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哥痴弟

　　水清清，碧丛丛，叠翠翻澜烟胧胧。
　　云蒙蒙处风兮兮，椒花坠红，落山麓。
　　“放开他，东来。”山脚镇东溪畔，十三岁的少年断喝道。
　　“快，快放开，连你哥的话都不听了吗？”被抓住胳膊的男孩大叫，但东来充耳不闻，男孩转而向十三岁的少年喊道：“死病种，快让这个傻子放开。”
　　哥哥被叫做“病种”，东来眼睛一红，手上力道又重一分。
　　“快放开他。”十三岁的少年只好用命令的语气，再次焦急道。
　　东来看了他哥一眼，终于松开了手。
　　被抓住的，是同镇的孩子，大他们一岁，另外还有两个，三人一起经常欺负其他孩子。
　　“呼”终于逃出那铁爪一般的双手，那孩子尽量不着痕迹地轻吐了一口气，方才那小子眼睛红时，力气再次变大，抓得他双臂生疼，那模样真怵人，“病……额，小子，你们两个以后不准再到这块儿来，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了。”他揉了揉胳膊，没敢再直接挑衅，但依然昂着头，像公鸡一样，使自己有个老大样子，并示意另外两个同伴也发狠话。
　　“对对，以后在这里，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这就有点过分了，东楼眼睛微眯，即上文十三岁的少年，他是东来的孪生哥哥，名叫东楼。
　　‘老大’心头一跳，连忙补充道：“额，那倒也不必，这样吧，只要经我允许，你们还是可以在这里乘凉的。”他很聪明，如此一来就算以后东楼兄弟二人出现在他的‘地盘’，小弟要动手，他也可以给自己圆场，提前埋下可以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伏笔。
　　因为就在前一秒钟，他很敏锐地查觉到了病种，也就是东楼眼神的变化，心里暗恼两个同伴，你俩也别说得这么绝啊，那边的傻小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力气忽然变得这么大，要是他哥也拼了，真打起来，可不一定能打过。
　　不过，虽然心里有点犯怵，但面儿上可不能真怂了，依然硬着头皮梗着脖子，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好在，东楼最终没有理会他们的威胁。
　　“东来，回家。”
　　这一年，东楼和东来正式十三岁。
　　一个月前，六月初二，他们一起过了生辰，自那一日开始，东楼就发现，自己二人身上出现了一些无法道明的变化，他曾亲眼见证弟弟东来捏碎一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捏的稀碎，两手一拍全部成粉随风散的小溪边到处都是，如果方才没有及时制止，很有可能，那位‘老大’，也就是刚才领头欺负他们的孩子，他的胳膊，将面临和鹅卵石同样的结局，变成废人一个。
　　因为东来，是痴的，生来如此。他从不主动招惹他人，尽管那些人嘲笑他，愚弄他，也无法真正激怒他，但有一点，若是辱及家人，他定会发疯，即使打之不过，即使以寡敌众，他也会用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出击，直到站不起来。
　　而那，还只是身体出现异状之前的东来，一个月后的今天，如果东来再次发起疯来，东楼简直无法想象那样的后果，因为痴儿可不懂得什么是把握分寸。
　　一个月前的人生，他们是一痴一病，一个月来乃至今后的人生似乎也无法正常，这是一对似乎注定不可能平凡的双龙胎。
　　一十三年前，当兄弟二人还只有四个月大，刚刚开始成形时，其母东瑶的身体莫名其妙的开始衰败，遍查医书无从得解，身为郎中的丈夫谢元和公公谢林束手无策，眼见着腹中胎儿渐渐死去。
　　一游方道士忽然登门，连叹“可惜了，可惜了”，又问“要大人还是两个小孩”。
　　听闻儿媳还有救，谢家二人十分高兴，又听“两个小孩”，这时妇人肚子不过才刚刚隆起，那道人只一眼却已知晓？再一细问，竟还是两个孙子，老人顿时就犹豫了起来。
　　公公的脸色，东瑶十分明白，自己心中亦是万分的不舍，自古双龙胎本就难得，是要有大出息的，罢了罢了，便主动央求公公，请求道人一起说了一个谎，只骗了丈夫谢元，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人拼了减去五十年寿命，保住母子性命便是，其实瞒着谢元选了保孩子，弃大人。
　　谢元大喜，感恩戴德，说要世代供奉以报此恩，但道人却拒绝了，只留下一句“莫要恨我”，然后在东瑶的腹上点了一下，就飘然而去了。
　　莫名其妙，三人甚至一度以为是遇到了江湖骗子，但仅第二日，东瑶的身子就好转了起来，三人无不大喜，尤其是谢元，幻想着即将来临的双龙胎小子，哈哈大笑，又说：“瑶儿，岳父家中无子，你是独女，早些年便与我说过，将来得有一孙姓东，继承香火，以后老大就叫东楼，老二就叫谢东来，可好？”
　　东瑶大哭，却不敢破坏眼前的幸福，只能心中念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谢郎，是我福薄，能为你留下一双儿子，已经用尽了今生的福分，就让我多看看你的笑容，多听听你的笑声吧。”
　　五个月后，东楼和谢东来降生，生产过程十分顺利，双龙胎果然粉雕玉琢，但产子后，东瑶却生机流失无法抑制，直到最后油尽灯枯，也只看了一眼两个儿子，都没有力气抱上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神人道士？为什么会这样？”那一夜，谢元声嘶力竭，对天发问，痛不欲生。
　　“是我们谢家欠阿瑶的。”谢林也对天流泪。
　　“什么？”看着父亲虽然悲伤却并不意外的神情，谢元大声质问：“您知道，您早就知道？”
　　“这是阿瑶的选择，难道你还不懂吗？”谢林哀伤道。
　　谢元明白了，但是他无法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我宁愿活着的是瑶儿，没有她我要如何活。”谢元大叫，“是你，是你为了抱孙子，舍弃了瑶儿，我恨你。”
　　谢林身子一晃，被儿子责问得连连后退，啪嗒一声跌倒在地，他能说什么呢，他无法辩驳。
　　“儿啊，阿瑶已经去了，但她为你留下了两个儿子，你得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啊。”
　　谢元披头散发，泪流满面，他看着襁褓中的两个儿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掐死他们，双龙胎，命果然硬，一出生就克死了你们的母亲。
　　但随即，又想起这七个月来，和妻子日日夜夜，时时温存时，她一想到儿子就绽放的笑容，她的柔声细语，她的千叮万嘱，她对能怀上双龙胎的自豪，她对相夫教子的期待和渴望，对将来儿子们出人头地的期盼，他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对两个孩子全心全意，无怨无悔的爱。。
　　“啊……”心，真痛啊，他对天大吼，因为他不知道该怪谁，“我该恨谁，我该恨谁？为什么……”
　　“轰隆”一声雷响，在这一天，下雨的夜里，谢家迎来了两个人，失去了两个人，东瑶死了，谢元冲进了雨幕，状若癫狂，再也不曾回来，直到现在，一十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