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繁星点点，灿烂如星河。
　　窗台外，近海上的十二层灯塔通体挂满了光亮，五颜六色，指引着夜间入港的船只。另一侧，笔直延展数公里的主街旁灯火璀璨，高高低低，甚为壮观。
　　“不愧是有名的海港不夜城”，裸足少女坐在铺着高级布料的圆桌上，双脚荡来荡去，手里举着一杯红葡萄酒，出神地望着窗外，由衷地赞叹。
　　洛野抬起头，视线从桌面上的书本移开，顺着少女的目光，望了望窗外。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这么些年，居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亮堂的流苏港”。
　　少女笑了笑，转过头来，说道：“本大小姐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海边都市”。摇了摇酒杯，又道：“洛野，以后你叫我师父，我叫你洛野，好吗？”
　　洛野满口答应了下来。其实他还有很多问题，但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为什么眼前的少女今天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救了自己的她会要当自己的师父？
　　她叫什么名字？
　　她的家乡在哪里？
　　她是谁？
　　“然后，在你面前我自称本大小姐，你自称我，好吗？”少女娇俏地对视着洛野，继续问道。
　　洛野被盯得不好意思，目光稍稍看向少女侧后的海港夜景，顺口答应。
　　他从早上见到的第一面起，就很想知道这位少女的尊姓大名。可是一日下来，终究没能问出口。他只是个自卑的人罢了，长期浸在卑微的人群中，过着微不足道的生活，享用着廉价的食物，饱受着冷淡的白眼。只有在花街的几家店铺里给顾客端酒上菜的时候，才有机会与这座城市的中产精英们说上一两句“先生您慢用”之类的话语。
　　总是在即将问出口的前一刻，又默默地把话吞了回去，总觉得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的芳名，不应该由自己主动问起。
　　学习战意是洛野十年来的梦想。自从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厉害的功夫后，特别是在市井中受到抢活的竞争者欺负时，他就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学会了战意、加入了帮派，便再也不用受气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又像梦一般。
　　眼前这本零级横扫千军威名书上的文字，仿佛蝌蚪，游来游去，始终无法安下心来阅读。
　　上午的初遇与拜师，下午的逛街与访问帮派管理会，晚间的盛大晚餐与奢华酒店，总让一个贫穷惯了的孩子没有实感。茫茫然，生怕下一秒就一脚踩空跌入无尽深渊。
　　高贵的美少女师父非要与自己睡一间房，说什么“一顿晚饭花了四银币，一个房间要五银币，你的钱已经不多了，就让我们一起住吧。”
　　结果早已倦意丛生的他，只能撑起万分精神，装作努力学习的样子。哪怕师父说，“反正书看了也是白看，明天直接用内功将书本打入你的脑海，你就立刻都掌握了”。
　　床是万万不敢睡的，地板也是决计要在师父上床后才能躺的。洛野看看了地板，铺了很厚的一层细羊毛地毯，应该比自己草屋的硬板床舒服一千倍。
　　可是师父为什么还不睡觉！
　　洛野估摸着吃完晚餐也过去两个时辰了，现在至少已经过了22点，师父洗完了澡，居然拿着半杯葡萄酒喝了一个时辰！
　　“这是师父对我的考验！我要坚持住。”洛野想着，头愈加沉重起来，一坠一提的晃动着。
　　不时便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
　　海港夜晚的秋风扫进房间，少女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她右手轻抬，床上的一件丝质被单被拉了过来，披在了洛野的身上。
　　她静静享受着海港的夜，聆听着海浪温柔拍击沙滩与码头的声音，感受着初秋炙热后的清凉。光系魔法石的倒影随着葡萄酒在杯中来回摇晃，积蓄已久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她的名字叫李惜颜。
　　一个牧云大陆上很普遍的姓氏，以及饱含着父母美好寄托的名字。
　　帮派自治区东边的德意志王国群中，有一个名为柯尼斯堡的国家，便是她的祖国。柯尼斯堡国王有三十多个封臣，七大公爵中有一个公爵国便是她的家乡。她是公爵的独女。
　　深深疼爱自己的父母，优越阔绰的家境。辽阔的封地是她的院落，数以千计的奴隶与农民是她的仆人，出门总是跟着三十名精锐士兵以及两位高级魔法师，自幼接受一流的琴棋书画教育，王国知名学者负责教授她政治商业地理历史，高价特聘来的帮派自治区放逐人士传授了她一身的本领。
　　然而她是女孩！
　　李家公爵未来将只会有李姓的女大公爵。
　　可是她不甘心。尽管成长的道路上永远有家长饱含爱意地注视，她却早已在那一本本藏书中洞察了每一位当权者都更愿意有个儿子继承家业的本心。
　　然而接受了一切优质资源的她，到十六岁也就只练到了六十五级的倾国倾城。
　　自家的公爵封地中，没有任何三十岁以下的青年才俊等级高于她。但就柯尼斯堡王国而言，她只能排在五十名开外。哪怕仅算同龄人，也进不了前十。
　　不够，远远不够。
　　父亲就已经是单传，因此从小到大亲密的亲戚很少。自己这一代又是单传，还是个女孩，本领也还远不足以撑起这偌大的封地。她在白天看不到也听不到长辈的叹息，却依旧能在晚上的梦里感受到。
　　修书一封，辞乡西去。
　　一把长剑，一个空间包，几件衣裳，不需要一块铜币。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成功了呢？
　　李惜颜一直坚信着自己对人对事对物的判断力，世代相袭的爵位传承与贵族教育，不仅培养出礼仪娴熟的优雅少女，也造就了一双穿透阴谋与权术的明锐眼睛。
　　洛野不知道的是，李惜颜花了五个月的时间横穿了整个帮派自治区，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在流苏城寻找人选、筛选观察。
　　她需要同伴。
　　她需要未来一生都能强有力维护她的夫君或好友。
　　她选择了他。
　　她坚信一个现状愈加坎坷却又品质突出的人，未来愈加不会忘记自己。
　　一次偶然的落水与拯救，不过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巧遇。
　　决策者是她，计划者是她，执行者是她。
　　都是她。
　　只有她。
　　......
　　李惜颜放下酒杯，凝聚意念，将大床上的精丝蚕被掀起，把洛野悬空搬上了床。
　　稍后，更换好睡袍，也上了床。
　　关灯前，她看了一眼日历。。
　　......
　　牧云历627年九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