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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站了起来，轻盈地跳上墙边的桌子，趴了下来，身形优美之极。
它仿佛又困了，心里的声音变得慵懒，却别有一番韵味。
“我比你多活不知多少年岁，不过那个老头的确算是我师父。”
神识与江小花交流着，但它眼睛看着的一直是他腿上的知了。
这个小姑娘明明只有微弱的元气，自己为何始终看不透她。
而且她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
知了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师兄也不跟自己说话，便乖乖靠着，慢慢打起了瞌睡。
江小花没有注意到它的神色，或者说他根本看不出它的神色。
“那年我们走后，你就沉睡了几十年？”
“你师父给我种的道根太强，我需要适应。”
“也是你师父。”
狐狸白了他一眼，江小花却有风情万种的感觉，但它是只狐狸。
江小花看了看四周，又想起大堂处的屏风，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你不会是快化形了吧。”
“再睡个三十年吧。”
再睡三十年？总共加起来也才一个甲子，一个甲子便化形的妖修，世间都难寻。
狐狸知道他心中所想，打了个哈欠，说道：“托你师傅的福。”
“也是你师父。”
江小花很在意这个问题。
狐狸没有理他，转身从桌上下来，又回到了榻上躺下，说道：“他们来了。”
江小花也察觉到了。
“江哥儿，云姑娘，饭食熟了。”房外响起福伯的声音，还有一些其他人。
江小花抱起半睡的知了走了出去。
大堂里，福伯和他的儿子福平正在收拾桌上的残羹，门外还站了很多人翘着脖子朝里看。
江小花问道：“这些都是它吃的吗？”
“对，大仙喜欢吃肉，每天我们都会送来，这几十年多亏大仙保佑，村子里也算富足。”
两人收拾完桌子，又对着大堂正上方拜了拜。
江小花这才发现，大堂上方有一副不大的画像，上面赫然画着一只白色狐狸。
早时人们便有祭祀图腾的习俗，没想到这里的人居然把这只狐狸当成了祭祀的对象。
福平说道：“江哥儿你不知道，村里如果有人生病受伤什么的，大仙都会让我们把人送到这里来，用不了一会人就好了。”
江小花点点头，这个小狐狸的确算是知恩图报了，完全没有辜负师父当初的善念。
福伯领着江小花二人向外走，福平在身后继续说道：“还不止这些哩，有一次我上山采药不小心把腿给摔断了，我都以为自己要废了，后来我爹把我送到大仙这来，我就只闻到一阵香气，别的什么都没看到，腿就这么好了。”
说完还撩起裤腿指给江小花看，现在连一丝伤痕都看不到。
“大仙还经常给我们托梦，说山里某个地方长了什么灵药，让我们去采了服用或者拿去换取粮钱。”
村民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补充着，都是说它的好。
江小花静静听着，心里犹自感慨。
最初被师父带回山门时，江小花以为千面门就是到处杀人，因为师父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到后来慢慢才发现一些其它的东西，但又说不明白。
福伯家弄的吃食很丰盛，杀了一头羊，已经尽数摆在了桌上，最让江小花满意的是，一旁还放了好几个梨。
江小花让知了挨着自己坐下，福平两夫妇还在灶房忙活着。
福伯今天高兴异常，让尾随过来的村民们也一道坐了，还有许多没有位置的，就都跑回家中自己带了些饭食，然后围在福伯家里。
福伯取了些米酒出来，给江小花也倒了一大碗。
江小花倒是不怎么吃，一直给知了寻着她想吃的，加上福伯等人的热情，知了的碗才一开始就已经满满当当了。
福伯看着江小花，期盼说道：“江哥儿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江小花拿起一个梨，摇摇头：“我就是个奔波的命，消停不了。”
又指了指身旁的知了，说道：“这次是为她，我需要一个安宁的地方，的确要呆上一段时间。”
福伯听完大点其头：“安宁，安宁，我们这里是最安宁不过了，江哥儿你们放心地住。”
看到知了，福伯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他沉吟了一会，试探问道：“江哥儿，这个知了...姑娘，是您的...”
江小花刚咬进嘴里的梨差点整个囫囵吞下去，连忙说道：“这是我的师妹，是刚入门的。”
“哦哦，师妹好，师妹好，哈哈哈。”福伯几口酒下肚已经满面红光，哈哈大笑。
这时福平两夫妇已经忙完走了过来，他媳妇站在一旁，手不停在身上擦，紧张地盯着江小花和知了，生怕味道不合两位仙师的胃口。
福平小时便与江小花见过，倒不甚拘谨，那时江小花已有微末道行，时常使些小法术与他们。
福平拿过米酒喝了一大口，说道：“江哥儿，那时你便比我们大上不少岁，为何都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修行无岁月，修道之人求的便是长生，活上几百上千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江小花还没开口，福伯便开口说道：“真是个驴娃子，仙师练的是仙法，当然是长生不老，能跟咱们凡夫俗子一样吗。”
福平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忽然小声问道：“江哥儿也不小了，娶媳妇儿了吗？”
声音不大，但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整个屋里的人也都听到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小花，就连知了都放下了手中的羊腿，好奇地问道：“师兄，什么是娶媳妇儿？”
江小花面露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忽地灵光一闪，说道：“修道之人都是一心求道成仙，哪有娶媳妇儿的。”
众人恍然大悟，感叹之余却又暗道可惜。
这顿饭一直吃到天黑，江小花没有刻意散掉酒气，也有一点飘飘然。
他让村民们各自回了家休息，牵着知了慢慢向深处那间房子走去，回想起白天的一幕幕，江小花有些满足。
虽说修行界不得干扰凡人生活是早就有的规矩，但江小花仍然喜欢这样有人情味的活着。
那些动辄闭关上百年，人间任有天大灾祸也不动分毫的人，就算修得大道，他也是打心里瞧不上的。
知了跟着脚步虚浮的江小花，看着他时而笑容，时而感慨的样子，小脸茫然。
回到房里，江小花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梨丢给狐狸，说道：“以后就吃梨吧，似你这般大鱼大肉的，什么时候才能得成正果。”
江小花转身朝对面房间走去，狐狸两只前爪拨弄着圆滚滚的梨，没有在意他说的话，看着江小花牵着小姑娘的背影，问道：“你们这是要住到对面去吗？”
江小花“嗯？”了一声，说道：“怎么了。”
狐狸的声音变得促狭起来：“这小姑娘不是你师妹吗，住在一起不太合适吧。”
江小花身子顿了一下，回道：“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你原来就是住的这间屋子，要不跟我一起住这间屋子吧。”
狐狸侧了一下身子，夜色朦胧，帐幔里那道身影越看越不像狐狸。
饶是江小花已有所防备，这突如其来的娇媚声音也让他不禁心神一荡，他左手轻捂额头，牵着知了的右手也紧了紧。
“你也是我的师妹，不太合适吧。”
“人家不过是只狐狸，有什么关系。”
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本来黯淡的屋子里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江小花忽然笑了一下。
“你有名字吗？”
空气一滞，江小花眼前的事物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
“现在还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狐狸的声音依然娇美轻柔，但已没有了刚才的魅惑。
笑容渐渐扩散，江小花眼里一片清明。
“师父不在，长兄便如父，以后你就叫小白吧。”
江小花挥散残留的香味，带着知了进了对面的屋子。
狐狸半坐了起来，目光穿过如纱般的帐幔，带着惊愕和一丝耐人寻味。
......
江小花从冥想中睁开眼睛。
此时天还未亮，外面一片寂静，知了也还在熟睡。
有人正在朝这里来，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幽深起伏，就好像是走路般悠闲自在。
江小花知道对方当然不是平常人那样走路，前一刻还没有征兆，感应到时便已经离此地不足五里，什么样的步子能有这么快。
没有感受到任何敌意，江小花稍稍放下心来。
神识探向狐狸所在的房间，发现它早已知道有人过来，但却表现得毫不在意，阻绝了江小花的神识后便闭上眼继续睡觉。
江小花起身到了屋外，来到房前空地上，静静地看着前方道路尽头。
隐隐有钟声传来，似灵山无相寺方向，却又不是。
和尚不会在半夜随便敲钟。
道路尽头出现一个人影，正朝着江小花站立的地方走过来。
江小花正待细看，那人已经走到了江小花面前，是个年老的和尚。
眼睛微眯，江小花取剑在手，此人道行看不出深浅，一息间便到了自己跟前不足一丈，自己却连他如何走路的动作都没看清。
和尚须发皆白，面容苍老，身子有些微微的佝偻，左手持佛珠，缓慢地拨动着，手指干枯瘦长。
江小花只扫一眼便数了出来，佛珠一共有一百零八颗，此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他好似没有看到江小花的动作，宣了一句佛号，说道：“小友，别来无恙。”
江小花看了和尚一会，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说道：“我不认识你。”
和尚单手竖于胸前。
“老衲乃无相寺讲经和尚，法号慧宝，与你师父墨阳老人乃是旧识。”
江小花按下手中的剑，心中惊诧莫名，对方竟然是无相寺的讲经首座慧宝大师，地位仅次于住持，甚至在整个修行界都是游天地的大人物。
他还注意到，慧宝大师提起自己师父名讳时神色很是恭敬。
江小花没有放松警惕，似这等人物想要灭了自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大师此时过来所为何事。”
天将亮未亮，此时天色最是黑暗深沉，远处的灵山笼罩在夜色里，仿佛沉睡的巨兽。
慧宝大师目光看向江小花身后的屋子。
江小花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小友不必多心，令师曾经嘱托过，让敝寺护佑此地安宁，今发现小友前来，白日不便打扰民生，所以方才过来。”
慧宝大师不疾不徐说完，江小花心里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个地方有小白这只狐妖，几十年来，即使无相寺超脱世外不理俗事，也早应该有别方自诩正道的人士过来一探究竟，但直到现在都风平浪静，原来是有无相寺的暗中保护。
江小花此时对和尚的话已经信了一半。
“你还是没说为何事而来。”江小花为人谨慎，尤其是师父走了之后。
慧宝大师收回目光看向江小花，叹了一口气。
“令师生前有一本奇录，可在你身上？”
短剑急剧翁鸣，飞于江小花身前，剑尖直指慧宝大师。
“果然你也是为它而来，当年西海一役，无相寺是不是也有份！”
慧宝大师放下合于胸前的手，又叹了一口气。
“那卷书已经造了太多的杀孽，不能再让它流传于世间，我等也只是想代为保管。”
江小花双眼紧盯着慧宝和尚，从他手垂下的那一刻，此人的气息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慧宝大师没有等来回答，取下挂于左掌间的念珠，扔向了江小花。
一百零八颗佛珠散落开来，在空中不断变大，最后围成一圈缓慢旋转，散发出庄严的金色光芒。
随后江小花看到，在佛珠的光芒背后显出了一具巨大的金色佛像，佛身金光四溢，虚浮于空中，如梦似幻。
江小花心里骂了一声，没想到对方突然就要动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整个人便被笼罩在佛光里，感觉移动一下手臂都异常吃力。
有一颗佛珠脱离出来，带着金色的光疾射向江小花。
速度太快了，江小花只来得及抬了抬手，便听到了当啷一声脆响，随后整个人向后飞出，口中鲜血四溢。
短剑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佛珠只一击便倒飞而回，重新融入到之前的位置，与其余一百零七颗佛珠一起缓慢旋转着。
江小花没有撞到身后的屋子，身子还在空中时便被强行停了下了，这一瞬间的拉扯，又让他吐出一口鲜血。
空中虚浮的佛像伸出巨大手掌，握住了江小花，金光闪烁宛若实质。
“那卷书真的不能再出现了。”
江小花整个身子被佛像握在掌中，丝毫动弹不得。
漫天的佛光里突然飘来一阵香气，淡淡的，有些像江南的桂花，清可绝尘。
慧宝大师望向江小花身后的屋子，重重哼了一声。
香气骤散，放佛从没出现过，屋子里刚刚升起的气息也瞬间黯淡了下去。
江小花呸了一口嘴里的血，说道：“老和尚，你要我给你便是。”
慧宝大师重新看向江小花，他已经查探遍了他的周身，并没有寻到他想要的东西。
江小花右手动了动，示意他放松一些。
慧宝大师虚握的手松了松，便见江小花抬起右手慢慢伸向腰间。
江小花整个身子麻木不堪，摸向腰间的手不停微微颤抖。
撩开腰间的衣襟，慧宝大师看到了一个灰色的布袋子。
袋子只有巴掌大小，呈扁平状，里面好像没有装东西，袋口上系了一根老旧的黑绳子。
他刚才便查探过，这个袋子没有装任何东西。
江小花将袋子松了一些，把手伸了进去，看似在找着什么。
慧宝大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疑惑地看着江小花的动作。
没过一会，江小花将手抽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比拳头还大的梨，转手便扔给了慧宝大师。
慧宝大师脸色大变，手掌一紧便要重新掌握住江小花，但见江小花冷然一笑，两根手指捏住了袋口的绳子一头。。
熟悉的感觉从心里传来，江小花笑容诡谲。
“老和尚，书就在这袋子里面，你还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