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雏鸟

　　同往常一样，一大早班图就来到了他的水果摊。手脚麻利地解下挂在杆子上的铁链，正当他要把铺在摊子上的雨布掀开时，突然映入眼帘的破洞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见过收摊的人都知道，收了的摊子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人会想着从这上面捞油水。再加上平日里他待人友善，为人性情也算老实，实在想不出谁会这样对他使坏。班图打量着眼前的破洞，那参差不齐的切口，毫无规律可言，一点也看不出到底是用什么造成的。
　　正当班图聚精会神地想着那缺口的事情时，雨布下忽然传出的动静把他吓了一大跳。只见那草绿色的雨布先是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响声，紧接着忽然就从最中间的布下凸出了一个圆弧，那圆弧不停地在雨布下蠕动着，不一会儿就直直地来到了那破开的大洞前。班图呆立着，看着那圆弧的动作，那圆弧在破洞前停滞了好一会儿功夫，久到让班图回过了神，犹豫着要不要掀开雨布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时。那圆弧就突然消失了，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那破洞里伸了出来。看到这场景，班图没忍住轻声叫了出来。叫声惊到了那小脑袋的主人，只听到一声清脆的惊呼响起，刹那间那小脑袋便又消失在了雨布下，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过了好一会儿，班图终于回过神来。只见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确认下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眼前那个犬牙交错的破洞还在，只是那雨布之下却再没了动静。犹豫了片刻，班图终于下定决心，想要一探究竟。只见他咬了咬牙，强自给自己打了下气，接着他伏下身来，轻轻地把手伸向了那破洞。他缓缓地拨开破洞，光线透过大开的破洞，渐渐照亮了雨布下的场景。班图微眯着眼睛，仔细巡视着雨布下的状况，随着他眼睛对雨布下昏暗光线的适应，他终于看清了那最角落里的一个瘦小的身影。
　　看清了那身影，他不禁微微松了口气，一直压抑着他的紧迫感，也随之烟消云散。只见那雨布下最深处的角落里，一个穿着讲究的半大男孩，正蜷缩着身子把脸埋在了手臂下，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大概是听到了声音，男孩轻轻抬起了脑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便和班图对视上了。只见那双蓄着满满泪水的明眸，仅仅和班图对视了几秒，片刻便又消失在了男孩纤细的手臂下。班图半跪着看着角落里的男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思索了片刻，他轻轻从那破洞里钻了进来，狭小的雨布下，因为他的到来，瞬间光线便又全都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男孩身边，黑暗中他隐隐察觉到，男孩正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地打量着他。
　　“你好，我叫班图，是这个水果摊的主人。”沉寂片刻，班图忍不住张口打破了沉默。听到他的话，男孩明显地局促不安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怯生生地说道:“你好，……我叫默默，……对不起把你的摊子弄坏了。”说着，男孩似乎更加紧张了起来，黑暗中传来一声细细的抽泣声。“没关系，没关系，你只是弄破了雨布而已，没有把我的摊子弄坏，我不会怪你的。”听到男孩的哭声，班图有些慌了，赶忙安慰男孩道。听到他的话，男孩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男孩微微带着阴哑的嗓音问道:“真的？我用铅笔刀割了一个好大的洞呢……你真的不会怪我吗？”一边说着，黑暗中班图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一双小手紧紧地揪住了。
　　“真的不怪你！”班图连忙安慰道，摸索着用自己的手背替男孩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感受到了班图语气中的肯定，男孩大松了一口气，轻轻放开了班图的衣角，小小的身体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察觉到男孩的动作，班图忍不住又问道:“默默，是这样叫你吧？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我的水果摊里呢？你的爸爸妈妈呢？”男孩应允了一声，脆声说道:“爸爸妈妈整天吵架，妈妈说不要我们了，然后就走了，爸爸也不去追。……既然妈妈不要我们了，我也不要他们，所以我就跑出来了。……但是昨天晚上太冷了，我看到了你的水果摊，就想进来躲一会儿，然后就不小心睡着了，再醒来就到这会了。”男孩断断续续地说着，班图静静听着，大致了解了男孩的处境。于是他轻声建议道:“这里太黑了，不如我们从这里出去，然后叔叔再帮你想想办法，好不好啊？”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班图轻轻钻出了雨布。
　　此时已经不早了，街道上早已是人来人往，班图带着男孩从雨布下钻出来，倒是吓到了几个不明真相的行人。看到路人惊诧的眼神，班图歉意地挠了挠脑袋，转身看向身后的男孩。只见男孩穿着一条蓝色的吊带牛仔裤，上身红黑条纹的长袖t恤衫，被考究地收在了裤带里，脚上是一双俏皮的儿童皮鞋。此时阳光照在了男孩一头深褐色的头发上，柔和的光线被那顺畅的发梢反射着一道道金灿灿的光弧，就好像是天使头上的光环。男孩抬起头看着他，他就又看到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看了一会儿，班图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看男孩，果然男孩的脸上偷偷皱起了一个难看的表情，一双白皙的小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班图轻轻一笑，就近给男孩买了一顿早餐，看着男孩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班图又轻声冲他问道:“默默，你知道你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吗？”
　　听到班图的话，男孩放下了手中的早餐，警惕地看着班图，愤声冲他喊道:“是妈妈先不要我们的，我也不要他们了！我不回去……”说着男孩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班图赶忙追了过去，劝阻他道:“大人们的事情，你一个孩子是没法理解的！但是不论如何，你的爸爸妈妈都是爱着你的啊！你这样一个人离家出走了，你爸爸妈妈该有多急啊！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给他们报个平安吧！也好让他们放下心来啊！”听了班图的话，男孩先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对班图报出了一串数字。
　　电话拨通了，几声忙音后，就听到一个焦急的女人的声音响起。“喂？你是哪位？……”女人匆匆说着，还没等班图张口，话筒里就又变成了一阵忙音。看到班图疑惑的表情，男孩隐蔽地失落了片刻。再次抬头看着班图时，就变成了一脸正色，只听他指责班图道:“你看！我早跟你说了，她不要我了，怎么你还非要试……”说着，他纯净的眼眸里，隐隐地又有泪光闪现。看到他这样，班图赶忙安慰着男孩，按着刚才的号码，又播了过去。
　　几声忙音后，女人不耐烦的声音又出现在了话筒中:“你是谁？有什么事吗？有事快说啊！我这还忙着呢！”一通责问后，女人终于停息了下来，班图整理了下思绪，赶忙张口说道:“您好，请问您是默默的妈妈吗？”女人沉默了片刻，紧接着话筒中又传来了女人连珠炮般的询问，焦急的声音中带着点质问的语气。还没等班图回过神来，女人突然就破口大骂起来:“你是不是从哪听了我们家的墙角了！故意打这电话整我是吧！……”女人愤怒地责问着，一点都没给班图说话的机会。女人骂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回应，片刻话筒中就又传来了熟悉的忙音。
　　班图傻眼了，整理了下思绪，他回想起女人生气的原因，心中感受到一丝宽慰。“你妈妈生气是因为你啊！”班图劝慰了下一旁静静等着的男孩，拿起电话壮了壮胆子，又重新播了过去。这次忙音结束后，班图没等女人说话，便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女人。女人安静地听着，再也没了之前的暴躁。等到班图说完，问清楚了地址，女人请求班图带着男孩留在原地等待，便挂了电话。班图看着身边手足无措的男孩，连连安慰他道:“不要担心！你这样做，你妈妈会理解的！”男孩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过了没多久，就看到从远处缓缓驶来一辆车子。那车子刚一停稳，便从打开的车门里窜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眨眼间女人就走到了班图身旁的男孩面前，一把把男孩搂在了怀里。乖巧的男孩被女人搂在了怀里，瞬间便放下了防备的姿态，放声痛哭起来。女人听到了男孩的哭声，便也忍不住跟着男孩一起哭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终于冷静了下来。跟着女人一起来的男人，一脸歉意地不停冲着班图道谢，班图大方地连连挥手致意，再也没提果摊雨布下的那个大洞。
　　女人抱着怀里熟睡的男孩上了车，班图看着他们的车渐行渐远，夕阳下他从摊子里找出了针线，仔细地补起了雨布下的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