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亦工向着坐在对面的妻子这么娓娓地道来，就像是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这故事里面自然隐去部分与纳姐之间的亲密情节。故事说到这会儿，他感到一阵阵的头痛。
　　哦，对了！应该是，已经变成了泰国人的颂猜，感觉到一阵阵的头痛。
　　这都是那次从岩壁顶上跳下来以后烙下的后遗症。只要是较为长时间地过于专注某事或者聚精会神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有阵阵地头痛。闭目养神一会儿，就会好的。
　　颂猜的妻子阿香，桌子上抹泪的纸巾已经被她用去了大半包。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深爱着的丈夫，讲起这个样子的一个穷苦出身和童年，来泰国之前就已经经历了那么的曲折。再想起他来泰国之后……，她避开丈夫这会儿正盯着自己的眼神，把脸转向了后院的窗外。眼泪再次像开闸一样，“哗哗”地流淌下来。
　　吓得颂猜赶快站起来，走到妻子身边，蹲下身子为她擦拭流着的眼泪。“怎么啦？亲爱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爱妻圆滚滚的大肚子。
　　“对不起，把你吓着啦？”颂猜觉得自己把童年的故事讲过了头。
　　“别把肚子里的小三给哭坏啦。”
　　是啊，颂猜和阿香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儿，今年年底二十一岁，现在曼谷大学读大二；老二是个儿子，两岁，这会儿正在楼上睡着觉呢。老婆肚子里怀着的是老三。
　　阿香缓了缓自己几乎控制不住的情绪，眼怔怔地望了望丈夫那双显得憨厚却又异常深邃的眼睛。她伸出自己温柔的一只手，微微地抬起他那张已有不少纵横沟壑的脸，紧接着，把丈夫的这张老脸紧紧地搂在怀中，呜呜……呜呜……，又哭了。
　　按理，阿香也是一个坚强的姑娘，见过太多那些曼谷大城市里的姑娘听都没听过的纷繁小世面，好些个甚至都与枪林弹雨有关。但是，她觉得小时候，比丈夫的童年可是幸福太多了！
　　“亲爱的，你好可怜喔。”阿香哭着说道。
　　“没有啦！”“我不可怜。”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还在哭泣。
　　“你真的会吓坏小三的！还会哭坏自己的身子！”颂猜从妻子的怀里挣脱出来站起身子。
　　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妻子后说：“今天我来做饭吧，女儿都快回家了。”他觉得必须转换话题，也确实到了该做晚饭的时间。
　　这时，楼上响起了一阵娃娃的哭声：哇……哇哇！咩……咩！
　　泰国的娃叫妈就是称呼为咩，像小羊的叫声。这是他们两岁的儿子下午睡过一觉，醒来没有看见妈妈在身边陪着，哭了起来。
　　“咩噶泊哟层啷！”这是泰语里面的“爸爸妈妈在楼下”的意思。阿香说完这句，赶快止住了自己的哭泣，用纸巾擦了擦眼泪和鼻子。
　　只听得“噔噔噔噔”一双小脚在楼上的奔跑和下楼的声音。待小儿子跑下楼梯，阿香挺住大肚子抱起了自己的乖儿子，走到准备做菜的颂猜身边。
　　这乖巧的小儿子，看见今天提早回家的父亲，朝着颂猜做了一个双手合揖，浅浅地一低头：“泊！”就是称爸。
　　颂猜看着儿子笑了笑，转头就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
　　“你，少放点辣椒！”妻子在一旁特别提醒。
　　“我知道的。”颂猜再次笑了一笑。
　　这一家，平时都是阿香做饭菜，从外面用塑料袋提溜着吃的东西回来也比较多。但丈夫偶尔下厨，做出来的饭菜，从来是把妻子和女儿辣得够呛。可不是嘛，那颂猜可是一个湖南人啊！虽然泰国人也吃辣，但那种酸加辣，始终干不过湖南人的。或者颂猜的口味在湖南人里面，也属于口味偏重的那一类？
　　饭菜做好摆好，二十一岁的女儿也回来了。她把脚下的一双鞋往门边一甩，对着父母毕恭毕敬地双手合揖“泊，咩！”叫过爸妈，手里还叉着一个塑料袋。她把盛着水果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扔，噔噔噔噔飞快地跑上了楼，放下挎包，卸好妆。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挂着卸妆时的水珠子就冲下了楼梯。
　　“今天是，爸做的菜？”女儿一看就知道，她皱着眉头问。
　　颂猜笑着说：“吃！今天的菜不辣！”自从儿子满一岁开始自己抓东西吃以后，他再下厨的时候，就比较少放辣椒了。
　　可女儿还是心有余悸，先用叉子弄了一点，放在嘴边呡了呡，确定不算太辣之后才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吃饭不会慢一点？”颂猜不是一个啰嗦的父亲。今天话匣子因为事故打开了，这会儿还没收住，说了女儿一句。
　　“都长这么胖了，看你男朋友不嫌弃你！”阿香也紧跟了一句。
　　“我这，叫做标准身材！懂吗？”女儿站起身子胸脯一挺，屁股一翘，不甘示弱地回击着了一句。说完又坐了下来继续着狼吞虎咽。
　　是啊，泰国姑娘跟中国姑娘有点不一样，虽然年轻的女孩子时兴瘦为美，但她们都知道男孩子们喜欢臀部微翘，胸脯挺拔的姑娘，说这是性感。按理，颂猜是中国人，不该遗传下来女儿这样子的翘屁股身材。
　　“她呀，该是随她妈的因子多一些！”颂猜看着想着，觉得这个女儿，比她妈年轻的时候可是厉害多啦！
　　“他还敢甩我？我先把他给踢啦！”曼谷城里的姑娘就是这么率性。
　　阿香往儿子的嘴里塞了一口菜，儿子的嘴巴砸吧砸吧，吐了出来：“妹啊啰咦！”意思就是不好吃。
　　“京（吃）马拉果！”大姐拧起自己买回来的木瓜袋对着母亲这边一推，两岁的小弟也真的乖巧，拿起塑料袋就一个人，坐在旁边掏出袋里的木瓜一块一块地啃了起来，不吵不闹的。
　　这一家温馨的四个人，母亲的肚子里面还有一个，马上就瓜熟蒂落了，就要变成五口之家啦。乐融融的晚饭就要结束前的那一刻，若有所思的颂猜抬起头，看着女儿问道：“你原来不是想住到学校里去吗？你现在可以去问问，看还有没有空房间。”
　　“Yes!您终于不心疼那几个钱啦？”女儿一阵欢呼！
　　阿香看着丈夫如此果断地提出了这个事情，知道他已经在考虑搬家的事，最起码也是会出去躲一段时间。她也跟在后面对着女儿补了句：
　　“美得你！”
　　“爸妈可能会出一趟远门，反正你回来也没有饭吃，还不如住到学校里去。这样，你就可以跟同学们彻底疯一阵子啦？”
　　“太好啦！那么，你们……要去哪里呀？”女儿还是觉得爸妈突然提出这个事情，有一点点奇怪。
　　阿香斜着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回女儿道：“喏，等你爸爸考虑清楚以后再告诉你。”
　　颂猜听着她们母女俩的沟通讲话默不作声。
　　阿香接着说：“今天你弟弟给你睡一晚。”
　　女儿瞪起了两只大眼睛：“为什么呀？”
　　“Yes!”正在吃瓜的小弟弟听懂了这两句，开心地高举起一只小拳头。他就喜欢跟姐姐一起玩。
　　“别问为什么。这一晚都不行的话，也就不要住到学校去啦！”
　　“好好好！今晚我带弟弟睡就是。”女儿觉得，顶多也就牺牲一个晚上而已，能够换得从此以后，离开家里到外面去一个人住，或是跟哪位闺蜜、同学一起住，这是最棒不过的一件事情啦。
　　而这时的阿香，看见女儿答应自己这个要求时表露出来的无可奈何，觉得特别好笑。心里琢磨着：“哎，都二十一岁了，还这么贪玩！我在她这个年纪，她都在我的肚子里好几个月啦！”女儿是一九八五年圣诞节那天出生的，再过几个月她就满整二十一周岁了。我生她的时候也就二十刚出头。
　　颂猜听完妻子突然做出来对晚上睡觉的特别安排，完全没搞懂，也懒得问。
　　吃过晚饭以后，颂猜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给自己公司的小弟阿华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赶紧为公司，为自己找多一个助理，基本条件是要会开车、会讲中国话的那种。因为旅游的生意还可以继续做下去。
　　阿华问：“老板，怎么啦？咱们现在的业务量，不需要再招一个人吧？”他倒是挺替老板着想的。
　　“是啊！但是我和你婶会出去旅行几个月，这公司就准备全权交给你打理啦。”颂猜即兴编了这么个很不周到的瞎话。
　　“啊……?婶子不是要生孩子了吗？这个时候出去旅行啊？”
　　这鬼灵精怪的臭小子！颂猜心里骂了一句这位他非常信赖的雇员兼小弟：“你管那么多干嘛？！我们就是去旅行，同时还生孩子。去中国旅行，到那儿去生个孩子不行啊？”
　　这就更是让阿华弄不懂了：“去中国生孩子？”他知道老板是个中国人，但这么多年他可是从来不提去中国的事啊。
　　“不行啊？人家中国过去近三十年经济发展这么好，再过又一个二十年，咱们想移民过去人家都不要呢。这不，你婶先过去生个孩子，十八年后，他（她）就自己可以选择为中国籍还不一定咧！这样子合理吗？”
　　“合理！非常合理！”阿华听出来老板有点不开心的样子，只好用“合理”二字在电话里先应付着。但觉得奇怪的是：“我跟了颂猜老板快一年半了，他可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今天这是怎么啦？”
　　等到这一家准备睡觉的时候，两岁的小弟弟早就洗好澡，躲到姐姐的床上，等着姐姐过来给自己讲故事呢！可姐姐还在桌子边看着电脑，与自己的朋友们在网上聊着天。
　　主卧房这边，妻子阿香也是跟儿子同时间洗好了澡，躺在床上等着自己的丈夫。等颂猜也洗漱完毕，来到床上，摸着已经九个月的孩子，在妻子的肚皮里面踢着妈妈的肚皮，小脚印都印了出来，内心洋溢起一阵甜蜜之中有点少许苦涩的感觉。想起又要准备搬家，下一站该去哪里呢？
　　看着妻子这会儿没有任何忧郁，却还充满着期盼的眼神，他懂了！他知道为什么老婆今晚要安排两岁的儿子跟姐姐睡啦！
　　她这是在追剧呀！
　　阿香平时就喜欢看电视，最喜欢追电视连续剧！不管是哪国的连续剧，一沾上了就脱不开。到了每天的电视剧黄金档时间，啥也不闻不问，连管带儿子的重任也推给了我。还美其名曰：晚上你就多带带他，不然儿子长大了跟你不亲。
　　怎么？今天她要丈夫的连续剧呀？下午叙述了两个小时你就哭成那样？
　　“今晚不继续啦！且听下回分解。”颂猜坚定地对她说。
　　阿香嬉笑地抱着丈夫的头。嗨，大着个肚子真不方便，把夫妻两人隔这么开！
　　“你今天不说后面的事，我也不勉强。”
　　“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吧？”阿香这会儿兴致挺高，不依不饶地说。
　　颂猜皱起眉头看着妻子问：“啥问题？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