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冲突下

　　高兴很反感，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他的大舅与大舅妈。他一向对他们没有好感，见面也仅是礼节性的打个招呼。虽然他们与外婆家仅是一墙之隔，初中三年，他没有在他们家吃过一顿饭，喝过一口水。闲言碎语，指桑骂槐的话语倒是家常更饭，耳朵几乎能磨出茧子来。
　　大舅一家五个孩子，虽然大舅精于算计，喂猪，养羊。可大舅妈实在不会过日子，孩子又多，生活自然比一般人家西荒。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是大舅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他虽如此说，但他毕竟读过不少书，在他们的那个年龄的人群中，也是识文断字的能人，面子自然是读过书的人最看重的东西。
　　高兴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高翘着二郎腿，皱眉弄眼的吃着酸牙的葡萄，不耐烦的听着大舅院里传来的猪羊狗吵闹的声音。清晨的阳光透过浓密的葡萄枝叶，斑驳的印在地面上。蝉声依旧响亮聒噪，偶尔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着，争抢着啄食熟透的葡萄。
　　“高兴，像个什么样子！这么大人了，连点正经样都没有。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大舅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他看着高兴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大舅。”高兴慌忙的站起来，规规距距的说到，“你快进屋。”
　　“以后不能这样，做事要有规矩。”大舅边说边向屋里走去。
　　“知道了。”高兴应一声，重又躺在椅子上，继续享受他的快乐时光。
　　二舅与二舅妈同大舅彼此寒喧过后，大舅便自然的坐到上位，自斟自饮起来。
　　“三妮这不没事找事吗，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超生，两个闺女多好，以后净享福。我们家就一个女儿，我们也很知足。”二舅妈说到。
　　“你们是双职工，月月发工资，老了还有退休金，农村人有什么，指着生个儿子防老。”大舅边喝边说，“我就三儿子，没有儿子，香火不就断了。闺女有什么用，嫁出去就跟别人姓了。”
　　“我们没有儿子，”二舅妈不悦的说道，“断了你家的香火。”
　　“哥，喝酒。”二舅急忙的打圆场，“说老三呢，别扯远了。”
　　大舅似乎意识到话说的不妥，端起酒杯－饮而尽。
　　高兴微笑着看着屋内一时尴尬的大舅，五十多岁的年纪，他比二舅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一半，整个一瘦小枯黄的小老头。
　　“哥，要那么孩子也没用。你看你，这辈子被孩子托累的，哪像五十多岁的人
　　，比咱爸都显老。”二舅笑着说，“人就一辈子，没有来生。儿子女儿都是传后人，那些老思想，该放一放了。”
　　“唉，”大舅叹口气，“咱家在这个村里单门独户，没有人，别人笑话，也受人欺负。”
　　“咱爸在这个村里也没人欺负，反而很多人尊敬。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不请他去。这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重要的是要自己活出尊严来。”
　　“我跟你不能比，你是校长，我就是个平头百姓。我要尊严有什么！：”大舅揶揄到。
　　“哥，你知道你这些年为什么比别人过的差？别人都在想着法的搞经济，你却撅着腚生孩子，能比别人过的好才怪。”二舅不动声色的还击到。
　　“我撅着腚生孩子怎么了，我三儿子，两闺女，我死了之后有人摔盆，你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大舅气的摔杯而起，气呼呼的离去。
　　“我用不着别人摔盆。”二舅妈幸灾乐祸的补充道。
　　时隔不久，东院便传来大舅妈哭天抢地的叫骂声。高兴实在不忍听，拿了饭盒，便匆匆的跑出去。他可不想夹在其中难堪，二舅妈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场架非得吵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哥，你怎么还来送饭？”林兵急急忙忙的拦住高兴，“赶紧回你家，出事了？”
　　“这话说的，我又不超生，又出什么事？大早上的，喝高了吧。”高兴开玩笑的说到。
　　“你家真出事了。去了两车人。有人举报说你三姨藏在你们家。我借故拉肚子才没去，就等你来告诉你一声。”林兵从高兴手中拿过饭盒，“我给姥姥送饭，你赶紧回去。我一会儿告诉我老大一声，帮你站个场，别吃亏。”
　　“谢了，兄弟。”高兴急忙调转车头，着急忙慌的向家赶去。
　　“把门打开，赶紧得，再不开门，砸门了啊。”领头的矮胖子气急败坏的砸着铁门大声喊到，“快点开门。”
　　“你们干什么的？”白雪站在配房顶上抖着嗓音说到。
　　“你下来把门打开，我们不难问你。”矮胖子说到，“我们是计生办的，抓人。”
　　“家里没人。”白雪看着二三十人堵在门口，吓的直发抖。
　　“再不开门，我翻墙进去了啊。”
　　“你敢，”白雪抓起一根棍子说到，“你敢私闯民宅，我就打下去。”
　　“小姑娘胆还挺大。”矮胖子冷笑着说，“今开，就是拆了你家房，你也不敢怎么着我们。小王，把铲车开过来，推墙。”
　　“好。”小王跑出去，发动铲车，轰鸣着向院墙开去。”
　　“九德爷。”白雪吓的哇哇大哭起来。
　　“我看谁敢动，都滚到一边去。”九德爷大吼一声，“想造反吗？”
　　“你是哪根葱，老东西，活的不耐烦了，”矮胖子嚣张的说到，“我们在执法，你敢动，连你也带走。给我推。”
　　“啪。”一声消脆的枪鸣响起。
　　小王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吓的一脚踩住刹车，熄了火，屁滚尿流的跑到矮胖子身边。所有人都禁若寒蝉，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啪，啪。”九德爷两个清脆的耳光打在矮胖子脸上，气愤的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县长见了我都跟我
　　客客气气的，你哪里钻出来的臭虫。老子军功章衣服上都挂不开，放在战场上，就你这种人，我弄死你一百回。老子拿命换回来的太平，就让你们这么糟践，还敢拆房子，有种你拆，老子一枪爆了你的狗头。骑在老百姓头上耍横，你再耍一个试试。”
　　“你，”矮胖子憋了半天，说“你非法持有枪支，我告你。”
　　“呵呵，”九德爷晃晃手里的枪说，“这枪是老子在战场上缴的，死在它手里的敌人整整三十人。这枪是备过过案的，老人护林用的。你告一下试试。”
　　“老爷子，你别激动。”矮胖子颤抖着说，“我也是执行任务。您是抗战英雄，肯定也是党员。您老也了解咱们国
　　家的计划生育政策，那是基本国策，谁也不能违反，您说是不？”
　　“这家违反了什么政策？超生了还是怎么？”九德爷收起枪问到。
　　“没超生，她家亲戚超生。”矮胖子陪着笑说，“我们也是接到别人举报说人藏在他们家才来的。我们就是来看一下。您老多体谅。”
　　“来这么多人，又砸门，又要拆房的，这就是要看一下？你们是土匪还是流氓？”九德爷气呼呼的说，“你们代表的是共产党，不是土匪恶霸！我还以为是还乡团回来了。要真是更好，我直接弄死你们。”
　　“这事我考虑不周，老爷子别生气。”
　　“我得到县里问问县长，这事是不是他安排的”九德爷摁袋烟，不满的说到，“这事必须要有个说法。”
　　“你以为你是谁？县政府的门你也进不去。”小王低声的说到。
　　“小子，有种大声说。”九德爷笑着说，“咱可以打个赌，县长的桌子我都拍过，咱们一起去试试？”
　　“闭嘴，小王。”矮胖子凶到。他生怕九德爷抓住此事不放。他的做法要是捅到上面去，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开除是小事，要是真查下来，弄不好还得坐牢。小王他们只是临时工，他可是铁饭碗，每年靠着收礼就可以在县城买套房子。多少人盯着他的职位呢，他可不想得罪一位有战功的老军人。说不定他的某位老战友一句话，自己就得倒霉。这些老不死的要是再搞个上访，BJ也敢去，因为这点事翻脸，不值得。哪个浑蛋举报的，知道他家的背景，这不坑我吗？老子回去就查出那个王八蛋，绝饶不了他。
　　“闺女，别害怕，九德爷在呢。”九德爷安抚着白雪。
　　“你把门打开，我和佳音姐进去。”武刚牛哄哄的说到，“放心，除了我们谁也不敢进。借他们两胆也不敢。”
　　“在外面锁的，伯母下地还没回来呢。”白雪擦干眼泪说到。
　　“把侧门打开，里面拴着呢。”邓佳音打趣的说，“放下棍子吧，不累啊。”
　　“谁他妈的敢拆我家房子！老子灭他全家！”高兴满头大汗的冲过来，“九德爷，谁开的铲车？”
　　“这没你的事，一边呆着去。”九德爷拉住高兴，生怕他鲁莽冲动。
　　“那个姓王的，九德爷晚来一步，你家房子就被推倒了。”白雪指着矮胖子身旁的小王说到。
　　“赶紧下来开门。”邓佳音嗔道，“就你嘴快。”
　　“哎”白雪应一声，快步走下楼梯，打开侧门。
　　“领导，进去看看吧。”九德爷冷笑着说，“今天要是搜不到人，你没有个说法，我这关可不好过。”
　　“搜就搜。”小王走到九德爷面前，“搜不到我们就走。”
　　矮胖子正想要制止，高兴冲过来就是一拳，正打鼻子和嘴巴上，鲜血立时从口鼻中流出来。
　　“妈的，想搜就搜。你也不打听一下，谁敢动老子一下。”高兴越骂越气，拳脚并用，对着小王一顿暴打。
　　“别欺人太甚。”矮胖子中气不足的说道。其余的人听到老板得话，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看谁敢动。”九德爷把手放在腰际。
　　“老板，你说句话，我们一起上，有枪了不起啊。”他们看着被打成血人的小王，气愤的说道，“我们什么时侯受过这气。”
　　“哎嗬，真热闹。打群架怎么能少得了我。”孙老大笑呵呵的说到，“兄弟们，谁敢动我兄弟一下，往死里整。”
　　“放心吧，大哥。”二十几个小青年齐声应到。
　　“兄弟，别打了，歇会。”孙老大拉住高兴笑着说，“我都看不下去了，下手真狠，来晚了，没赶上好戏。”
　　“我去，我下手狠，你还再踢两脚。”高兴笑着说。
　　“意思意思。”孙老大走到矮胖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王哥，得罪了。高兴是我兄弟，我照着的。你要想保家人平安，以后消停点。我进局子进惯了，出来照样混。”
　　“孙老大哪里话。”矮胖子说到，“都是误会。我也被别人骗了。”
　　“还进去搜不搜？”高兴指着小王问道，“你有胆进去一下。”
　　“兄弟们给我记住他，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孙老大指着小王说到，“以后少出门，说不定哪天腿断胳膊折，后悔就晚了。”
　　“我错了，孙老大。我不知道他是你兄弟。”小王抺着汗水与血水，低三下四的说，“兄弟以后改了，再不敢了。”
　　“谁他妈跟你是兄弟。”孙老大吐口口水，“滚远点。”
　　“孙老大，改天我摆场向你赔罪。”矮胖子赔笑到，“今天就是误会，我们先走。”
　　“哪里走？事情还没了呢。”孙老大揽着他说，“你又没得罪我，我最看不上的就是拿鸡毛当令箭的狗腿子。”
　　“孙老大，我们也算是朋友，一起吃过好几顿饭，留个面子。”矮胖子说到。
　　“面子肯定给你。”孙老大说，“高兴兄弟，你说怎么办？”
　　“搜吧，搜不出来再说。”高兴说到，“你说是吧，九德爷。”
　　“不搜了，”矮胖子说到“真是误会。”
　　“不搜不行的。搜了你就放心了，我们小老百姓也能安心过日子。省得提心吊胆不是。”九德爷寒着脸说到。
　　“大叔说笑了，真用不着搜。是我被人耍了。望您老见谅。”矮胖子说到。
　　“换了别人恐怕早推墙了。”
　　“欺软怕硬的玩意。”
　　“这些人渣，拆了多少院墙，房屋了，这回碰到报应了，活该。”
　　……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得议论着，吐沫星子横飞，无一不是大呼报应，活该。竞无一人为他们说句好话。公道自在人心。
　　矮胖子抺一把头上的冷汗，他走到门口向里看了一眼，立马退了回来。生怕高兴再打他一顿。真要那样，他可就丢大人了，恐怕会成为别人一辈子的笑柄。“没有我们要找的人，走了。”矮胖子长吁口气说。
　　“这就完了？”九德爷说到。
　　“大叔，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马。”矮胖子哀求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执行上面的任务。”
　　“那好，我去上面问问，谁让你这么执
　　行的。”九德爷点上旱烟，不紧不慢的说，“乡长不承认，我找县长，县长不认，我找省长，省长不认，我找中央。总会有人给我个说法吧。”
　　“大叔，你高抬手。”矮胖子内心苦涩悔恨不已，他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你走吧。”九德爷摆摆手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大叔，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矮胖子说到，“走了。”
　　“散了，散了。”孙老大招呼着众人道，“别围着了，有什么好看的。”
　　矮胖子带着一干人灰溜溜的离去，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高兴，招呼人去家里吃饭。”九德爷转身对着佳音说，“把门锁好，你和白雪赶紧回去做饭。”
　　“兄弟们，咱去湖边钓鱼，吃烧烤，尝尝我的手艺。”武刚兴奋的招呼众人离去。
　　原本吵闹的街随着众人的离去，瞬间又恢复了乡村的安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