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白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怎么改变这个世界？”
　　这个问题问到了陈南焱的心坎上。如果真的可以实现，自己是真的希望这个世界不是现在这样的。
　　如果这个世界真如外公口中那极具武侠色彩的古武世界那般，人人身怀内力，凭借自己的修行能够成为傲视一方的侠之大者，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所有人都心存气节，以强者为尊，蔑视强权反抗打压与压迫，那该有多好。
　　至少这样的话，自己的家族也不会因为怀着古武世家的气节而得罪了几乎整个江南地区所有的权贵，被打压至此。大哥二哥不会因此离开家族，外公不会因为家族之事劳心劳力卧病在床，出身高贵的外婆不会和娘家反目，大姨和小姨不会被迫进入其他家族成为仆人，四弟不会负气出走，父亲不会因此入狱，母亲不会自暴自弃。
　　陈南焱刚出生，整个家族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年幼的自己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么多复杂的纷争，只知道外公似乎是被什么追赶着一般急迫地逼迫当时年岁尚幼的自己练习基本功。陈南焱基础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天赋秉异，外公传授的那一整套传承至今又被号称古武泰斗的外公改良过，堪称能够完全做到借力打力的太极拳法，只有6岁的陈南焱只用了三个月便打了下来，甚至在和发小黄青切磋的过程中还能占上几分上风。黄青虽然也是出身古武世家，但他父亲在接下大家长的衣钵之后显然圆滑的多，不仅和被国家认可的佛门合作推行武学，更是和江南的所有大家族打好关系。若非黄家念在与陈家是世交，两家的传人都是挚友的情分上对陈家有所保护，那些在江南张牙舞爪的政商巨头，恐怕是早已使出无法抵抗的手段，让陈家不复存在了。年幼的陈南焱和黄青自然不知道这些，尚且天真无邪的他们更多的切磋着武艺，然后在疲惫中瘫倒在练功场上，看着天空。往往这时，只比自己大两三岁但显得非常成熟的师姐楚莺歌就会端着两杯凉茶走上前，温柔的帮自己和黄青擦干净脸庞，看着自己二人大口灌着她特制的凉茶，微笑着，背后也总会跟着小师妹叶庭珂清脆的笑声。黄青不止一次的说过以后一定要娶师姐为妻，还说能够有师姐这样温柔的妻子，是习武之人最大的梦想。当然，每次这么说，他都会被武功更高强的师姐狠狠地修理一顿。“就算要娶我，起码也得等到你打败了南焱再说。”这或许是温柔安静如楚莺歌所能说出的最冲动的一句话。
　　陈南焱知道师姐和小师妹是怎么想的。哪怕是之后的情窦初开，自己也从未对她们有过非分之想。他的心，从小到大就被另一个人据为己有。陈南焱总是盼着同是武学出身但因为入赘家族而不得随意出入的父亲能够入家门和自己团聚的日子，倒不是他对父亲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他真正在乎的，是父亲唯一的弟子，那个在武学造诣上甚至超过了自己和黄青，脸上总是带着忧伤的小女孩。父亲在不得进入家族的日子里总是喜欢游历全国，也不知道在哪个被废弃的农庄里捡到了她，从此便将她带在身边，传授她那些不入外公这辈武学泰斗之眼的武学。也许父亲真的是稀世奇才，又或许是这个小女孩也是练武的好料子，父亲那自称为“弑神诀”的不成体系的杂乱武学到了她手里，居然能够发挥出超乎寻常的作用，以至于黄青仅一招便被打倒，自己也只能勉强用太极化劲做出防御，毫无还手之力。父亲很高兴，就和看到陈南焱掌握了太极拳时一样高兴，好像她才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陈南焱对父亲的仅仅停留在这两个字上。从小被外公灌输父亲那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不堪一击的陈南焱更多的是觉得这种实力上的差距一定可以被弥补，毕竟父亲不止一地在外公面前败下阵来。他偷听过他们的对话，但幼小的自己只能勉强听懂“大业”“反抗”之类的字眼。他并不感兴趣，他更喜欢和那个小女孩儿待在一起，因为只有在自己身边，她才会露出笑容。那是一种很温暖，很可爱的笑，只有在她笑得时候，陈南焱才觉得她还只是一个和自己一般年龄，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普通人而已。他们从不切磋武艺，用她的话说，自己已经厌倦了打斗，厌倦了在这俗世之中坚持的所谓侠义。陈南焱没有反驳。这个世道，怎还能容忍他们这种心怀气节的武者存在呢？
　　在鱼龙混杂的当今社会，空有一身高强的武艺又有何用？父亲咆哮着向外公挥出重拳，却被外公一掌打退。外公没有反驳，只是冷眼看着父亲从陈南焱身边强硬的拉走了女孩儿，头也不回地离开演武场。每个月重复这样的场面，陈南焱不用问也能够明白，父亲想要帮助家族，可惜，有心无力。
　　陈南焱本以为虽然家族的现状以他的肉眼都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但至少自己能够以普通人的身份远离这些自己不想去触碰的琐事，只希望有一天能够从父亲身边带走那个女孩儿，安安静静地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下去。
　　无论是从人生的起伏性还是对手的残酷性来说，这都是不可能的。勉强说服了外公让自己去外地像个正常人那样上大学的陈南焱刚到学校没多久，还没有来得及融入新环境，噩耗接连传来。父亲因为刺杀要员被逮捕，再强大的武艺都不可能是枪弹的对手，不可能挣脱金属的枷锁。家族被牵连，觊觎已久的政商家族趁势而上，一举将家族的产业全部击垮。外公倒下了，外婆被娘家抛弃，选择了自尽。大哥二哥很早就因为毫无天赋被迫离开了家族，四弟负气出走，没有了男性继承者的家族将重担全部压在了母亲身上。黄家选择了沉默，连黄青也被禁足以避嫌。师姐师妹虽然能为母亲分担一些，但终归不是家族的核心成员。
　　更重要的是，父亲的弟子，言战的弟子言妤，因为袭击执法人员，被射杀了。
　　陈南焱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居然是在这样一篇充满了正义感的报道上。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悲伤，愤懑，似乎都不足以完全表达内心的情感。在那一刻，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他只记得自己好像用双脚跑去了围攻陈家的柳家和孙家带头举办的庆功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踹开大厅的薄木门，举着从小淬炼的双拳奔袭向诧异而惊恐的那两个老头子，两家的大家长。柳孙二家是有名的政商家族，袭击他们的大家长只有死路一条，尽管如此，陈南焱还是难以自制地像一支利剑刺了过去。那么做了，对不起苦苦支撑的母亲，但不那么做，对不起的是自己的尊严。外公的太极拳是一面很好的盾，但在这种情况下，父亲的弑神诀才是能够一击必杀的利刃。铁拳一出，陈南焱自以为没有谁能挡住自己。
　　但当他的重拳被一左一右两名分别身着大红色长裙和淡蓝色旗袍的少女一掌一指就轻易化解之时，他才明白自己的破绽有多明显。父亲的弑神诀确实非常具有攻击性，甚至可以说是一往无前势不可挡，但仅凭凡人之躯，是绝对无法施展开来的。
　　自己低估了柳孙两家，谁能想到政商家族居然也会习武的后辈？自己更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并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只是......为何偏偏自己所能做的事情，总是在天定之处出现短板呢？
　　陈南焱不服，面对着黑黢黢的枪口时，他的内心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不服，不甘。如果......如果外公口中那些世外高人所具有的内力是真的，那自己的拳法绝对是天下无敌的。要杀这两个老匹夫，不，哪怕以一敌二对上两家的那两个小辈，何足挂齿？
　　柳孙两家的人说了什么，甚至于枪声有没有响，被压制在地的自己完全没有听见。在良久之后，陈南焱慢慢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混乱的大厅之中，没有两家成员恐惧，威胁，震怒，讥讽等等等等表情混杂的脸，甚至连压制着自己的两个少女都不见了。望着眼前这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陈南焱觉得身上的痛楚也消失了，只留下单单一个自己，和不远处一个披着白色长发的人，看不出男女，只知道对方就那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陈南焱难平心中的疑惑，缓缓走了过去，还没等到他绕到对方面前，似乎一阵风刮来。本安静坐在那里的人忽然腾空而起，一掌劈下。陈南焱本能地抬起双手进行防御，但对方不依不饶地连续进攻，身法诡异，掌力浑厚，就好像不是人类一般强大，甚至带着一丝黑色的流光。若非陈南焱从小便开始习武，这种程度的攻击已经足以要了他的命。对方的攻击不仅诡异，而且任何习武之人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杀意。这样下去会死的，陈南焱这样想着，左右开弓双手排开，一套化劲动作行云流水，自己最精通的太极拳在应对对方的攻击这一点上还是能够发挥出应该有的作用的。
　　看着如同霓虹灯般闪烁的掌击被行云流水地轻松排开，陈南焱逐渐掌握了对方的节奏，尽管很难发起反击，但应对也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忽然收回了掌力，回退几步，被掌风掀起的白发渐渐垂了下去，一张不能说惊艳，但绝对是现代审美中的美丽的素雅面庞终于映入了陈南焱的视线。本来看着对方收手还留有一丝戒备的陈南焱愣在了原地，连起手式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你是一个武学的好苗子。”女子再次以优雅而古朴的姿势坐在了地上，赤红的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陈南焱，虽然嘴角带着笑，语调却冷得有些让人不舒服。来自武者的气息被收敛，陈南焱也从对女子容颜的惊叹中缓过神来，沉着气等待女子接下去的话。对方肯定没有尽全力，那种环绕在她周身黑色的奇怪波动，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内力一样，让那本不会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掌法发挥的那么淋漓尽致。如果可以和弑神诀结合起来......
　　“说吧。”女子再一次开口。她上下打量了陈南焱很久，忽然合上眼，“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怎么改变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