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已经是傍晚了，白狄漫不经心的看着路边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小口小口的喝着出门时买的可乐。这次司机大叔是真的冤枉他了，他确实很累，不过是因为宋雪媚的生日party，可能是以前存在感太低，参加的活动太少，白狄第一次觉得聊天竟然有这么累，累到似乎灵魂都要溃散。
　　司机大叔见白狄不回答，无奈的叹口气，也许是没拉到客人无聊，也许是对白狄颓废的样子怒其不争，大叔开始自顾自的，唠嗑似的讲自己的过往，“小伙子，刚上车的时候是不是吓了一跳啊?没见过打扮这么正式的出租车司机吧?”大叔不仅穿着正式，说话也中气十足，让人有种想喊“首长好”的冲动。
　　白狄点点头，这倒是真的，一般的出租车司机都是上身一件半脏不脏的汗衫配一条裤衩，脸上刻满了被生活逼迫的痕迹。
　　大叔接着说:“其实大叔上一任工作，是总裁。”白狄吃了一惊，其实一上车就感觉到大叔周身那种来自社会顶层的气度，普通的出租车司机怎么会有。
　　“十几年前，那时候你才刚上幼儿园吧，”大叔轻笑一下，“我们将与一家大型国外企业合作，那是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项目，由我亲自谈判，结果有人从中作梗，不仅使合作失败，那些明里暗里与我不和的人更是借股东大会联合起来弹劾了我这个总裁兼董事长，并收回了我全部的股份。”大叔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之色。
　　“我自问对他们不薄，可狼啊，是喂不饱的。”
　　车窗上滑下几道水珠，白狄看看窗外，下雨了。
　　大叔打开雨刷，雨刷摩擦玻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不时还会卡一下。“这破车也该保养了啊。”大叔的脸上无喜无悲，这位曾经的董事长正拿着破旧的灰色抹布擦着老出租车的玻璃，动作透着十几年出租车司机的老练，擦完后习惯性的塞进车门内侧的空槽，里面还有一堆零钱和一盒四块钱的“钻石”牌香烟。
　　视野中出现了一副巨大的“吃鸡”游戏海报，“天翔网咖”四个大字在海报上方熠熠生辉。几个叼着烟的青年从玻璃门里骂骂咧咧的出来。
　　这是白狄最常来的网吧，性价比高还送饮料。“天翔”很明显是“天空中翱翔”的意思，可白狄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天上的翔”，屌丝本质暴露无疑，白狄曾悲哀的想，尼玛翔都能上天了，老子还是这么衰......
　　“我开了十几年车啦，觉得挺不错的，没乘客的时候还能跟哥们喝个小酒，比董事长自在多啦。”大叔忽然严肃起来，“小伙子，家里很有钱吧，但你不能吃你父母一辈子，世事难料啊，以后的路还是要自己走。”大叔的脸色又恢复温和，“到了，快跑，别淋湿了，早点回家，”大叔掏出一张名片，“找不到车的话，给我打电话，我也开夜班。”
　　白狄答应一声，接过名片塞到裤兜里，小跑到网吧门口，乱糟糟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碎发粘在额头，狼狈的像只落水野狗。
　　他始终不太明白司机大叔对自己是什么意思，两人绝对是第一次见面，他看起来也绝对跟奋发向上的希望少年搭不上边，可大叔对他说话的语气像对自己的亲儿子。
　　白狄不知道，他上车不久，大叔无意间看了眼副驾车窗，车窗里男孩的倒影塌着肩膀抱着可乐，眼神无精打采，可大叔竟然有种亲切还带着一点...压迫的感觉。
　　大叔本就是当过十几年总裁的人，察言观色是强项，他第一次见到白狄这种眼神，空洞无神只是伪装，那下面藏着的，是深渊一样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孤独。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蕴藏如此庞大的孤独，所以他故意把车开的很慢，给他讲了一路的故事；所以他像父亲一样教导白狄。他希望白狄能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能做一个...普通人。
　　那种亲切的感觉...“希望你就这样平凡的活下去吧，那样的经历，我一个人有过就够了。”已经到了商业区外，路上没什么人，司机大叔猛转方向盘，在雨中打出一个漂亮的漂移，激起一片水幕。
　　.
　　party进行到最重要的环节——吹蜡烛。几十人在一张巨大的圆桌边围成两圈，齐声高唱生日歌，气势宏大，场面震撼，犹如众信徒吟诵神词，宋雪媚在人群中间，紧闭着眼，双手合十，烛光把她的脸映成金黄色，宛若引领众徒的牧师。
　　但吟诵中出现了不和谐的因素，一名信徒似乎并不虔诚，橘红色长发晃来晃去。
　　苏若曦发现了白狄的离开，同时看到了白狄位置前已经空了的香槟瓶，印象中的白狄似乎滴酒不沾，喝的最多的是冰镇可乐，酒量会很大吗？苏若曦有些担心，秀眉微微皱起，掺上担心的生日歌听起来失去了美好。
　　歌毕，宋雪媚在冲天的欢呼声中一口气吹灭了蜡烛，满脸的兴奋像是要溢出来。苏若曦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正欢呼的男生，男生受宠若惊的转过头，脸上带着掐媚的笑。
　　“你不是和白狄挺好的吗？知道他去哪了吗？”
　　“哦?白狄走了吗？”男生来回看了看，确实没看到白狄，也没发现桌上的空酒瓶。
　　“他应该去网吧了吧，那个叫什么‘天翔’的，若曦姐，你找他有事吗？”
　　“没事，随便问问。”苏若曦面无表情的倒上一杯香槟。
　　“那家伙一天到晚就喜欢泡网吧，参加过几次活动、party?他不在我们照样玩的很好嘛！”男生口沫横飞，惹恼了苏若曦，她一口喝掉高脚杯里的酒，白皙的脸上透出一抹红晕。
　　周围的人依旧热情高涨，欢笑声和吵闹声充斥每个角落。有人在为寿星表演节目，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是街边杂耍的野猴，寿星虚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那只独占一角的香槟瓶，不知什么时候被碰到桌下，没有摔成碎片，只是瓶底被摔漏了，酒液顺着瓶底大滴大滴的流到大理石地面。
　　苏若曦又倒了杯酒，透过金黄的酒液，每个人的脸都变成金色，绚丽的虚假。
　　她忽然很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