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包

　　早晨上班后，吴有发叫上曾凡明开车到局里去，在路上吴有发把扩大门诊业务的设想告诉曾凡明。曾凡明当然赞同他的计划，这种增效创收的事对大家都有好处，谁会有意见呢？别看曾凡明书读得少，其实他有自知自明，他心里清楚，就是他不同意也没有用，院里大权在吴有发手里，如果真想征求他的意见也不是在去局里的路上，这分明只是走走过场让他面子上好看一些罢了，何况这是业务上的事，他根本就没有说话的资格。
　　到局里后吴有发首先找到尚股长说明来意。
　　尚股长耐心地听着，随后笑呵呵地说：“利用现有的设备条件搞创收，这个想法不错。走，我陪你一起去见局长。”
　　吴有发知道尚股长会热心支持。他当然希望下属单位能够创收，日子好过一些。更重要的是他妹妹在院里，他也希望妹妹能多拿点奖金福利什么的。
　　两个人爬上三楼，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
　　“两个人一起来，看来一定不是小事啊。”局长态度很热情，象接待贵客一样。
　　尚股长跟局长打过招呼后退了出去。吴有发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出自己的想法。
　　“嗯，有这个思路，说明你在动脑筋，想把福利院搞好。利用现有的设备条件为单位搞创收，这样做既能改善职工的福利又能减轻社会负担，免得事事向局里伸手要钱。”局长考虑问题毕竟要全面一些，在同意他们的想法之后也不无忧虑，“只是在细节上要注意，不要出现医疗事故。”“不会的，这一点请局长放心，我们请来的医生都是有多年的临床经验。”吴有发一心想办成这件事，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我们会加强管理，严格按照操作流程办事，严防差错事故发生。”
　　“这样最好。同时也要把你们的本职工作搞好，不能本末倒置了。”局长不懂医疗业务，只能相信吴有发，而且相信他会办好这件事。
　　事情办得很顺利，吴有发心里高兴，坐在车上兴奋地讲述对未来的设想。如果医疗业务开展得好，将来再买一辆救护车，到那时你这个兼职司机恐怕就忙不过来，得再请一个司机。曾凡明听得心花怒放，想象着到那时他可能真的会忙得不可开交。他喜欢忙碌，没事干就觉得寂寞。但是冷静之后，他又觉得这件事没有想象的那么乐观，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吴院长，爱心家庭的事你跟局长说了吗？”曾凡明并不是想给吴有发添堵，只是他觉得既然找到局长了就应该把这事说一下。
　　吴有发没想到曾凡明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情绪一下子冷淡下来。“爱心家庭说起来好听，可是操作起来会很难。你觉得呢？”
　　“困难倒是有一些，”曾凡明已经明白吴有发的想法，有意将他一军，“但是也不是不能操作。”
　　“操作是能操作，却要化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弄不好还会闹出事端，到时候就怕出力不讨好。”
　　“如果局里支持，也许会减轻不少我们的负担。”
　　“连我们自己都还没有把握的事，我哪敢向局里汇报？”
　　爱心家庭的事吴有发是只推不揽，曾凡明尽管再丛恿也没用。他知道，只要是吴有发认定的事，一时半会轻易不能改变。曾凡明没敢再说什么，他怕说多了说深了惹恼吴有发。
　　吴有发心情舒畅地回到单位。可是刚走进办公室屁股还没沾着凳子，马英匆匆地跑下楼来。
　　“吴院长，你快去看看，柯兰的被盗了，她正在找几个孩子的碴。”
　　吴有发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不免有些恼怒。“怎么回事？”
　　马英告诉他，柯兰钱夹里有一百多块钱，洗澡前放在枕头下面，等洗完澡一看丢了。她认定是几个孩子拿的就罚他们跪着，逼问他们。
　　“乱弹琴，简直是乱弹琴！”
　　吴有发很生气，冲在马英前面咚咚咚地跑上楼去。
　　琼娅琼芸和小迪三个人并排跪在走廊里，低着头接受审讯。
　　柯兰手里拿着一根撑衣棍在琼娅头上敲打一下，气势汹汹的样子很吓人。“琼娅，是不是你拿的？快说！”
　　“我没拿。”琼娅抬起头来，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
　　柯兰在琼芸头上敲打一下。“琼芸，是不是你拿的？”
　　琼芸低着头低声细气。“我没拿。”
　　柯兰又在小迪头上敲打一下，大声叫喊。“小迪，是不是你拿的？”
　　“我，我——没拿。”小迪哭丧着脸。
　　“好，好，不说是吧，看你们嘴硬还是棍子硬。”柯兰见一个个都不承认，更加恼火，举起棍子在三个孩子头上来回敲打着，咚咚咚，象敲打架子鼓一样，“说不说？说不说？”
　　小迪忍不住哭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委屈。
　　吴有发几步上前，一把夺下柯兰手里的撑衣棍使劲扔在地上，大声喝斥。“行了，哪有你这样的问法？简直是蛮干！”
　　柯兰头一扭差点哭出来，随即跑回自己的寝室去。
　　吴有发不便再说什么，叫上琼娅走进一间保育室。琼娅眼里噙着泪乖乖地站着，再没有往日的乖巧和神气。
　　“你知道是谁拿的，说出来。”吴有发摸摸琼娅的头以示安抚，想从她这里打开缺口。
　　琼娅嘴角蠕动几下，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偷摸行为是不对的。如果知道又不说，即对你自己没有好处也会连累别人。”见琼娅欲言又止，吴有发继续诱导，“你想替别人隐瞒，可是人家却不为你着想，害得你挨打。如果你们都不说，柯兰说不准还会打你们。你好好想想，那个人拿了钱为啥不自己站出来而要连累你们呢？”
　　“可能是琼芸，小迪看见她进过柯兰姨的房间。”
　　“还讲义气，为什么不早说？嗯，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没有看见她拿。”
　　“好吧，没有亲眼见到是不能乱说，不要因为猜测而冤枉一个好人。”吴有发拍拍琼娅的肩膀推她一下，“去，叫小迪进来。”
　　小迪低着头慢腾腾地走进来。
　　“小迪，你看见琼芸拿的钱为啥不早说？”看见小迪吴有发再没有好气色，不是因为小迪知情不报，而是因为平时他对小迪就没有好感。
　　“琼芸不，不让说。”小迪一副哭相，“她，她说买饼干——给我吃。”
　　“吃，你就记得吃！”吴有发声色俱厉地喝斥，“钱放在哪里？”
　　“在，在，洗衣——盆里。”小迪结巴得更厉害。
　　“去，把琼芸叫进来！”吴有发不想再听他说什么，粗暴地下命令。
　　琼芸低着头走进来，偷看一眼吴有发阴沉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只得乖乖地站着。
　　吴有发一脸的怒色，大声喝道：“跪下！”
　　琼芸慢慢地跪下去，腰躬着手撑着地。
　　“跪好！”吴有发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踢琼芸瘦小的屁股。
　　琼芸挺直身子，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边，头低垂着。
　　“说，是不是你拿的？”
　　吴有发非常痛恨小偷，前年回家探亲时在车站被偷了，幸好他早有防备，把多数钱放在内裤兜里才免遭大劫。为此他生过很长时间的气，现在居然在他的管辖内发生这种事，传出去也有损院里的名声。
　　琼芸浑身抖动一下，仍然不言不语。
　　“看来你是老手了，顽抗是没有用的。”吴有发更加来气，又踢她一脚，“是不是放在洗衣盆里？”
　　琼芸一下子泄了气，知道小迪交待了。
　　原来她趁柯兰洗澡时溜进寝室，在枕头下面拿到一个紫红色。可是她又怕被发现后搜身，正为藏到哪里犯愁时，瞥见墙角有一个红色塑料袋。她灵机一动，捡起那个塑料袋子将装进去裹严实，来到外面的平台上塞进水盆中未洗的衣服下面，准备伺机转移出去。本来是天衣无缝的措施却被小迪看见，就此坏了事。
　　吴有发推搡着琼芸来到平台上，径直向红色塑料水盆走去。琼芸在孩子们的脏衣服下翻出一个水淋淋的塑料包，打开后是一个紫红色。吴有发大声叫喊柯兰。
　　“是不是这个？”吴有发将递到柯兰眼前。
　　“是，是，吴院长你真能干，怎么就找着了？”柯兰转悲为喜，激动得手有点发抖。
　　“就这点小事还叫事吗？小菜一碟。”吴有发一脸的得意，“你数一数，看钱够不够？”
　　柯兰把钱拿出来，数完后说一分钱不差，话音未落顺手抽琼芸一耳光，命令她站到墙边去，不许吃午饭。
　　琼芸乖乖地向思过壁走去。
　　吴有发没有在意柯兰如何责罚琼芸，管教孩子本来就是阿姨们的事，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柯兰，找到了是不是该请客？”
　　柯兰笑笑。“本来就是我的钱，又没有多出来怎么让我请客？”
　　“小气鬼，小心下次丢了找不着。”吴有发并没有在意请客的事，说罢转身走了。
　　“好，请就请，给你买一瓶酒怎么样？”柯兰想开了，这次总算是找回来，万一找不回来岂不是净损失了？再说买一瓶便宜的酒不过十多元，比起丢失的钱来说不算什么。
　　“说着玩呢，谁当真要你请客。”吴有发走下楼去，他知道柯兰的手头并不宽裕，请客的事也只是随口说说。
　　中午吃饭时果然有一瓶酒。几个人将各自买的菜放在一起，围着一张大圆桌吃饭。女士们自然是不喝酒的，这就便宜几个男士，说说笑笑一瓶酒很快给分完。吴有发和方红下午要上班都只喝了一点点。
　　孩子们照常围着大条桌吃饭。琼芸的饭菜打来后放在桌子中间，柯兰不发话谁也不敢让琼芸吃。小迪到底头脑简单一些，要将饭菜端给琼芸吃。琼娅给他使眼色。小迪没有反应过来，仍然执着地要把饭端给琼芸。
　　“放下，你还想挨打是吧？她害得我们还不够吗？”琼娅知道柯兰的脾气，不得不阻止小迪愚蠢的行动。
　　小迪摸摸头上凸起的包块，到现在还痛，就乖乖地吃饭不敢再多管闲事。
　　内走廊前面的中间部分是敞开的通向平台，是平时凉晒衣服的地方。平台的远端是房屋的一面墙壁，是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孩子们谁犯了错就叫谁面对墙壁站着，不许吃喝，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吴有发叫它思过壁，是面壁思过的意思。这是吴有发的得意之作，他曾经不只一次地夸耀，这是教育不听话孩子最好的办法。对于犯错误的孩子，既不用脸红脖子粗的吵骂，也不用恼羞成怒的体罚。因为这些孩子不值得大人因生气而伤身伤心，让他们站在那里面壁思过比什么都起作用。这以后便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犯错误的孩子都让站在那里面壁思过。
　　琼芸本来是面朝墙壁站着的，知道柯兰下楼去吃饭一时半会上不来，就转过身看着孩子们吃饭的地方。她好想小迪把饭端来让她吃几口，反正柯兰姨不在吃几口饭她是不会知道的。听琼娅这么说她知道是无望了，又转过身去面壁，克制着饭菜对她的诱惑。一顿饭不吃对她来说真无所谓，以前在外面流浪时一连几顿没饭吃她都挺过来。饥寒出盗贼，有时她只有去偷去摸以填饱肚子。这种习气一旦染上很难一下子戒掉，就象嗜赌之人难于罢手一样。
　　柯兰吃完饭上楼来，见琼娅正在收拾孩子们的碗筷，就去检查琼芸的饭菜是否吃了，见仍然放在那里就叫琼娅倒掉。琼娅犹豫着，似乎不忍心倒掉浪费。
　　柯兰随即改变主意。“要么就分给孩子们吃吧。”
　　琼娅端起饭碗递给小迪，小迪却迟疑着不接。
　　“琼芸，没，没吃呢。”
　　“叫你吃你就吃，罗嗦什么！”不提起琼芸还好，一提起琼芸柯兰就没有好心情。
　　小迪端着碗吃起来，一会儿便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琼娅已经把碗筷洗干净，就叫小迪自己拿去洗。
　　“我，我洗不——干净。”小迪楞在那里。
　　“真没用，一个碗也洗不干净吗？你就是一个饭桶！”琼娅为挨打的事还气愤不平，对小迪也没有好言语。
　　小迪只得把空碗拿到水池边，在水笼头下冲洗起来。
　　琼芸一站几个小时，直到下午上班时还站在那里，似乎被人遗忘了。但是柯兰并没有忘记她，上班后命令她将盆子里的衣服洗干净。
　　琼芸来到水盆边，将湿淋淋的衣服拎起来一件一件地放进洗衣机里，等装到半桶时再打开水笼头将水注到位，然后合上盖子拧好定时开关，洗衣机轰轰隆隆地转动起来。琼芸趁机在地上蹭一会，她的两条腿酸软得快支撑不住了。等洗衣机停止转动后，琼芸将里面的脏水放掉，注满清水漂洗一次。等到脱水甩干后，她又把衣服一件件拿起来凉晒在绳子上。好在都是孩子们的衣服，洗一下清一下就成，阿姨们是不会认真检查的。尽管这样偷机取巧，由于又累又饿琼芸仍然觉得头昏眼花直冒虚汗，额头上的头发被汗水湿透，一捋一捋地扭曲如麻花，汗珠顺着发梢往下滴。
　　晚上打饭时，琼娅叫小迪把琼芸的碗拿出来，叫她自己去厨房打饭。小迪从合金钢盘里将饭碗挑选出来递给琼芸。琼芸拿着碗跟在琼娅和小迪后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王倩给琼芸打饭时有意无意地问：“琼芸，中午吃饭没有？”
　　琼芸摇摇头。
　　“不吃饭饿吗？”
　　琼芸还是摇摇头。
　　琼娅本来还憋着气，见琼芸这副样子更加来气。“琼芸，你哑巴哪，阿姨问你为啥不答话？”
　　“你算老几？我要你管吗？”
　　琼芸猜测是琼娅最先告的密，心里正怨恨着她。可是琼娅的脾气也很大，已经凶到琼芸面前。
　　“咋哪，我就说了，你偷东西还有理吗？”
　　琼娅个子高大体态壮实，琼芸个子矮小瘦弱单薄，两人相比力量悬殊。可是琼芸偏偏不甘示弱，用力推琼娅一下。琼娅没提防琼芸真敢动手，被推得后退两步差一点摔倒。琼娅一下子冲上去扑向琼芸，两人扭打在一起。琼芸下手又快又恨，一把抓住琼娅的头发用力向下拉扯。琼娅疼痛难忍，大吼一声，头顺势一拱把琼芸扑倒在地。琼芸的饭碗掉在地上，饭菜泼撒了一身。
　　正当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时，吴有发走进来，见此情景怒不可遏。“住手！”
　　两人这才松开手，爬起来乖乖地站着。琼娅头发散乱象个疯婆子，琼芸脸上有抓伤的痕迹，两人的衣服都脏乱不堪。
　　吴有发看见两人如此狼狈，大声骂道：“不要命了？两个无赖，吃饱了撑的？”
　　两个孩子谁也不敢答话。
　　“滚出去，站墙壁去！”
　　吴有发尽管很生气，但却不想在两人身上浪费精神。琼娅端起饭盘走去，小迪也端着一个盘子跟在后面，琼芸捡起自己的空碗跟在队尾。
　　琼娅和琼芸站在思过壁前，两人相距不到一米。小迪已经吃过饭，把琼娅的饭菜端给她。
　　“吃，吃——饭。”
　　“不吃！”琼娅头也不回。
　　“不，不吃饭，要——饿的。”
　　琼娅鼻孔一酸差点哭出来，勉强忍住后分咐小迪去干活。小迪正收拾碗筷时柯兰走上楼来，见琼娅的饭还放着没吃就叫小迪收起来。
　　夜幕降下来，思过壁的墙面由白变灰再变黑。从门窗里射出的灯光照射在平台上，却照不到两人所在的地方，两个人的身影变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琼芸是思过壁前的常客，自己有一套应付的方式，既使不跟人交流她也可以坦然地度过自己的寂寞时光。可是琼娅却是第一次站在这里，除了腰酸腿痛之外还有寂寞无聊。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罚她站在这里，她虽然听说过这个墙壁叫思过壁，但是她不知道该思什么过也不知道怎样思过，她宁可被罚去干重活也不愿象根木头一样竖在这里。有几次她想跟琼芸说话，可是瞥见琼芸无所谓似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忍住了。她就看不惯琼芸的这种态度，明明自己犯了错甚至还连累到别人，却能跟无事人似的。两个近在咫尺的人却无言地站了几个小时，直到阿姨们洗澡休息后才离开思过壁。
　　小迪将饭菜端给琼娅。琼娅接过去便迫不及待狼吞虎咽地吃着，只不过才饿了几个小时就好象饿了几天似的。琼芸神情颓丧无精打彩地走到自己床前，低头坐在床边不知道该干什么，她几乎麻木了感觉不出是累是饿。琼娅知道琼芸没有饭吃，但这次是自己惹的祸，况且她中午都没有吃饭，多少有些于心不忍。琼娅在枕头下面摸出半袋饼干，叫小迪拿给琼芸。这还是过年时安秋送的吃食，琼娅舍不得吃收藏着以备不时之需。可是琼芸并不接受她的施舍。琼娅知道是自己在场的缘故，就端着饭碗走出去。琼芸到底还是抗不住食物的诱惑，舍下面子接着饼干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