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和蚂蚁说话的人

　　活着，就好好活到死去的那一天——无论是老死还是病死，还是被人类踩死。——二狗对蚂蚁说
　　贾逊怀揣着几大张银票。他从来没有这样富有过，可也没有从来这样迷茫过。
　　即使是误伤徐雨的那次，也没有出现过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是的，迷茫。看不清这个世界，看不清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各种吆喝声，各种谈话声。可是，走在人群中的贾逊却冒出强烈的的孤独感。他低着头，走出闹市，走出城门，走过城门外的一棵柳树时，他又倒回来几步。捡了根树枝，蹲在柳树旁边。
　　路上行人来来去去，会有人漠视他的存在，也会有人随意看一眼那个蹲在地上比比划划的人，不过他们都只是嗤笑到：“肯定是一个脑筋不管事的人。”
　　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家伙跑到贾逊旁边，好奇地观察了一下贾逊，然后跑过去告诉妈妈：“那位叔叔再和蚂蚁说话。”
　　贾逊的面前，一群蚂蚁为了生存，在忙忙碌碌搬运食物。在它们的身边，有几只被踩死的蚂蚁。此刻，在贾逊的眼里面，面前这些不再是渺小的蚂蚁，而是和他一样平等的生物——或者说，贾逊不再是人，而是和这些蚂蚁一样渺小的生物。
　　“当一个人，踩死几只蚂蚁的时候，需要给这些蚂蚁公正的审判或者至诚的道歉吗？”贾逊的脑海里面，出现那些银衣银圈的人的身影。他们来自神殿，可他们不是神，他们只是人。但是，他们看着众生的眼神，不正是如人看这些蚂蚁一样的吗？
　　“当一个人踩死几只蚂蚁的时候，他会想到这些蚂蚁也有着自己丰富的蚁生吗？他会去判断‘这只蚂蚁是善良还是邪恶的’吗？他会想到一只蚂蚁死了，其他蚂蚁会伤心难过吗？”贾逊脑海里面，出现那些冷漠的眼神。
　　贾逊呵斥着这些同样冷漠的蚂蚁：“喂，说你们呢！你们看看，你们的同类死了，你们怎么不多看几眼！”
　　蚂蚁没有回答贾逊，贾逊却自己想通了：“是的。哀伤又怎样？难过又怎样？你们难道还能去找那些人类复仇？还是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吧。活着，就好好活到死去的那一天——无论是老死还是病死，还是被人类踩死。”
　　一个巨大的身影挡住贾逊面前的阳光，然后一只巨大的脚踏下，踩死了贾逊面前的蚂蚁。贾逊抬起头......
　　那是一张正义凛然的脸，那是一张带着深刻笑意的脸。那人说：“我给你机会，你跑，我追。”
　　贾逊忽然间回到了人类世界，哎呀尼玛，这是那谁谁谁啊！秀城的那第一神捕，被自己拍砖的那位！赶紧逃！贾逊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荒诞的手势。
　　神捕不慌不忙，文雅地看着贾逊六神无主，荒诞可笑的动作。可是随即，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贾逊凭空从他的面前消失了！
　　隐身术，是贾逊踏入修真之路后，按照《剑鸣天书》上的理论，自己琢磨出来的第一个法术。独自一个人躲在家里实验过好几次，貌似是可行的。不过这是第一次在其他人的面前使用这法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灵。
　　“哎哟我草，果真能够隐身。看我，你看不见我。”贾逊就站在神捕的面前，神捕却一脸惊恐地看着四方。
　　“此地不宜久留。”贾逊很礼貌得对神捕挥一挥手，潇洒地转身跑了。神捕却还站在原地失神，今天贾逊这一手，给他造成了成吨的伤害。
　　贾逊一口气跑了四五里路，一边跑还一边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一看就是做贼的。
　　“啊哈。”有人在贾逊的耳边打了一个呵欠，说。“我说二狗，你是准备跑到天边去啊，都这么久了，他凡人一个，怎么追得过来。”
　　听到“二狗”两个字，贾逊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响，赶紧急刹车，四方抓狂地寻找说话的人。贾逊大喊：“你在哪里，快滚出来！”
　　空中传来那玩世不恭的声音，说：“你猜猜我是谁。”
　　贾逊捡起石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石头扔去，吼道：“猜尼玛皮，夜猫仔，给老子滚出来。”
　　贾逊扔出去的石头定在空中，随后一男一女两个人踏着飞剑，一脸奸笑地出现在那个位置。男人手里还拿着贾逊的石头把玩。站在空中的这两个二货，就是贾逊在天剑峰最要好的两个朋友：浪剑和谢银。
　　好几年前，这两家伙（主要是谢莹的功劳）把天剑峰搞得天翻地覆后，就再也没有踪影，今天怎么莫名其妙地跑出来？吓了宝宝一跳！想当年，浪剑特别能睡，是趴着睡站着也睡，上课睡吃饭也睡，但是一到晚上，精力充沛，活力四射，所以贾逊就叫他夜猫仔。浪剑很不服气，就毫无根据地给贾逊起了一个“二狗”的绰号。这个绰号贾逊是绝对不认的！
　　两人乐呵呵降到地上，贾逊骂道：“这几年你们这一对奸夫**跑哪里去了？也不见点踪影。”
　　谢银笑嘻嘻地说：“哥，我说都这么多年，你的这臭脾气没改，嘴巴还变臭了，小心没人要，打一辈子光棍。”
　　浪剑走过来，使劲拍了拍贾逊的肩旁，说：“想不到我们几人，还是走到同一条路上来了。当时我还以为几百年后，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都化成泥巴了。哈哈！想不到这最关键的时刻，你会来给我们送行。哈哈！我们好好喝几杯。”
　　两人只是叙旧，没有回答贾逊的问题。但贾逊也没追问。有些东西，岂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浪剑大手一挥，将贾逊拉上飞剑，不由分说地将他带走。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三人落在沿海的一座山峰上。远处海浪滔天，海风阵阵。三人就在光秃秃的石山上席地而坐。谢银凭空拿出茶具，就地烹煮。
　　贾逊很是羡慕他们御剑飞行和凭空取物的这一手，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练得成。贾逊语气有点酸溜溜的，说：“你说的好好喝几杯就喝这玩意儿？”
　　浪剑哈哈一笑，说：“口渴了，喝这玩意儿解渴。”
　　谢银解释：“哥，是这样的，我们马上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现在不能喝酒。”
　　浪剑谢银两人，夫唱妇随，一人一句将这几年他们的经历简答说一下，随便扯了几句旧话。
　　浪剑要订婚的那一年，谢银将整个天剑峰毒翻。本来已经逃了的她，为了终止天剑峰对茉莉教的屠杀，谢银回到天剑峰接受审判。当谢银被架在火架上准备焚烧时，浪剑在地牢撕心裂肺地吼叫着。谁知道谢银被茉莉教的长老救走了。还给了她一份修仙功法。已经几百年没有人练成的功法，居然被谢银练成了。所以又有谢银重返天剑峰，运用幻术，一曲琴声将天剑峰满门弹成满地碎肉片。这个时候，逃离山门的浪剑也踏剑回来，将谢银接走。浪剑另有仙缘，略过没提。
　　由于这次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违规使用仙术，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神殿派出人准备将两人缉拿归案。可谁傻傻地等着他们来抓啊？这一追一逃的过程，就不尽述。只是浅浅说了几句，反抗过程中他们杀了神殿的人。神殿的报复来得更加猛烈。好在途中有朋友出手相助，救下他们。他们也因此欠了这几个朋友人情。现在，他们就是受朋友之托，到“阴鸷星界”去做一件事情。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贾逊。
　　故事讲完。贾逊说：“你们的眼神那么好，那么多人中一眼就看见了我。”
　　谢莹给贾逊斟茶，说：“当时我么正从城里办点事出来。你一个大男人，蹲在地上和蚂蚁说话，这么特立独行，我们不想看见都难。”
　　贾逊也简单将自己坑徐雨、黄府驱鬼、丽俊山遇妖、落水鬼窟闯鬼、风仁镇教书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落水鬼窟的时候，浪剑和谢莹哈哈大笑，说那一次他们也在，不过双方都不知道对方。
　　浪剑问：“你修的是什么功法，现在什么修为了？”
　　贾逊摸摸后脑勺，回答：“我也不知道什么功法，得到鬼道士的指点，加上自己瞎琢磨，稀里糊涂地练。我只知道现在我能隔空操控一些轻巧的物体，还能勉强隐身，也不知道到什么境界了。”
　　贾逊说得谦虚，实际语气和神情满是骄傲。他自我感觉很是良好，想来自己应该是很厉害的。
　　浪剑一边听一边摇头，他说：“纳气、锻体、炼魄、融魂、返虚、化神几个境界。纳气锻体阶段主要是炼化真气。炼魂融魄阶段主要是修炼精魄，返虚化神阶段主要是熔炼神魂。就纳气来说，可以划分为三大阶段九个层次。一至三层为低阶，四至六为中阶，七至九为高阶。一般情况下来说，修炼到纳气中阶才可以修炼术法。我估计你最低也是纳气四层。你体内的真气是什么颜色的？”
　　贾逊莫名其妙，说：“什么颜色？”
　　浪剑一把抓住贾逊的手，将一股真气注入他的脉络内，疼得贾逊不要不要的。不过贾逊明显感觉到了，浪剑的真气是白色的。浪剑将贾逊的手放开，说：“果真是纳气四层。挺不错的，在这个阶段就能够使用隐身术这么高端的法术。不过你得注意了，你的那隐身术是很拙劣的，骗骗凡人还行，可是猪狗之类感觉灵敏的动物，都觉察得了你的。”
　　在修行这条路上，没有良师指点，没有益友陪伴，贾逊很是孤独寂寞。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贾逊自然是不耻下问：“你的真气是白色是，我的真气是什么颜色的呢？”
　　浪剑看了看天空，已经有了淡淡夜色。浪剑回答：“简单衡量一个人的修为而已。真气颜色由无形无色到有形无色，再到灰色——白色——银色——金色的演变。刚刚开始纳气都是无形无色，纳气境界大成后，真气就变成朦胧灰色。不过你也别太关注这些，我们顺天界的修行功法多走的是炼魂路子，更注意的是魂魄的变化，一般情况下，真气变成银色就够用了。我听说有的星界，就是以炼气为主，按真气颜色来分修为。据说还能炼出彩色真气。”
　　贾逊问：“你俩什么修为？”
　　浪剑答：“炼魄中阶。”
　　贾逊睁大眼睛：“这么牛?这才几年！”
　　浪剑摇摇头，说：“此事另有因由，不能告诉你这小子。”
　　谢莹取出一本书、一把剑、四颗破石头和两瓶丹药，递给贾逊，说：“哥，修行什么功法全靠机缘，我也不敢胡乱给你做主，这本是入门修行的通用基础功法，讲纳气炼气讲得清楚得很。另外这两瓶丹药，一瓶是疗伤的，一瓶是助你炼气的。”
　　贾逊毫不客气地把东西收到自己兜里，也不急着翻看。他说：“你们要去那阴鸷星界，要去多久？”
　　浪剑看了看波涛汹涌的海面，神情郑重地说：“这个说不清楚，可能三两年回来，也可能三两百年回来，也许就会不回来了。”
　　听浪剑这么一讲，贾逊心里就明白这一趟差事肯定是风险重重的。贾逊也没问他们去那里做什么，只是半开玩笑的说：“也就是说万一你们死在那边，我还得跨过星海给你们烧纸。”
　　浪剑哈哈一笑，说：“浩瀚虚空，茫茫星海，一般人还真的飞不过去。二狗，你还得勤学苦练，少打手虫。争取早日能够御剑飞行，遨游天外。其他我也不说了，我们不会那么容易挂的，你也别那么急着去死。希望哪天我不经意的时候，还能看见你蹲在地上和蚂蚁说话。哈哈！”
　　此时，天色将黑，海风忽然肆掠起来，卷起数百米高海浪，十分壮观。浪剑哈哈大笑，先站了起来。谢莹不慌不忙地收拾茶具，和浪剑并排而站。贾逊知道，最后分别的时候即将到了。
　　风吹得那么狂。浪剑、谢莹两人的身躯却站得那么的直。
　　贾逊忽然意识到，他们去做的这一件事情，是即使前面万丈风浪，即使九死一生，他们都会坚决做下去的事情，哪怕付出青春，哪怕付出生命。这一件事情，或许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朋友所托。也有可能是他们信念驱使，去做的认为正确的事情。
　　天完全黑了，远处的风浪吼得更凶。浪剑谢莹两人对贾逊点点头后，就化作两道流光飞向夜空，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没有道别，没有祝福。就这样，因为相逢，所以相逢。因为分别，所以分别。
　　贾逊站在山颠。
　　风吹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