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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张岳，萧一内心的躁动却一直无法停止。他的生命已经得到足够的延展，现在，他已经突破了自然生命的限制，他能忍受更宽的温度范围，能更长时间不休息，手臂有更强大、更可控的力量，能承受更高的加速度，在太空中飞行不需要氧的循环和水的循环，稍加改造，对真空的适应也没有太多的问题，稳定的气压和温度其实只是为了保守起见而已。可是他却再也回答不了“我是谁”这个简单的问题。
废弃太空站本来是没有昼夜的概念的，但是人们的作息仍然保持着非常古典的节奏。“夜晚”的概念被重新定义，大家仍然倾向于在一个时间段集中工作，在一个时间段集中休息。
这个界限不再明晰，萧一仍然认为这是人类文明困于地球的重要表现，在遥远的太阳系边缘，这个废弃空间站中，人们保持昼夜节律的唯一理由，就是强大的传统。本质上，人仍然把这个空间站作为地球的低配版本，在灌满劣质酒精的时候，会天真得认为自己下一步就要踏上亚洲的土地。
时间在人的感知中是永恒、绵长、均质的，但是人的活跃却不是，这一切都源于人的神经系统需要休息来恢复，现在的萧一，不需要了，千千万万机械人，不需要了。
人类最终将被迫放弃田园时代的作息，即使需要休息，也会逐步构建一个在时间上均质的作息，在每一个瞬间，社会都是良好运行的，不存在全社会的人都去睡觉了这件事。古典的地球时代，从宏观上来说实现了这一点，东半球的人在努力工作的时候，西半球的人在睡觉。
地球在宏观上实现了这种均质，但是具体到每一个社会中，这种不均匀又带来诸多不便。有人趁着夜晚治安力量薄弱为非作歹，而大量的资源和需求又使得白天过于拥挤。
萧一今晚没有假装去睡眠，他太兴奋了。张岳的需求给了他灵感，既然成为机械人之后，被束缚的记忆无法与原有的记忆剥离，对自然人的臣服仍然深深得印刻在脑海之中，那为什么不直接放弃这部分痛苦的记忆呢？
反正大对于大部分机械人来说，记忆得主要内容就是成为一名货运飞船的船员，完成漫长的航程，遇到各种危险和恐惧，和来自自然人得无处不在的压迫和嘲讽，攻击和谩骂。人性本无善恶，但是面对没有反抗权力的人，想让人平等得对待彼此，就成为一种近乎天真的奢望。
断掉网络连接和监控探头，萧一马上开始了新的研发工作，他给这个项目取名为“碎笼”。萧一不在纠结于如何在机械人的意识中将对自然人的臣服剥离出来，他选择直接重置机械人的意识，让他回到成为机械人的那一瞬间，通过损失被扭曲的记忆，获取一个真正完整的灵魂。在工程上，这件事情就变得不那么难了。
连续三天，萧一的转化站像星辰公司提交的日志，均是轻度设备故障，正在检修，无需增援。转化站大门紧闭，几个想要转化为机械人的自然人崩溃得砸门，失落得离开，他们没有下一顿饭了。
萧一没空管这些事，他必须尽快研发出“碎笼”。所谓纸里包不住火，自己在做的事，终究有一天会被发现，萧一必须在这之前取得足够的进度，这里点滴的进度，就是自己生命的进度条。而萧一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转化员，星辰公司又成千上万个像自己这样的工程师，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有工程师在做和自己一样的事情，策略上可能更激进，也可能更保守，技术上可能更完美，也可能很拙劣。
此时如果一个策略激进，单手技术拙劣的转化工程师，处理交互模块，剥离臣服属性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比如设定过于激进，导致转化后对自然人呈现出明显的仇视和攻击的态度，那么这件事情很快就会暴露，星辰公司就会迅速跟进调查，到时候自己能不能混过去，就属实是个问题了。
萧一没日没夜地疯狂开发，而呈报给星辰集团的工作日志，每天都是同样的问题，网络故障，为了装得更像一点，萧一还从总部订购了一套在这个空间站无法补给的交换机，如此一来网络故障的理由顺理成章。萧一必须等待来自总部的补给，而星辰公司组织过于庞大，这条小小的工单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中间层的审批，更不知道要在各种层级之间往返传递多少次，负责的人可能还有其他的事情，这个边远空间站的设备故障，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解决。
等到公司决定好了维修方案，就会把设备运送过来，而安装和测试本身就是萧一的责任，到了之后，萧一大可上报交换机在运输过程中发生了损坏，那么就能开始更长周期的扯皮，星辰公司会先把运输损失提交给承运商，承运商和星辰公司会定期对一大批订单做统一的解决，在责任和赔偿确定之后，萧一就能开始期待下一台设备到达了。
宇宙庞大的空间让人对时间的容忍程度高了很多，动辄几年的设备更换周期是十分正常的，毕竟在宇宙的尺度上，几年也只是一个瞬间。而成为机械人，获得永生的萧一更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星辰公司尽管在边远空间站设备维护上行动迟缓，但是对于任何挑战公司权威的行为是毫不姑息的。如果萧一的行为被星辰公司的保卫部门察觉的话，萧一能够预期，在几十个小时之内，星辰集团的保安会迅速包围这个转化站，自己会被押送到太空监狱，因为自己已经是机械人，甚至不需要经过人类的法庭，法庭的被告席不可能是一台机械，被审判是自然人的特权，自己只是一台坏掉的机器，被拆解，被分析，被凌辱，只是星辰公司在处理自己的财产。。
开发的进度异常顺利，抛弃了对转化后记忆保存的尝试，就绕开了最困难的部分，剩下的内容在萧一的知识体系之内，只是工程上的实现，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萧一确信自己能够完成。如果萧一现在手上有一个团队的话，甚至只需要一周，就能进入测试阶段了。
一个清晨，空间站推送了今天的运行状态，包括气温等等，人工智能自动分析了昨天空间站的交通、治安，星辰公司最新的生产数据等等，萧一在椅子上直起身，为项目做了最后的提交，“碎笼”开发已经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