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功在下盘

　　第十章
　　夏方害怕东林寺的三个和尚再发现他一早离寺，今天回寺庙的时间提前了一些，翻身越过院墙，寺庙里静悄悄的没声音，心中偷偷得意。
　　轻轻推开藏经阁的大门，朱五四正成大字形，嘴角流出口水，正睡得香甜。夏方轻轻推推朱五四，朱五四睡得缠绵，夏方又推了几下，朱五四不情不愿地揉了揉眼睛。
　　夏方贴在朱五四耳边悄悄道：“我终于领悟了独门绝技的奥义了！”
　　朱五四一听激动得跳了起来，全没了睡意，大喊道：“小六哥哥，你要成为武林高手了吗？”
　　夏方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四下张望，看看没人，这才放心，脸上一脸嗔怪看着朱五四。
　　朱五四一脸歉意，红着脸笑着坐下，连连点头致歉，心里却还是兴奋着：“小六哥哥，你现在能劈开圆木了吗？”
　　夏方被这一问，问得手足无措，为了掩饰自己的无措，他背着手学起段北亭跟他说话的样子：“武功没有一步登天，没有一蹴而就，没有。。。没有。。。额。。。”夏方无论如何也想不全段北亭那番话了，心中暗想：还没有什么来着。。。
　　朱五四苦笑着，一脸失望：“小六哥哥，你这么说，就是依然劈不开那些木材了，是吗。”说完愁容满面地看了看藏经阁书架上高高垒起的那些圆木。
　　夏方被他说怒了：“你懂个屁，大叔说过了，我只要勤加练习，别说是块木头，就是碗口粗细的小树，我也能像大叔一样，一掌把它拍断。”
　　朱五四恢复笑脸：“小六哥哥，真的吗？”
　　夏方道：“那是当然，本还想传授给你，你倒好，竟然看我不起。”
　　朱五四赶紧摇头解释：“小六哥哥你传授给我吧，我是最相信小六哥哥的了，只要小六哥哥说可以劈断，那就一定可以劈断。”
　　夏方怀疑道：“真的吗？”
　　朱五四猛点头。
　　夏方道：“真的相信我？”
　　朱五四继续猛点头。
　　夏方伸出腿哀怨道：“唉，学了一早上功夫，这腿呦，酸痛酸痛的。”
　　朱五四明白，赶忙像个辛劳的仆人，有模有样地帮夏方按摩起来，边按边说：“小六哥哥，你教教我吧。”
　　夏方一脸享受，把脸别到左边，朱五四不放弃，又按起夏方的左腿，嘴里还不忘软磨硬泡道：“小六哥哥，你教教我嘛。“
　　看着朱五四殷勤谄媚的样子，夏方笑出声来，“看你那副样子，当然要教你的嘛。“
　　夏方又四下打量一下，确定没人之后说：“站起来，听我指挥。“
　　朱五四美不得的立定站好，夏方道：“扎个马步。”
　　朱五四狐疑：“什么？”
　　夏方道：“扎个马步！”
　　朱五四一脸迷茫：“什么是马步？”
　　夏方道：“看你那个笨样子，马步都不知道。”
　　朱五四一脸惭愧地嘿嘿一笑。
　　夏方道：“诺，学我的样子。”
　　夏方扎起马步，下盘敦实，朱五四见样学样也扎了个马步。夏方像段北亭检查自己那样检查起朱五四来，一会儿在朱五四腰眼上推一推，一会儿在朱五四膝盖上踢一踢，嘴里也没忘教育道：“上盘功夫，要以下盘功夫为基础，别看这小小的马步，我可是学了两天才能扎得敦实了。”
　　“啊？”朱五四嘲讽道：“就这个动作，小六哥哥你学了两天？”
　　夏方道：“闭嘴！什么都不懂，话还不少。你不要小看了这个动作，这个动作是你学功夫的第一步。这么心浮气躁，怎么学武功，保持这个身形，慢慢领悟。”夏方把段北亭曾经教育自己的话，一股脑统统发泄在了朱五四身上。
　　朱五四道：“这有什么难的呢？端着就端着。”
　　夏方躺回草席上，看着朱五四一直端着马步的样子，心中得意。
　　过了一会儿，朱五四轻轻道：“小六哥哥，我的腿有点麻了，腰也酸痛了。”
　　夏方道：“让你不懂得尊师重道，这就是你嘲讽师父的后果。”
　　朱五四哭腔道：“小六哥哥，你现在已经是我师父了吗？”
　　夏方道：“传授你武艺，不是师父是什么。”
　　朱五四道：“你是我的哥哥啊。”
　　夏方改口道：“我是你的哥哥不错，虽然你不是我的徒弟，但是我不是师父，却胜似师父，懂吗？”
　　朱五四道：“小六哥哥，我还是继续做你的弟弟好不好？”
　　夏方朝朱五四屁股上踹了一脚：“真没用，这点苦都吃不了。”
　　朱五四腰酸腿痛，被这一脚踹了个狗啃泥，躺在地上揉着腰。
　　夏方道：“你就是对我的功夫有所怀疑，我虽然还劈不开那些圆木，但是我现在的掌力已经非常厉害了。”
　　朱五四道：“小六哥哥你说了这么多，那你的武功到底进步到什么程度呢，你的掌法到底有多厉害呢？”
　　看着朱五四一脸怀疑的样子，夏方心里非常不痛快，可是眼下又劈不开圆木，又没有一件合适的东西展示自己掌法的进步，心中懊恼，四下搜寻起来。
　　朱五四看夏方到处打量，顺着夏方的目光也打量起来，一会儿问道：“小六哥哥，你在找什么？”
　　夏方道：“找件有重量的东西拍飞它，让你见识见识我武功的进步。”
　　朱五四搜寻了一圈，双眼一亮，“我呀，小六哥哥，我呀，我这个重量如何？”
　　夏方道：“不要胡闹，我这一掌，你可承受不住。”
　　朱五四哈哈笑起来，“小六哥哥，你这一掌能把我怎样呢。”眼里满是不屑。
　　夏方道：“能把你怎样？能拍飞你！”
　　朱五四哈哈笑道：“小六哥哥，只要你用掌不用拳，我就随你拍！“
　　夏方道：“好你个朱五四，竟然看不起我的功夫！“
　　朱五四依旧哈哈笑着道：“小六哥哥，我若受得你一掌呢？“
　　夏方道：“今天的水，我帮你挑了！“
　　朱五四道：“一言为定，小六哥哥你只管拍在我身上，我就不信你这一掌能有多厉害。“
　　夏方气得眉毛都飞起来，“好你个朱五四，那我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朱五四站在夏方面前，夏方下盘扎稳轻轻念起口诀：“游掌归心意不散，腰阳关元出潜龙。曲池下廉请巨骨，风动四穴出劳宫。“说完用力推出一掌，正拍在朱五四胸膛，朱五四应声飞出三丈远，只觉自己仰面朝天，把藏经阁楼顶看了一遍，重重摔在地上。
　　夏方自己也呆了。
　　换做从前，即便自己卯足全力，也大不了把朱五四推个跟头，没想到今天这一掌竟然有这么大威力。
　　朱五四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却仰起头吃惊地看着夏方道：“小六哥哥，我就说小六哥哥你不会骗我的，小六哥哥，你果然厉害了。“
　　夏方这才领会，朱五四刚才那一番嘲讽戏谑，就是故意在激怒自己，赶紧跑到朱五四身边扶起他，“傻弟弟，何必这样。“
　　朱五四依旧痛着，嘴里却笑道：“小六哥哥，我就知道小六哥哥将来一定会成为大英雄的。“
　　夏方道：“不要说了。“扶着朱五四在草席上躺下，问朱五四那里痛着，问到一处就揉一处。
　　过了一会儿，疼痛有所缓解，朱五四就又生龙活虎了。
　　夏方道：“以后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幸亏我现在的掌法还没有什么杀伤力，不然刚才就出事了。“
　　朱五四道：“可是小六哥哥你学会了武功招式，也必须要找个人对练啊。“
　　夏方道：“只有你这种笨人才能想得出这种馊主意，我只要传授你口诀，教会你练习方法，你我对打不就好了？不然日后我武功越来越高，你还怎么和我对练。“
　　朱五四一拍脑门：“对啊！还是小六哥哥说的有道理，我还以为我们兄弟两个，有你一个有高强功夫就够了。“
　　夏方道：“一会儿就要去挑水了，趁着出门之前，我先教给你穴位和口诀要领。“
　　朱五四兴奋道：“好！“
　　夏方纠正起朱五四的马步，传授起九兽爪里面狮掌的口诀，朱五四几遍就背得牢固了，夏方把口诀里提到的几处穴位的位置一一告诉朱五四，朱五四有模有样地感悟起武功招式来。
　　这时候吃肉和尚推开藏经阁大门，迈着大步进门，破口大骂道：“看看什么时间了，还不去挑水？找死那？”
　　夏方和朱五四赶紧收了姿势，灰溜溜肩着两个大木桶，一前一后奔山门而去。
　　出了山门，朱五四已经开始微喘，夏方突发奇想，停下脚步，心中默诵起口诀，抬起一掌自下而上拍在挑子上，挑子受力，连同两只木桶一起高高飞起，朱五四看了羡慕得放下挑子拍手叫好。
　　夏方洋洋得意，这两个几天前还折磨得自己痛不欲生的木桶，现如今只要自己运劲得当，就如同两个玩物。
　　其实人生也无非就是一个不断征服那些让自己痛不欲生的东西的过程。
　　只是夏方将挑子和木桶高高推起，但却还没有本事让它们平稳着陆，或者平稳落回自己手上。朱五四叫声：“小心。”
　　夏方才从得意洋洋的状态里苏醒过来，只是为时已晚，挑子稳稳砸在他的头上，两只木桶骨碌碌沿着小径滚下坡去。
　　夏方不顾头上疼痛，撒脚追上，朱五四笑得前仰后合，也重新吃力地担起挑子和木桶追赶。
　　这一整天，二人挑水往返，夏方练得兴起，无处不练。
　　溪边打水时候在水里推上一掌，经过树林时候在一棵树干上推上一掌，休息之时在屁股底下坐着的石头上推上一掌。段北亭所说的，生活之中无处不是练功之处，这句话到让夏方领悟颇深。
　　如此时时修炼，眨眼半月有余。
　　这天卯时初刻刚过一会儿，夏方已经将‘狮掌’和之后习得的‘马足’这两个招式，精准得当地演示了几遍，加上半月来挑水往返路程在力量上的推助，夏方无论从招式的领悟上，还是打出的力量上，都让段北亭十分满意。
　　段北亭拿着一段圆木，交给夏方道：“还好这半月来你不曾偷懒，招式领悟得十分得当，气力也练习得劲猛多了，现在你再劈一劈这段圆木看看。“
　　夏方扎稳下盘，口诀已经烂熟于心，道声：“风动四穴出前谷！“只见手中圆木应声被劈成两瓣，段北亭欢喜地点点头。
　　夏方自己倒被惊呆了，全然不敢相信眼前景象，就在半月前，自己还被这块圆木苦恼着，无论如何拿这圆木没办法，想不到半月之后的自己，竟能将这圆木劈开，而且招式迅捷，超乎自己想象。
　　夏方当即欢呼雀跃起来，欢腾了一会儿，噗通跪在段北亭面前，连连磕头。
　　段北亭也不扶起他：“做什么，劈开一节木头而已，距离你走进江湖，还差的远呢。“
　　夏方停住磕头，嘴里道：“大叔教训的是，我是心下过于激动了，不管怎样，也要多谢大叔您的教导之恩。“
　　段北亭心想：“谢我？要谢我的多了，从哪开始谢起呢？“嘴上却说：”省了，你现在站起来，把之前传授给你的‘马足’的口诀，再背一遍给我。“
　　夏方站起身，恭恭敬敬诵道：“风起冲阳和商丘，条口闻风递丰隆。伏兔暗走腾髀关，髀关空虚行万里。“
　　段北亭道：“自领悟了”马足“的口诀要领之后，你担水行路的步伐如何？“
　　夏方道：“自打学了这式‘马足’，担水往返的行程，从前需要一柱香的时间，现在一柱香的时间已经可以往返两次了。“
　　段北亭道：“收起气息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
　　夏方道：“只觉疲惫不堪，双腿酸软。“
　　段北亭道：“那是因为你四肢还没有长到足够壮健，筋骨依旧还很虚弱，气息凝聚和发散还不能控制自如，所以才会这样辛苦。“
　　夏方道：“不瞒大叔，起初习练‘狮掌’那一式的时候，每打出一掌，好像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了，最近再打出去，虽然依旧辛苦，但是已经不那么费力气了。单单这‘马足’一式，着实让我吃了很多苦楚。虽然运起功来，确能脚下生风，但气劲消散时候，只觉双腿已经快要酸痛得断掉了。”
　　段北亭哈哈大笑道：“脚下生风？你那个也叫脚下生风？使劲浑身解数，倾力于经脉穴位之上，无非也就是走得快点了而已，还敢说自己脚下生风。哈哈哈哈。”
　　夏方忏愧挠挠头，红着脸笑道：“是是是，不是脚下生风，就是走得快了点。”
　　段北亭道：“教你‘狮掌’之前，我反复与你强调的是什么？”
　　夏方想想道：“大叔您反复强调的是下盘马步。”
　　段北亭道：“不错。就是马步。你可记得，我说给你的，掌上的功夫，最重要的要领却是在下盘。”
　　夏方道：“记得记得。但是不敢欺瞒大叔，我还是不能领会这句话的深意。”
　　段北亭道：“越是难理解的，越是能提高你的武学修为和造诣。‘狮掌’那一式，气劲从何而来？”
　　夏方道：“自是由腰阳和关元两处穴位生起的。”
　　段北亭道：“你这样讲，并不算错，可是我若再问你，腰阳和关元两处穴位的气劲，难道是凭空生出的吗？”
　　夏方道：“难道不是这样吗？大叔不是说，人体周身气劲，本就是周身经脉和穴位气劲的总合，气劲一部分游走于周身经脉，又一部分暗藏于体内穴位之中吗？”
　　段北亭道：“你试试瘫坐在地上，下盘失和，再打出一式‘狮掌’来看看。”
　　夏方听言，胡乱坐在地上，还按口诀步骤，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两处穴位里生出气劲。又试了几次，还是毫无起色，索性拍出一掌，更是谈不上半点力道。
　　夏方狐疑看着段北亭道：“大叔，这是为什么呢，这下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腰阳和关元两处穴位生出气劲了，难道这一坐，我领悟到的招式要领就化为零了吗，大叔，我做错了什么，您是要废了我的武功吗？”
　　段北亭被逗得笑了，“紧张什么，你站起来，重新扎稳下盘，再试试。”
　　夏方惊慌中站起身，扎稳下盘，还按口诀聚气，却又明显感受到腰阳和关元两处穴位生起的气劲，一掌拍出虽然打在空气上，但是连自己也都感知到，拍出去的力量，依旧足够劈开那块圆木，收起架势，从惊慌之中醒来，挠挠头笑了。
　　夏方问道：“大叔，这是为何呢？”
　　段北亭道：“你之所以疑惑我的问题，是你依然觉得掌力就是掌力，脚力就是脚力，上盘就是上盘，下盘就是下盘，本是不搭边的东西，互相并不影响，对吗？”
　　夏方点点头。
　　段北亭道：“如果我生硬地告诉你，功夫的究极要领，讲的是一个和字，和周身经脉，和遍体穴位，和手腿拳脚，和五行四令，和一人志向，和天下苍生。恐怕你一时难以消化，现在你已经感知到了，刚刚在你坐下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让腰阳和关元两处穴位生出气劲来，对吧？”
　　夏方道：“对的。”
　　段北亭道：“现在你能明白一点了吗？你之所以无法聚集气劲，正是因为你下盘失和。当你重新站起来，下盘扎稳之后，腰阳和关元两处穴位的气劲，就有油然而生了，这完全不是你的思想和心念控制得了的，更不可能凭空臆想就臆想出气劲来，你懂了吗？”
　　夏方豁然开朗，道：“大叔，我懂了。这就是您所说的根基。”
　　段北亭点点头道：“以你现在的修炼经验，也就只能领悟到这，你只需要记得，下盘稳健，上盘才有力可发。”
　　夏方点头道：“嗯嗯。”
　　段北亭道：“换言说，天生人立于世，行于世，一个‘立’，一个‘行’，说的都是下盘，你何时听见有人说伏于世，有人卧于世的？”
　　夏方笑着摇头道：“没有没有。”
　　段北亭接着道：“若无腿上的下盘功夫，上盘的功夫是万万打不出力的，只不过初学者见到的一招一式都在拳法掌法兵刃上，都被拳掌兵刃的炫耀招式晃了眼，腿这个东西太不露脸，所以很少人在意下盘了。”
　　夏方哈哈大笑起来：“如大叔所说，腿这个东西，太委屈了，明明那么重要，却不被看好。“
　　段北亭道：“你只一心记得，万般功夫在拳掌，万般拳掌在下盘。“
　　夏方严肃道：“是，万般功夫在拳掌，万般拳掌在下盘。“
　　段北亭接着说：“上盘功夫由下盘做根基，但是下盘功夫，练起来却是最难，因为下盘功夫无根基助力可谈，只能依靠下盘自身。所以这一式‘马足‘你连起来没有’狮掌‘得心应手，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每一个初窥门径的练功者，必须迈过的一道坎。想要突破自身功夫的瓶颈，只靠一个字：勤。勤勤修炼，勤勤领悟，瓶颈不攻自破矣。“
　　夏方道：“请大叔放心，我一定勤加修炼。”
　　说完又诵起口诀：“风起冲阳和商丘，条口闻风递丰隆。伏兔暗走腾髀关，髀关空虚行万里。”腿上这几处穴位气劲流通，步法瞬时轻盈起来，踩着树干犹能踏几步冲上两三丈高，踩在平地时，一眨眼数丈开外。
　　段北亭看看夜色，心下一件惆怅事，跃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