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佐藤荣一的秘密之一

　　《津农每日新闻》每天一篇爆炸性的文章，连续四天！津田荣一感到大关直人像个重量级的拳击手，狠狠地把自己打蒙了。
　　这几天，事务所里面的所有人、小取村的所有邻居、街上路过的相识的人虽然碰面时如常打招呼，但是脸上的表情、说话的语调都带有与平时明显不同的诡异。上次那篇调查报告已经搅得满城风雨，现在还奢望他们没有看《津农每日新闻》这份已经出了名报纸是不可能的事。上次的文章主要说的是飞鹰山关帝庙、青龙偃月刀以及佐藤舅舅的身世和当兵到中国的事，算不上很负面。但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人们会怎么看曾经在中国指挥下属杀了二十个无辜者的佐藤荣一？恐怕即使算不上战犯，也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津田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大关直人几十年前那双冷酷的眼睛，似乎那时候的大关直人跟不久前在鸟取市坐在轮椅上的八十多岁瘫痪的老人不是一个人。那个曾经坐在飞鹰山关帝庙关公神像下面的榻榻米上穿一袭黑色衣服的忍者，几十年后尽管已经垂垂老矣，但出手依然厉害，冷酷无情、直击对手死穴！
　　眼下当务之急最重要的事是安抚住佐藤舅舅。很多记者又再来到小取村采访。电视台也不甘落后地跟着《津农每日新闻》的节奏，连篇累牍地播出“山下奉文宝藏”专题、“日军二战老兵”专题、“佐藤荣一的秘密”专题。这几天和美子几乎足不出户守在家里，上午下午各打一个电话给津田。然而舅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过，在第五天的下午和美子悄悄在电话里跟津田说：“他吃完午饭叫我擦干净琵琶给他弹，这好像有些异样，他不知多少年没有弹琵琶了！”
　　今晚事务所本来要加班修改一个设计图，津田费了一番口舌说服客户同意明天下午才把设计图送去。下午一下班，津田就赶回小取村家里。吃晚饭时，佐藤舅舅依然云淡风轻地评价和美子炒的菜，但津田能察觉舅舅平静的表面下是汹涌的波涛。或许内心在咒骂大关太郎大关直人兄弟俩，或许在盘算着要不要跟晚辈们讲讲新闻里所说所写的究竟真相如何。他下午忽然弹琵琶，是因为心情苦闷还是因为想清楚了有答案了？
　　晚饭后，舅舅有些沉默，津田预感到他即将有话跟自己说，也觉得让他把心事说出来总比郁闷在心里好，便搂着舅舅的肩膀，故作轻松地问：“舅舅，没有不舒服吧？”
　　佐藤荣一默默喝了一口咖啡，没有作声。
　　津田指指书房，悄声说：“进去聊聊，好吗？”佐藤荣一点点头，放下杯子，缓慢站了起来，向书房走去。
　　刚坐下，佐藤荣一指着外面正在收拾饭桌的和美子，对津田说：“叫她进来，一起听听我说的事。”
　　“算了，舅舅，她不愿意掺和我们的事。我们聊聊就行了。”
　　“那好！荣一，这几天的新闻关于我的那些事你应该知道了。我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秘密没有告诉你，不会生气吧？”
　　“舅舅，你放心，我不会生气！谁没有一些自己的秘密？”
　　“我说过，我的秘密都在这些书柜里面。但是还有一点小秘密，本想让它跟着我进坟墓不让你们知道，因为我不想你觉得舅舅我是个可怕的人。但是现在看来这最后的一点秘密守不住了，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吧。”
　　佐藤荣一本想一口气说完，但是到了睡觉的钟点津田荣一制止住了，让他第二天晚上再说。
　　“地理测量课”课长川田忠一中佐在游击队的伏击战中被打死之后，华北派遣军调来了一个新的课长。与此同时，佐藤荣一被调到中国南方的广东省，负责组建直属“南支派遣军”军部的“地理测量课”，任代理课长。由于这个课是东京皇室直接过问的部门，课长的军衔最低也达到少佐。佐藤荣一在那次伏击战之后被“北支派遣军”军部从军曹提升为少尉。现在来到广州升任代理课长，为匹配这个职务，“南支派遣军”军部干脆把他的军衔直接提至上尉。
　　在新岗位上班的第二个星期，津田在办公室里准备讲义，给“地理测量课”的新成员们讲授鉴别中国古董文物的基本知识。门外有一个少将，念着这个新部门的名称“地理测量课”走了进来。津田连忙立正敬礼。
　　跟在少将后面的勤务兵介绍道：“这位是宪兵队的齐藤美夫长官！”
　　佐藤荣一的心咯噔一下：“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齐藤美夫？满脸和蔼可亲的笑容，看不出他在满洲国杀过很多人。”
　　齐藤美夫少将问：“你是这个新部门的课长？”
　　津田挺直胸膛，立正回答：“长官，我是代理课长津田荣一！”
　　齐藤美夫少将微笑道：“很好！广东虽然没有中国北方那样古老，但还是有不少宝贝的。”
　　在皇室关照下的部门这种火箭般的升迁，津田荣一也意想不到。回想起那天遭遇游击队伏击躲在关帝庙的桌子底下看着川田忠一课长的尸体时，后悔没有去东京而来了中国的情形，现在却面临一片光明的前途，简直像在梦境一般。
　　正当津田荣一踌躇满志地想大干一番报答皇室的恩典时，这位齐藤美夫少将改变了他的人生航道。原因却是一件发生在八杆子打不到的马来亚的事。
　　日军第二十九军第十二师团不久前开展了一次针对由华人组成的“马来亚人民抗日军”的大规模清剿行动。战斗结束后，第三混成旅的士兵打扫战场清点所缴获的枪支武器时，其中有一挺全新制式的日本制造的机关枪引起了联队长伊藤诚志朗大佐的注意。因为这种机关枪是全新设计，克服了旧式机关枪的缺点，很受前线部队的欢迎。但是这种新机关枪刚生产出来不久，数量很有限，分配到第十二师团仅有区区二百挺，平均一个中队分不到一挺。伊藤诚志朗大佐见过这种机关枪，但是他们联队还未被分配到一挺，抗日军竟然有一挺这种枪，他非常惊讶，便向师团机关汇报了。师团机关查了这挺机关枪枪身上的编号，发现并不属于本师团那二百挺机关枪的编号，于是上报到二十九军军部，军部发现这个编号并不属于在马来亚的日军部队，便立即上报给东京的内阁陆军部。陆军部很快就查到了这挺机关枪是配发给南支派遣军的五百挺当中的一挺，便把这个情况通告给广州南支派遣军军部。南支派遣军军部查到了这挺机关枪是两个多月前发给驻广州番禺的汪精卫皇协军第二十师第四十旅的。当时总共发给该旅二百枝新步枪、十挺新机关枪。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挺机关枪就从番禺跑到数千公里之外的马来亚抗日军手里，让军部大吃一惊！这说明存在着一个支持抗日组织的秘密而高效的军火走私网络！军部不动声色，既不向广东省国民政府通告，也不让皇协军司令部知道，把这件案子交给属下的华南宪兵队特高课调查。特高课很快就查到第四十旅少将旅长李附群批准把十枝新步枪、一挺新机枪发给他自己组建的番禺地方自卫军。而自卫军的副官、李附群的外甥梁超则把三枝步枪和这挺机枪连同几百发子弹卖给了番禺邻近的顺城县的一名中年男子，该男子安排把枪械弹药和大批西药通过香港的海上运输渠道运到马来亚。但是该男子的行踪难以掌握，只发现他和顺城东山庙住持张万有点关系。
　　南支派遣军宪兵队首脑齐藤美夫少将嗅到了这挺机关枪背后的不寻常气息，他感到通过破解这挺机关枪背后的秘密或许能够找出一个埋藏很深的覆盖珠江三角洲地区和东南亚地区的抗日组织网络，最不济也能掐断一条走私军火的秘密通道。他不信任中国人，决定由宪兵队自己秘密侦破此案。他把破案行动定名为“珠计划”，交给宪兵队副队长服部正三大佐全盘负责。
　　服部正三仔细研究了这件案子，分析与案子有交集的每个人。最终认为，表面上与这件案子交集不多的东山庙住持张万反而最可疑！
　　他从外围的了解到，张万除了做东山庙住持，还开设了好几个教习咏春拳等武术的武馆“东山拳馆”。多年来，从“东山拳馆”出来的一批批习武者分布很广，遍及在珠三角和东南亚各地，其中比较核心的成员组成了一个拥有数百个会众的“东山会”，张万是这个“东山会”的头领。服部正三觉得，利用“东山会”这种人际网络走私军火、协助抗日分子是非常有可能的。这样的话，张万很有可能就是走私军火、协助抗日的总后台！所以他决定先不动梁超，而剑指张万。
　　经过调查，服部正三了解到张万还有两个生意场所：一是在番禺市桥开了一个“人和酒楼”，由顺城勒涌乡人、他的表妹夫周世斌打理；二是在顺城县最大的中心镇凤城开了一个“东山古玩铺”，由张万自己亲自打理。如果去东山庙或者“东山古玩铺”，显然能直接和张万打交道，摸摸他的底细。但是服部正三的手下缺乏精通中文的人，但又不能让中国人参与进“珠计划”来。困惑苦恼之际，服部偶然得知军部新成立一个“地理测量课”，代理课长佐藤荣一不但精通中文，而且熟悉中国古董文物，他灵机一动：把佐藤荣一借调来“珠计划”，去“东山古玩铺”接触张万！
　　服部正三把这个想法跟齐藤美夫说了，齐藤赞同。于是，齐藤美夫借到军部开会的机会走进“地理测量课”接触一下佐藤荣一。经过观察，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是可用之才，对“珠计划”的推进非常有用，便当面向军部长官要求借调佐藤荣一。军部权衡之下，觉得为皇室搜集中国古董文物这件事固然重要，但是当务之急是破获这件军火走私大案，最后拍板把佐藤荣一直接调到宪兵队，而不是借调。另外派员主持“地理测量课”。
　　佐藤荣一接到南支派遣军一纸调令，通知他立即交接工作，明天早上到华南宪兵队队长办公室报到。
　　华南宪兵队的队部占用了原来国民党广州市政府财政厅的大楼。佐藤荣一走上三楼的队长办公室，齐藤美夫少将和服部正三大佐正端坐着等着他。
　　佐藤荣一立正向两人敬礼。齐藤走上前来，一脸严肃地读了南支派遣军司令官签发的调令，然后双手在佐藤的两边肩膀上用力拍打了一下，说：“欢迎加入宪兵队！”
　　佐藤荣一大声回答：“这是我的荣幸，请长官多多指教！”但是内心却茫然：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加入权力很大的宪兵队，这意味着要直面生死前沿。军令如山，服从命运的安排吧！！
　　来到宪兵队的第二天，佐藤荣一就在服部正三的安排下，由特高课的高级谍报人员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高强度谍报技能训练。服部正三生得一表人才，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佐藤荣一觉得他很像某个电影明星。殊不知特高课的谍报老师告诉他，这个美男子不光足智多谋，而且镇压抗日分子冷酷无情、毫不手软，杀过的人可能比齐藤美夫少将还要多！
　　一个月后，佐藤荣一来到顺城东山庙，他的身份是来自河北省唐山的古玩店商人，名字叫：赵梦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