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尸

　　天刚破晓，这等沉郁天色，江南雨下个不停，像梭车织衣，绵密如丝。沥沥落雨声，踏破池塘中的一行清露，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远方氤氲雾岚被笼络，翠峰之上一缕缕薄烟环绕树木，看去绿黛何其隐约？乡村小路夹道浅草湿润，混合着遍处的泥土气息。地里有农夫披蓑衣，牯牛犁田；山上是妇女穿斗笠，绿茶开花。此乃暖春，原本浙东的乡土风情。四月间大抵皆是如此。
　　慕易晨正在所里赶着王必勇的手头进度，七点十分接到一通报案电话，里头那人声称在北山村西郊外发现一具女尸。慕易晨即刻组队，驾车前往现场勘察。报案者乃本地农民牛三柏，今早过来锄草，怎料苞米地里乍现了死人。
　　及至警方赶到，他人未敢擅离。警方第一时间展开工作，王述针对报案人例行笔录。秦小丁拍照上传给程序员杜萱萱，经电脑人脸辨析，由警所发出寻人讯息。没过多久，便有家属出面前去辨认。
　　死者的大致信息：何美萍，十三岁，父亲是新锐气压工具厂老板何闻钊，北头村人，附近良好中学七年级三班女生。全身无恙，唯颈部处有一条明显勒痕，再无其他致命伤。初步分析，受害人因窒息而死。当时凶手站于其后拿绳索行凶。慕易晨根据死者身畔那两排脚印，一排是牛三柏所遗；另一排则深浅不一，且还紊乱难辨。他首次怀疑，行凶者或是个跛子。
　　尸检员陈明简单汇报：“慕队，根据死者的尸斑程度，大致死于昨晚上七点半至八点之间。”慕易晨沉吟半晌，忽问道：“昨天可是周三么？”
　　陈明答道：“是呀。慕队，你可有线索了？”慕易晨仔细勘察尸首，果断摇头道：“这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关耀不解道：“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慕易晨手指地上那一处纷沓痕迹，说道：“你们瞧，这些脚印除了报案人，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关耀甚是不解，便道：“那又说明什么？”秦小丁插话道：“慕队，这些脚印我已测量完毕，只是略有些奇怪。怎么一会儿深、一会儿浅？看似像个跛子留下的。”
　　慕易晨道：“假设牛三柏不是凶手，那无疑是凶手将尸体搬到这里。应当属于弃尸。”关耀道：“慕队，依我看来，报案人嫌疑非小，他可能就是杀人凶手！”慕易晨笑笑道：“不急，只待继续调查，可不就全弄清了？”陈明道：“现下该向哪个方面去查？”
　　慕易晨抬头眼望东面的山棱，不紧不慢道：“你可知从这方向下去，赶到新锐厂房大概需要多久？”陈明忙翻看手机定位，回道：“八公里路，加上山路跌宕迂回，又是雨天路滑。若是常人，怕也要磨耗两个多小时。”
　　慕易晨点头道：“嗯。这跟我所想一致。那我们暂且先回吧。”陈明迟疑道：“可是……”还待回话，见他人蓦然无声，尽管心中不明白，仍随着众人上了警车。
　　时过八点四十分，雨水一直滴答不停歇。直瞧见头顶乌云密布，笼罩得野间晦暗难明。忽而间，雨线贯穿做丝，斜织而下，山坑、河流、池塘、泥田顷刻像出了水痘，密密麻麻起满褶子。
　　俄顷，大雨倾盆，刹那间便彻底阻碍了视野。这绿虎警车在山路摇晃慢行，车厢内众警员俱都缄默不言。
　　慕易晨趁着闭目养神，脑海不时出现那一幕：“在这一场滂沱大雨里，凶手的暗影将女尸拖进苞米地里。可怪那杀人凶手赫然双腿完好……”乍是这电光石火之际，他猛被惊扰到，忽问道：“一个女生为什么会无故遭人暗害？”
　　秦小丁率先道：“我认为要么歹徒因劫色不成，不得已杀人；又或是该女生不意撞穿别人私密而被灭口；要么就是家里得罪了什么仇家，以致让人报复致死。”
　　陈明道：“后两个见地我均是认同。只第一条应当排除，鉴于死者生前并未性侵。”关耀争辩道：“那可未必。抑或是凶徒性侵未遂，便已失手杀了人……”
　　秦小丁、王述二人纷纷点头道：“有道理！”谁知，慕易晨却说道：“第一条或许真的可以排除了。”关耀眼瞧着队长，不解道：“为什么？”
　　慕易晨反问了一句：“你以为这个何美萍的相貌如何？”关耀微一迟疑，有些讷讷道：“一般般，蛮清秀的……”明显已给予死者最高评价。实则何美萍模样十分寻常，算不得漂亮。慕易晨望向了陈明，又问一句：“你以为呢？”陈明自知眼界低，只如实道：“不能算丑，但、但算不得美貌。”
　　秦小丁则是哂笑不止，手指这二人道：“你们这是何等眼光？此等女生哪里好看？还好‘一般般’？我反觉得连‘一般般’都称之不上！”
　　陈明不自觉瞧了死者一眼，有些埋怨道：“小丁，还望你积些口德。人家都让人害死了，你还敢如此亵渎！”秦小丁却道：“我实话实说。无怪她长得丑，就因为死了，我便能胡说了？”
　　关耀看不过去，忙道：“我们言归正传吧。慕队可没让你们七口八口的瞎掰，尽说些无用之词。”慕易晨忽又出声道：“昨晚上确是周三晚上无疑了？”
　　陈明挠挠头皮，甚是不解道：“慕队，这个你刚刚不已经问过了？”慕易晨恍然抬头，笑笑道：“那便说明凶手确实没有时间性侵！”
　　众警员乍闻此言，险些哑然失笑。陈明只强忍道：“怎么不会？凶徒如果要性侵，难不成还挑时辰？”慕易晨道：“按着正常时间，周三晚上女生理应住在校内。凡请假还得由监督人签字。所以我认为凶徒应该没有时间性侵。”
　　关耀意似不信，当即道：“那我去问萱姐，死者离校时究竟由谁签字。”即刻拨通电话，道：“萱姐，我是陈明。你帮我查查死者何美萍昨晚上离校，到底是由哪个签字领人的？”
　　过不多时，关耀接道：“这么快就查出来了？是谁？梅青宁？这人跟死者是什么关系……啊？梅青宁正是新锐厂员工？是个女的？哦哦，好好好……”便挂断了电话，向慕易晨道：“慕队，昨晚上领走了死者的，是新锐厂房的女员工，人姑娘名叫梅青宁。”
　　慕易晨笑道：“料来我们都没有错，势必要先去厂里了解了解情况。”不想这山路崎岖蜿蜒，车辆七高八低颠簸异常，一路驶得极慢，宛若龟爬。
　　天色愈加昏暗，时闻雷电叱咤，闪电频发。周若晓在前开车，暗中道路难以摸寻，只好开灯。恰见那一霎，灯前立即涌上无数水珠，争相翻滚到了一处。仅过得半小时，雨势才得以缓缓，这车已然驶进村堂。
　　那村头多数是以泥石铺路，又适逢雨季，满地泥浆被车轮带起，顿时四处横飞乱溅，极是肮脏。
　　那时节恰是：
　　“黑帷拟夜阑，浓云漫漫。疾风骤起时，道穷无限关山，景致却斑斓。喧闹处，看九霄弥乱，峰上黛绿绕烟岚。万里之遥，徘徊溪涧川，耳闻春江涓涓潺潺。
　　怎堪，雾天一色，潇潇雨不断！只恐迷途深里，随心款款。归去欲寻路，泽润沾。露水湿罗衣，花语不畏寒。当与光阴正好，奈何苒苒物华当去，人空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