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第六

　　张小北守在广场上，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感慨万千。放眼望去，都是意气奋发的降妖人。他开始回忆师兄吕大宝背地里说师父的那些坏话，开始怀疑师父白胡子真的是个江湖骗子。至于怀里的《降妖宝典》，他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闲来无事，张小北独自一人在广场闲逛，见公告栏前围了几个人。好奇心驱使，他踱步过去，仰头一瞧，公告栏上张贴了两张榜单。
　　一张是“虎头镇降妖人排行榜”，一张是“天下降妖人排行榜”。每张榜单各列一百位降妖人，小字密密麻麻，像蚊子一般。张小北离得远，看不清人名，待前面的人陆陆续续摇头散去，他才凑到前面，观摩起榜单来。
　　“天下降妖人排行榜”排第一的居然叫“张弑仙”？张小北怔了一下，名字霸气虽霸气，但是人类降妖人取这样的名字似乎不伦不类，倘若是妖怪的话，还说得过去。
　　第二个更离谱，叫什么“空虚公子”，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肾虚。
　　张小北初略浏览了一遍，没几个正常的，什么牛大猫、汤锅底、宋人头，名字一个比一个奇怪。
　　他扭过头，看向“虎头镇降妖人排行榜”，一眼就看到排第七的家伙叫什么“残剑”，取这样的名字，真是够脑残的。
　　“别看了，再看你也上不了榜。”说话的是一个落魄文士，三十出头，衣服邋遢，头发凌乱，脸上脏兮兮的。他手上拎了一个酒葫芦，时而仰起头，咕噜噜喝上一口。
　　张小北见这人失败极了，不爱搭理他，到旁边找了个空位坐下。他双手抱膝，看向人群密集的悬赏处。一个官差正托着小册子，发布悬赏任务，里外三圈的降妖人正为任务争得面红耳赤，场面极为喧嚣。张小北没看到大道士和小道士，想是被人群淹没了，不知道瞎子能不能抢到任务。
　　广场上另有一批人，并不去悬赏处凑热闹，而是蹲坐在张小北附近，等候雇主上门。原来悬赏处多是官方发布的任务，无论发布者还是接受任务者，官府会抽取一定的手续费。另有一些雇主亲自到广场来，与降妖人自行洽谈，谈妥价格亦可以成交。自行洽谈的任务大多相对简单和便宜，跟降妖沾不上什么关系，无非出卖劳力，混口饭吃。那个落魄的文士就是这样的“降妖人”。
　　落魄文士刚喝了一口酒，就有顾客上门。他定睛一瞧，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妇女，化了浅浅的淡妆，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文士心中一咯噔，遇到这样的雇主，摆明了要出卖色相了。出卖色相，他不反对，但是得看人，这位妇女不算难看，勉强可以接受。
　　落魄文士见妇女靠近，赶紧擦了擦嘴，理了理邋里邋遢的发型。他自信好好梳理一下，远远看去还算一表人才。
　　中年妇女正要跟文士搭话，忽然瞥见不远处无所事事的张小北，顿时眼前一亮。她抛开文士，踱步过去，从头到脚打量张小北一番，道：“小伙子，我看你长得挺俊，挑粪干不干？”
　　落魄文士大跌眼镜，这娘们，口味挺重呀。
　　“啊？”张小北不明所以。
　　“挑粪，三文钱十桶。”中年妇女道。她见张小北一脸疑惑，催促道：“你不****找别人了。”说着扭头看向落魄文士，文士却假装挠头不理。
　　“我干！”
　　“我干！”
　　周围人听了，见有活，争抢着过来揽生意。中年妇女白了张小北和文士一眼，挑选新的“降妖人”去了。
　　“没出息。”文士来到张小北身边，鄙夷地看着那帮抢着挑粪的家伙。
　　“三文钱十桶？”张小北这才反应过来，中年妇女刚刚是打算给自己活儿干。挑粪他不是没干过，以前在清风山清风观，观后茅厕里的粪水都是他一个人干，十桶他很快就挑完了。
　　“挑粪的活儿你也干？”文士再次大跌眼镜。
　　“干不了。”张小北摇了摇头。
　　“我就说嘛，你跟我是一类人。”文士拍了拍张小北的肩膀。
　　“待会儿还要去降妖，没时间。”张小北觉得颇为惋惜。
　　文士怔了一下，仰起头，咕噜噜喝了一口酒，离张小北远了些。
　　……
　　黄昏时分，广场上亮起了绚丽的金黄色。张小北看向悬赏处，降妖人渐渐散去，很快便零零散散，屈指可数了。张小北环顾四周，不见大道士和小道士。他诧异地起身，走向收拾东西的官差。
　　“这位官爷，请问你有看到我两位朋友吗？”张小北壮着胆子问官差。
　　“人口失踪，去县衙报案。”小胡累了一天，没好气地说。
　　“他们是降妖人。”张小北道。
　　“降妖人失踪也不归我们管。”小胡抬起头，瞥了张小北一眼。
　　“他们很早就来接任务了。”张小北不依不挠。
　　“每天这么多降妖人，我怎么知道你朋友是哪两位？”小胡瞪着张小北，颇为生气地说。
　　“很好认的，其中一个是瞎子。”张小北道。
　　“瞎你妈……”小胡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忽然意识到什么，看着张小北，问道，“你说其中一个是瞎子？”
　　“瞎得很厉害，走路能撞树。”张小北很肯定地说。
　　小胡今天接待了几百个降妖人，瞎子就只有一个，虎头镇降妖人排行榜第七的残剑。他从上到下打量张小北一番，这小子年纪轻轻，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残剑前辈会是他的朋友？
　　“你说残剑前辈是你朋友？”稳妥起见，小胡试探着问道。
　　“残剑？”张小北疑惑，这名字有点耳熟。
　　我去！这小子压根不知道瞎子是排行榜第七的残剑，还自称是残剑的朋友，简直浪费时间。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滚远一点！”
　　张小北见官差勃然大怒，不敢反驳，委屈地离开悬赏处。他回到公告栏前，见文士正笑嘻嘻地瞅着自己，一声不吭地坐下。
　　“怎么？吃瘪了？”文士幸灾乐祸地笑道，“我说了嘛，你上不了排行榜。”
　　排行榜？
　　张小北豁的起身，瞄向榜单，一目十行。片刻后，他在“虎头镇降妖人排行榜”第七位，看到了残剑的名字。
　　原来如此！
　　他们是降妖人高手，自然不会有卑贱的朋友。
　　张小北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居然有人为了甩掉他，不惜舍弃一大块牛肉的成本。
　　他又想到了师兄吕大宝，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师父一死，就把自己赶出山门。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差劲，人人都避而远之？
　　他又想到了师父白胡子，所有人，只有师父对他最好，即便师父是个江湖骗子。
　　岂有此理！谁说师父是江湖骗子了？师父降的是无形的妖，比有形的妖更难降，山下的俗人都是无知蠢货。此时此刻，张小北更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对自己最好的人不会是个骗子！而自己也绝对不是废物！他的心在呐喊，因为屈辱，因为不甘。
　　“你刚才说什么？”张小北忽然问落魄文士，声音低沉，却含有威势。
　　“吃、吃瘪了？”文士吓了一跳，这小子的眼睛为何突然变得通红？又为何露出一副野兽吃人的表情？
　　“下一句。”张小北低声道。
　　“你、你上不了，排行榜。”文士离张小北远了一些。
　　“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上这个榜单，排第六！”张小北郑重宣布道。
　　“我相信。”文士胡乱应道。
　　张小北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迎着金光灿灿的夕阳，向镇上走去。
　　“为什么是第六？”文士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