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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了他一眼，懒得再与他争辩，顺手揽过娘的琵琶来，随意弹了些曲调。他却并不愿就此罢休，继续道：“难道是想要挽回点形象，要给本少爷好好地献奏一曲？不错！不错！那本少爷可要洗耳恭听了。”说罢，还真用衣袖在耳朵上擦了擦，贴耳近前，还一脸的陶醉样。
见此情景，我自然是气不过，斜睨了他一眼，却不再动声色，只是低头专注于手中的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一串弦音流泻。弹奏了半晌，我瞥了一眼还在摇着折扇假寐的他，心底暗自轻笑，指尖扣弦，故意拨出了几个突兀的音。
我这一拨手劲极大，弦响过后仍是一阵余颤，刮在我扠在弦中的拨子上，发出“嗞嗞”的尖锐响音，极是难听。娘在一旁听着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哥哥就更不好受了，一下子被惊得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我：“你……你……你……”
“知道这曲名叫什么吗？”我若无其事地换了个姿势，继续闲闲地拨着琵琶上的弦。
“叫什么？”哥哥疑惑问。
“《惊愕》。”我闲闲地答。
“什么意思？”哥哥一脸凶相，，咬着牙冷声挤出了几个字。
“相传，某乐师在演奏，可台下的听众皆是一群附庸风雅，却对音律一无所知的贵族，甚至有人不少听到一半睡着了，于是那名乐师便奏了这一曲《惊愕》，一为将那些睡着的听众惊醒，二为讽刺。”说罢，我便再次专注于手中的琵琶，不再理会哥哥。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脸一定已经绿了。
如果。一切只能说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应该继续长于这闺阁之中，只待将来嫁一如意郎君，安安稳稳了却今生。
只是厄运的脚步总是如此悄然而迅捷，上一刻我还沉醉于杏花纷飞的迷蒙闺梦，下一刻即已被冷酷的现实狠狠地抽醒。
我犹记得那一日，开元十八年的四月初一，天阴阴的，我们全家老小都跪于门庭前，听前来的内官宣读圣旨。旨中的大多内容我已记不清了，唯有最后那几句，滚滚如雷声震耳。
“府内上下十四岁以上男丁处斩，十四岁以下男丁流放千里，十六岁以上女眷自缢，十六岁以下女眷官卖为妓，钦此。”
圣旨方宣毕，人群中即隐有呜咽声传来，然后渐渐扩散放大，绝望，恐惧，化作哀嚎声一片。
来宣旨的内官却作未闻，嗓音依旧尖细，如利针刺破人耳膜：“张大人，接旨吧。”
然后我看见爹爹着跪行上前，颤抖着举起双手接下了那段明黄的绸布，再领着众人磕头谢恩。在额头触碰地面的最后一瞬，忽有一阵风吹来，一瓣杏花飘旋而至，恰好落在我额头着地的位置。叩拜过后，我小心翼翼地拾起那瓣杏花，揉捏于指尖。
还未及众人反应过来，门口又突然闯进来一群官兵，将我们团团包围。再之后，哭嚎声，挣扎声，官兵的怒喝声，利刃相交的刮擦声，乱了，都乱了，一如我再回不去的安逸生活，一如我从此未卜的漫漫前路。
那一年，我恰好十五岁，是爹爹最小的女儿。
在被官兵押走的那刻，我将那瓣杏花紧紧握在掌中，却不知我仍在还念的杏花春雨，只不过是一场索而无迹的黄粱大梦。
真正属于我的命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