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

　　那九月的天，虽不似六月般骄阳似火，却也热得能要了人命儿。
　　张绍祥头顶着骄阳，跪在冯家大院的青石板铺垫的地上，汗水不停从额头上滚落，滴在早已长出苔藓的地上。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袭来，让他有点支不住身子，却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二哥，二哥”，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从里屋跑了出来，直扑他跟前，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的掉眼泪。那眼泪像是放了闸儿似的总也止不住，一滴滴砸在地上开了花，更砸得他心尖儿生疼。
　　“瑞雪乖，咱不哭啊，快些进回屋里去，这外边儿天热，别晒着。快，快进回去”他虚弱的说着，大手疼惜的替她擦净了泪。
　　冯瑞雪小脸哭得通红，又哭又喊，不停劝说着：“二哥，你就应了爹爹吧..”
　　“宋家那位姐姐我见过，心眼儿好，人也好看得紧。我想让宋家那位姐姐做我二嫂子，二哥，也不要答应我吗？”小瑞雪抽噎着问道。
　　“瑞雪，我的好妹妹，这次只怕二哥要让你失望了。”
　　张绍祥抓过她的手，拉到一旁，摇晃着站起身，小瑞雪以为他想通了，破涕而笑，上前去搀扶他，却被挡了下来，小瑞雪僵住了笑容，看着他。张绍祥重重的跪了下去，吓得小瑞雪惊呼‘二哥’，沉闷的撞击声说明了他膝盖骨传来的疼痛，可他的眉头没皱过，只是磕了一个响头，大声说：
　　“义父在上，不孝义子张绍祥给您磕头请罪。这门亲事儿，还请义父帮着给退了。宋家大小姐温文尔雅，心地善良，哪儿都好，可绍祥真的不能娶她，绍祥不能把人家大小姐给耽误了。”
　　“胡扯。荒谬，荒谬至极。”深沉的嗓音从里屋传来。“你娶她做媳妇，给你们张家传宗接代。耽误？耽误一词从何而来？难道，你在外面有了喜欢的女人不成？”冯老爷子负手大步而出，走到他跟前。
　　“没，没有，绍祥的为人义父是知道的，这外面的..这..怎会..”他慌忙抬头望向他，连声否认。
　　“那你说说，什么原因不娶宋家大小姐？”
　　“义父，绍祥想要参军。。”
　　“什么！？参军！？”冯老爷子后退两步，刚一稳住脚跟便又凑上前来，道：“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当什么大头兵？”
　　“义父，如今日寇犯我中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们饱受欺凌，如果现在没有人站出来抵抗，与日寇作斗争，那么国将不国，又如何得以安家？正所谓国家，便是有国才有家。我选择去当兵，不是为了不愿意成亲而选择的逃避，而是为了解救那些还在倍受欺辱的百姓。绍祥不能只顾享受自己安逸幸福的小日子而对我中华大地所遭受的欺辱坐视不理。”
　　“义父，绍祥求您了。绍祥宁愿战死沙场也绝不苟且偷安，做一个懦弱的中国人，做一个亡国奴。”张绍祥说得义愤填膺。
　　“你，你..”冯老爷子指了指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唉~算了，跟我到书房来。”说完便转身就朝书房走去。
　　张绍祥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跟着冯老爷子走去，小瑞雪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脸上布满了担忧。
　　“瑞雪乖，二哥一会儿就出来，别担心。”他摸了摸她的头，宠溺的笑了一下。便尾随冯老爷子进了书房。
　　“你的脾气秉性我知道，决定了的事就是九十条牛也拉不回来，真想好要去了？”冯老爷子没有大发雷霆，反而特别的温和。这让绍祥都有些不适应。
　　“义父”张绍祥扑通一声跪下，为难的说：“自古忠孝便难以两全，您救了绍祥的命，绍祥本应感恩戴德，常侍左右好好孝敬您，可如今国家有了难，我岂能为了小家而不顾大家？绍祥这条命今生注定只能报效国家，无法报答义父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了，只希望下辈子，绍祥能做牛做马报答您。”
　　说罢，一记重磕。“还望义父成全”。
　　“好啊，好男儿志在四方。”冯老爷子眼角泛起了泪光。“去吧，去吧..”他点了点头，背过身去，不再望他。
　　“义父，保重。”张绍祥对着他的背影深深磕了一个头，起身便欲往外冲。两行清泪滑落。
　　“等等。。”冯老爷子转身将他叫住。
　　“义父”站在门口的张绍祥转过身望向他，低着头朝他走去。“义父还有何吩咐？”
　　冯老爷子走到案几上，深深呼出一口气，不舍地说：“过来，帮我磨墨。”
　　“义父？”
　　“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要去的，我留不住你。你来，给我磨墨，希望这个可以帮到你。”冯老爷子欣慰的笑了一下，“来吧”
　　张绍祥应下，连忙过去为他磨墨。
　　冯老爷子将写好的信纸封好，递交与他，说：“孩子，去武汉，到金龙商行找一个叫龙啸天的人，把这个交给他，他会帮你的。义父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义父！”张绍祥泪水如泉涌般流出，“义父的恩情，绍祥没齿难忘，只愿来生..”
　　“好啦，你我父子一场，何必说那些。去吧。”冯老爷子打断他的话。“把眼泪擦干净，男子汉怎能这般儿女情长，哭哭啼啼能成就什么大事！”他走上前，将张绍祥拥入怀中，拍着他的背，柔声说：
　　“记住，凡事三思而后行，先把后果想清楚了再做，别让自己后悔。”
　　“嗯，孩儿记住了。”张绍祥脱离他的怀抱，“义父，让绍祥再给你磕一个头吧！”
　　“好”冯老爷子欣慰的答应，“叫我一声爹吧，啊？”冯老爷子红着眼眶问道。
　　张绍祥慢慢跪下，“爹，您老保重。”说罢，将头重重磕下。泪涌了出来，张绍祥连忙起身转身跑出去，不想让他看见。跑到门口，又停下，却没敢回头的说：“您在绍祥心里，一直都像亲生父亲..”说完，不顾身后人的反应，径自走了出去。
　　“哈哈哈..”冯老爷子笑了，“好儿子..哈哈..”笑着笑着却哭了..
　　见张绍祥出来，冯瑞雪连忙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不舍的喊着：“二哥，你和爹爹说的我都听到了，不要走好不好？”
　　张绍祥蹲下，帮她擦去泪水：“瑞雪乖，二哥走了以后，好好孝敬爹，别惹他老人家生气，虽然二哥走了，但还有你三哥能保护你..”
　　“不要，不要，我就要二哥，我就要二哥，瑞雪保证以后不再惹爹生气了，不再调皮捣蛋了还不行吗？二哥，瑞雪求你不要走..”冯瑞雪抱着他的脖颈不撒手。
　　“越祥，过来。”张绍想大喊，一个十五六岁的的男孩跑了过来，“把四妹拉开。”
　　“哥，你真..”
　　“费什么话，拉开。”张绍祥大吼。
　　“瑞雪，来三哥这儿。”张越祥将瑞雪强拉到一旁，钳制住，尽管小瑞雪如何挣扎都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越祥，照顾好义父，照顾好四妹，保重。”说完，便朝门口走去，任凭身后如何叫唤，都不再回头，他不想让他们看见他眼中的不舍，如果能，他不想离开他们，可是，他必须离开，为了国家不再受到欺辱，忠孝不能两全，得先国后家，国之不复，家又何安？他心底呐喊：
　　‘义父，越祥，瑞雪，对不起，也许这将会是永别，但是只要能把日寇赶出中国，我的死，值了！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