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好工作

　　看着车间前面的爆竹碎屑，遍地红纸，李天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感到很新奇，这种事情以前他只是在书里和电视上见过，没想到就发生在他面前。建鑫张总今天在八点十八分给关二爷上了三炷香，然后放了三挂响鞭，认为这种仪式能够给他带来好运，过程很严肃，很庄重。李天作为受社会主义正规教育的学生，这个时候还对这种仪式是嗤之以鼻的，一个唯物主义者对这种宗教式的崇拜肯定式不认可的。不过他可没有想着去阻止，他的工作是调试设备，可不是对张总他们进行唯物主义教育。他很礼貌的在旁边观看了仪式，距离有点远，这点矜持还是有的。
　　在车间的控制箱面前，车间的工人告诉他都检查完毕了，车间上下三层没有人了，通电也都正常，仪表显示也都准确，能够保证安全和顺利开机，不过李天还是有点忐忑。
　　“原料都准备好了？”李天问。
　　“都准备好了，”车间主任说：“你刚来的那天我们就打浆了，本来以为你来了以后就能马上开机呢，谁知道等了好几天，再不开机，可能就变味了。”李天前两天看他们准备原料，曾经问过，知道原料就是打碎的鱼虾浆液，加了防腐剂以及其它的配方，做好以后准备作为饲料添加剂卖的。
　　渔船从海上来了以后，港口早就准备好了各种冰柜车，那种大鱼就是成色特别好的能卖出大价钱的首先被拉走，都是青岛等大城市里面的高级酒店，然后就是小点的但是也不错的鱼卖给本市和附近地区的酒店，然后就是普通大小的，买给冷藏厂加工成盒装鱼卖给大城市的超市，这种量最大。剩下最小的本来按照法规应该要放生，或者不让打捞的，管理部门对渔网孔径的大小做过规定，不让捕捞小鱼小虾，以利于他们生长，保证渔业的可持续性发展。可是，管理部门低估了人们的贪心和短视，当管理不到位，当捕鱼者认为如果自己不占便宜别人肯定就占的中国优良传统下，渔网的网孔是越来越小，有的甚至带钩，被当地人称为绝户网，只要海里有可捕捞的，一扫而光，导致自己的海域没东西可捞，就跑到韩国日本的海域去捕捞，大鱼卖钱，中鱼冷藏，小雨打浆脱水卖饲料，都能赚钱。
　　李天当然不会对那整整十几个立方的大储罐有什么意见，即使心里是这么想的，心里也在骂这中国的渔民和这个厂子的张总，但是他不会对这说什么，自己是个铁匠，有人买一把杀猪刀，你怎么能知道对方是杀人还是杀猪，当然这个比喻可能有点严重。李天认为自己还是做好自己的工作为先，关于这个产品是否符合道义，自己小小屁民是无法改变的，可能还要出力不讨好，会影响自己的工作。
　　胡思乱想一阵，在张总和车间工人的期待下，他顺序摁下了设备的开启按钮，看着鱼酱储存罐里面的浆液在泵的输送下进入了设备。
　　整个车间在设备的运行下噪音很大，设备运行的很稳定，前几天的试运行和今天的投料运转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李天太紧张了，楼下楼下的爬来爬去，那里稍微有点异常，就紧张的不行，最后，干脆，搬了把椅子就在喷雾塔最高处，也是最关键的地方坐下了，吃饭都是车间主任亲自送过来的，对李天如此的敬业态度感到非常的尊重，认为高学历的工程师就是高人一等，不光是学识，还在工作态度。
　　可能是上天眷顾李天，也许是看在李天如此努力的结果，一整天没有事情，热能脱水后的物料色泽品质很不错，水分干燥的很彻底，并且物料没有碳化，很好的保留了最有营养的成分。
　　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建鑫的张总。
　　等到下午的第二个罐子的料也处理完毕后，张总大手一挥，拉着大家伙到了大渔岛开发区最好的酒店庆祝。
　　显然张总今天是真高兴，今天去的酒店和第一次张总请李天吃饭的地方完全不一样，上次是一个普通的海鲜酒店，而今天来的地方则是属于豪华级别的。李天还是第一次来这种高档的酒店，酒店的门前有一个很大的广场，里面都是各种轿车，除了捷达桑塔纳，还有奥迪，最新的那种奥迪A6，还有奔驰宝马，还有一些车李天根本没见过，张总看李天在欣赏这些轿车，就解释说，当地有钱人很多，大渔岛是一个天然的打鱼港口，依靠着港口各种海洋行业外贸做的如火如荼，日本人和国国人开的厂子，有好些车都是走私过来的，现在这里为了不拉改革开放的后腿，只要过来投资的企业一律绿灯，但是难免疏于管理，不过好像当地部门对现代化的企业也不知道怎么管理，只好走着看，就导致了各类牛鬼蛇神各显神通，五花八门是大行其道，听着张总介绍江湖经，李天是大开眼界。
　　酒店一进门，更是不得了，有两个地方让李天算是见识到了，一个是迎宾小姐，红艳艳的旗袍，浓妆艳抹，身材妖冶，李天哪见过这阵势，他还是处男呢，当时就是一滞，不过还好他反应快，挪开眼光，跟着张总走，张总倒是见怪不怪，对着迎宾小姐说，房间是八仙过海，菜式是老规矩，海鲜为主，今天新打捞的爬虾要清煮，一边说一边就上楼。李天的眼睛都快不够使了，酒店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灯光熠熠，连脚下的台阶都有灯光在闪烁，里边还有大池子，池子里好像有个海豹之类的，池子旁边有台钢琴，有个朝鲜服装的小姑娘在弹琴，张总对李添寿，看见没有，朝鲜的姑娘，到中国来打工，赚外快，为他们的国家赚钱，是属于朝鲜的外派劳工，得他们国家有关系才能拿到这份工作，在这边吃好的穿好的，他们国家现在都吃不饱，也不会走私，李天打着呵呵，看着那个弹琴的朝鲜姑娘，想从她的脸上看看有没有神圣的气息，可惜妆有点略浓，看不出来，只是那位姑娘朝李天这边看了一眼，倒是有点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感觉，李天想，哼，傲气啥，都吃不饱，中国失败之经验，汝习之而民困尤不改，权之一字害人不浅，该女子何其可怜也。
　　没等李天感叹完，就进入了八仙过海房间，比外面的装饰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十几个人能坐开的大桌子，旁边还有组合沙发，一个大电视，还有两个话筒摆在茶几上，看来也能当KTV用。
　　李天被安排到了张总右手的座位，他才知道，这是山东酒文化当中酒桌上最尊贵的位子，车间主任坐在张总的对面，这是主陪的位子，这是主人中的第二人，负责活跃气氛，替主陪挡酒，当然，主陪就是张总。
　　李天酒杯里面倒着当地最好的白酒，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的是酒店大厨精心烹制的大餐，张总举杯共饮，当张总从第一次敬酒开始，李天就记不住晚上他们说的是什么了，每个人都说这得体的话，脸上都展现着合适的笑容，张总作为主陪敬三次酒，车间主任作为副陪，敬三次酒，然后是互敬，张总和车间主任还来个好事成双，敬两次。李天倒是对这些酒规矩并不陌生，他是土生土长的山东济南人，酒规矩比胶东还要严重些，酒杯举的高低，满酒的深浅，是否双手，酒桌上的称呼都有规矩的，说错了会让人笑话，说不懂规矩的。李天当然要显得对这些规矩要了解，并且跟对方聊天也要矜持，作为山东当地人，酒桌上不能狂放，不能显的太馋，饮酒必须按照几次喝完一杯，要和主陪说好，如果不按照说好的喝酒，也会被人认为不诚实，不给面子。
　　张总见李天对爬虾不敢动手，亲自交给李天怎么吃，并展示了吃爬虾的最高境界，一只大号的爬虾，从嘴的左边进去然后吃完再从右边出去不到五秒钟，神乎其计。李天看着满桌的海鲜，没吃出有多美味来，只是感觉都不便宜，他捡着贵的都尝了下，满嘴的金钱味道。
　　当酒桌的气氛热烈以后，酒店当晚的经理领着三四个小姑娘进来，说是见着张总怎么着也要来敬一个，李天发现这个经理的眼光狠狠的在他身上闪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如此年轻，稍微的愣了一下，继续和张总说着客套话，小姑娘们也都具备，看车间主任的样子，这几个小姑娘看来是该酒店一个特色节目，都毫无惊奇，其中一个小姑娘还唱了一首歌，好像是正流行的叫什么姻缘的，唱完以后，饮酒一杯，都退下。
　　晚上喝到很晚，散场的时候约定明天的开机时间，李天就回到了宾馆。
　　李天回味着晚上的酒场，他不喜欢喝酒，认为酒是万恶之源，但是对酒场上的气氛却不厌恶，他明知道张总等的恭维都是客套话，是为了让李天好好的为他们工作，说好听点就是工作之交，利益之交，如果这里面有真感情，那才叫奇怪呢，但即使是客套的虚伪话，李天也爱听，来这里出差大概七八天了，到了晚上就是他一个人，挺无聊的，不过这并不是他喜欢这种场面的主因，主因就是他喜欢这种被人捧着的氛围，喜欢周围的人对他很看重。这是人之本性，贪婪之源，李天也是常人。
　　不过，晚上李天没有睡好觉，本来喝酒他酒害困，可是忽然他就拉稀了，这一通难受，他几乎就要睡在房间洗手间了，不过他一杯一杯的喝温水，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终于好点了。捂着肚子，浑身冷汗都要透了，他知道这是吃海鲜还喝酒闹的，他没有吃点大蒜或者醋，拉肚子好像是必然的。
　　李天想哭。
　　一个刚毕业三月的学生，一个人出差，从来没有出远门的经验，硬着头皮和客户打交道，硬着头皮摆弄啥都搞不懂的设备，一直忍到现在，他觉的自己是个孩子，公司这样安排他的工作是不合理的，应该有个有经验的师兄先带带他，这样赶鸭子硬上架，学不会不说，干不好也不说，如果吃事情了怎么办？可即使这样，他也从来没起过要辞职的念头，只是认为公司现在可能有困难，没办法只能这样安排，李天是一个比较单纯的人，既然认下了这份工作，他就坚持下去不回头。吃苦受累？这不是年轻人应该的吗？比起他老爸受的罪，他就是在天堂里面。他父亲一个人骑着小摩托车，拉着货斗，从章丘拉到济南，下午再回来，当晚上李天见到老爸的时候，几乎都没了人形，头发都成了黄色，全是尘土，他很心疼，跟妈要钱，买了很多好吃的卤肉给爸爸吃；老妈一个人，四十多岁快五十，卸车，八吨管件，一个下午，晚上哎吆哎吆的喊腰疼。李天比起这些来，没资格喊难受。
　　第二天一早，八点，准点赶到建鑫鱼粉厂，正准备和车间主任商议开机的事情，可是车间主任告诉他，设备可能有点问题，很多的鱼粉都粘在的设备内壁上，厚厚的一层，下不来，还说怪不得昨天感觉收的料有点少，原来很多都粘在设备内壁了，已经安排人在里面拿铲子刮料了。。
　　李天站在设备的检修人孔那里，看着里面的工人在挂料，有临时灯照明，干的鱼粉在飞舞，工人们很辛苦，站在梯子上，侧着身子，带着口罩，条件很差，工作很累，不过李天的注意力没有在工人身上，他的额头在冒汗，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办法，在这方面的知识，他是一片空白。
　　他准备给公司张伟经理打个电话，自从上次打电话挨骂以后，虽然以后没再骂他，但是只要能不给公司回电话就不回，骂过他的人他都不喜欢，即使对方道歉他也记在心里，那种感觉让骄傲的他很难释怀，想想也是，从小都是被众人捧着的，挨骂几乎没有，别人可能无所谓受得了，但是对他来说，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