君示意一旁的轩公公道：“替我送木老师。”
　　目送二人出门离开，夜君走出龙案，在室内徘徊，最终负手窗前。
　　窗外是夜深人静，屋内所摆放的植株散发馨香充斥于室内，灯火辉煌的养生殿尚无困意。
　　良久后，亲自送走木子的轩公公回来禀报，言人已送出宫门。
　　“知道了，案上那些折子，你们拿下去处理吧，”夜君疲倦一声。
　　轩公公应是，转身招来几个小太监，将案牍之类搬出养生殿。
　　夜君所谓拿下去“处理了”，自然不是销毁了或是如何，而是下放到司礼监，由几个熟知流程的大太监代君批红，然后送回给殿阁，由殿阁阁臣下发各区各地。
　　夜郎国各处文书案牍，往往先由驿站送至殿阁。殿阁常设阁臣四人，阁臣议事的会议名曰“阁议”。阁议偶尔会扩大到下面朝中一些重要部门首脑，但至多时，也不超过十人参与阁议。
　　夜郎国历史上，仅有两次例外。这两次阁议扩大的对象，除朝中各部重臣六人，分别是代幼君听政的太后、和署理政事的亲王，分别发生在夜郎国立国一百三十年，和夜郎国开国时期，这两次内阁阁议人数达到十一人，这两次阁议夜君均未亲至。
　　阁议拟批结果议定之后，一般送至养生殿，由夜君审阅批红。
　　有时夜君则会将一些批红的任务，下放给熟知流程的内臣们代管。
　　其中这个下放环节，一般是瞒着上上下下的。司礼监的太监们行事是低调，折子批好了，又以夜君的名义送回殿阁，交付于阁臣。
　　名义上总览政事的夜君，以此得以“偷闲”。批红效率高了，下面的阁臣喜闻乐见。谁都不会去提“内臣不得干政”这个旧规矩。内臣的权利，说来说去全在夜君一念间，并不对王权造成实质的分化。
　　司礼监名义上不过帮夜君管着祭礼等国家礼仪，代君批红是公事，却只在暗中进行，几个大太监领着一份职称实际上兼办两份差事，却始终不占据参政的正义，不是正式的参政机构，予取予夺，只在夜君一念间。
　　殿阁议事，夜君偶尔到场，虽不参与议程，只在一旁观礼，但事后便于夜君接触朝臣，掌握朝政风向，不至于被内臣架空，蒙蔽视线。
　　总的来说，到了这一代的夜君，政权稳定地维系于一人之手，王权有制衡却不分化，既集中政权又保持较高的办公效率。
　　一个明君的政治智慧和合理的政制架构结合，天下事悉归于有序，上国泰下民安。
　　正因如此，才成全夜君雄才大略吞并越国之举。
　　夜君会同地脏，瞒着朝臣，谋划除掉诸葛通、吞并越国，最终以两路开花的方式，一面毕三年之功于一役，在越国进入夜郎国边界除掉诸葛通；随后夜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了越国王宫，转眼扫除越过王室。
　　此举逼迫文武朝臣们不得不配合吞并越国，出兵出人接手成立越州，以“以越人治越人”的方式平安过渡了政权。夜郎国终于将邻国纳入其版图中。
　　夜君如此雷厉风行、谋国思进的手段，足以与历代君王功绩前后辉映，彪炳史册。事成之后朝野称赞，四极八荒生民戴德感恩。
　　而成就这么一份事业的夜君，却常常就如此刻一般，于灯火辉煌中负手面对深沉夜色。他既为着天下思虑，也为着自我静思。
　　帝王心事总是深沉的。
　　夜君既不为已成之事多费心神，最多考虑着的还只是眼下。
　　越州成立，只三载余，当地的政事尚处在开局时期，还有一些结，常年以来地方官员无从化解。
　　江湖事，自三年前诸葛通死后局面大改。虽祛除了数十年的沉疴，却形成了另一番极大的变数。
　　这次这颗模棱两可的棋子，希望能改善许久以来朝野的一片僵局，夜君心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