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遭的黑暗

　　回到寒雨后的清晨，有贵族被难民抢劫的消息正在慢慢传开，其中最先得知的是百里安，毕竟是他邀请来的宾客在回去的路上遭遇了难民的洗劫，听说尚文大人的服饰都被抢了去，这让他心中甚是愧疚和愤怒。
　　正在这时还有一位管家来告诉他，出大事了，徭役们竟然擅自住进了靠近西外墙的一间屋子。
　　百里安府上的徭役们因为昨夜寒雨骤降弄湿了全身，又见寒雨没有变缓之势，只得躲进府邸里一间没有置物的房子里躲雨避风，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几人生了病，其中就包括两个小孩子，刘云和周仁义，这两个小孩子本就常年劳累饥饿，今又大淋寒雨，恐是不好熬过去。
　　但这还不是徭役们最担心的事情。新建的府邸是不能住低贱的徭役们的，更何况是安大人家新建的如此气派的府邸，若是传出有徭役工在其中一个屋子住上了一晚，恐怕会使人笑话。
　　这些规矩和风俗在帝都城内不只是何时兴起的，而且变得越来越苛刻。或许是因为当帝都城内的人们尤其是贵族们，在十分满意吃穿住的问题后开始追求精神上的高贵了，而这种高贵更多的是靠踩踏下一阶级的人来获得的优越感。
　　也或许是负责监管徭役们的李管家小题大做，想要显示出自己的一些作用来。
　　安大人原本对这些事是不在意的，但是因为正在气头上又被这李管家的小题大做弄得更恼怒了，愤怒的说到：“这点小事也要来和我说，你自己不会处理吗？滚下去。”
　　原本想来表现自己的李管家看到安大人如此生气，以为安大人是对徭役们的事情感到十分不满，紧忙退下，想法子去惩罚徭役们去了。
　　只见徭役们全部都跪在地上，其中包括有些生病的刘云和周仁义。
　　李管家说：“再过几日你们这最后一批人，在这里的徭役也要结束了，可你们却在这最后关头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要是不好好管教一下你们，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过几日去了别的大人那里去服役再丢了我们安大人的脸！”
　　说罢吩咐旁边的仆人拿鞭子抽向他们。
　　仆人也只得按吩咐办事，甩着长长的鞭子打在徭役们的身上啪啪作响。
　　只是再狠心的仆人也难以对那病怏怏的刘云和周仁义下手，鞭子不是绕过了他们，就是突然变轻了许多，仆人们到底来说也是受苦之人，还能将下跪的徭役们当作人看。
　　不过在李管家眼里，这些不过是不用付钱随意驱使的工具，看到仆人们对两个小孩子有些心软，又觉得刚才自己说的那番话好像还不够威风，就夺过一个仆人的鞭子，说到，
　　“你们这些领白钱的狗东西，我在这里看着，你们干个活儿还不用心，拿着安大人的钱是白拿的吗？一点都不知道为安大人出力，看好了啊！”
　　只见李管家拿起鞭子倾尽全身力气向刘云和周仁义打去，打在两人身上的声音愈加响亮，果然是倾尽全力，抽了几鞭子就觉得身体累的要散架了一般。
　　众徭役们看到此情此景，觉得比刚才鞭子抽在自己的身上还要疼。虽然无亲无故，但是都十分喜欢这个干力气活不输给成年人的刘云和爱为他人着想的周仁义。
　　就在这时，李管家一记朝着脑袋的鞭子向刘云打去，这一鞭恐非同凡响。只见周仁义看着平日里一起干活，时常会因为力气大而帮助他完成工作的刘云要挨下这一鞭心有不忍，就凑上前去替刘云挨了这一鞭，然后便昏迷了过去。
　　众徭役们看到这里心中大怒，不再表现的如刚才的木头一般，每个人都开始左右的望去，与身边的人交汇着目光。
　　他们没有说话，但是从各自的眼中，都知道彼此的意思，他们并不想再忍耐了，眼中露出黑暗。
　　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李管家收住了手，没有再打去。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是你们自己犯错在先，怨不得别人。这两日你们就把剩余的工作全部做完吧，赶紧转到别的地方去吧”
　　当天晚上，徭役们干了一天活，并没有吃到饭，是李管家特意吩咐的，怕徭役们吃饱了饭有力气后生事端。
　　刘云又是强撑着度过了一天的劳累，他心急的回到他们的住处，想看到周仁义是否会有好转。
　　只见周仁义仍是躺在草席上，处在半昏迷的状态，额头有些发烫，应该是伤寒后又遭到鞭打，使得病情更加严重了。
　　刘云只能是坐在周仁义的旁边，看着他微弱的呼吸和略带痛苦的稚嫩的脸。他看着眼前无力说话的小伙伴，不知道为何胸口会绞痛难耐，又似乎在肺腑间有一团气无法呼出。
　　他这一刻才深感到自己命运的悲惨，即便是以前一直吃不饱饭，干繁重的力气活，被鞭打，他都还能忍受，只要让自己如木头一般就好。
　　可是现在面对这样的情景，他不能再如木头一般，他能仔细听到自己的心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正在充盈泪水，他能感觉到不同肌肤所受鞭打的痛苦，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深入灵魂，甚至要深入他整个生命的痛苦。
　　成年的徭役们也慢慢回来了，他们都逐一回到自己草席上，没有过来看望周仁义，并不是不在意，只是这样的场景他们也大多都经历过，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也蔓延在他们的心头，以往他们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只是硬撑着，并没有太好的办法。
　　今天晚上，徭役们并没有饭吃，他们没有聚在一起，没有再点燃着那盏给他们带来希望的灯，他们忍耐着饥饿和鞭伤躺在冰凉的草席上试图着睡去。
　　一个见多识广，平时有十分可靠的徭役过来对刘云说，
　　“明日早晨你去给周仁义买点吃的，或许会好一些，我这里有几个铜板，你拿了去”，说完把自己手里已经满是汗水的铜钱递给了刘云。
　　又对刘云说，“早上只有正门会开，正殿前的仆人都说你受到了守卫者大人的赏识，或许能放你出去，实在不行的话就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刘云听了他的话，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的希望，他觉得只要明天早上给周仁义买回些食物就能让周仁义好起来。
　　他是这样天真的认为的。
　　这夜，刘云听着周仁义渐弱的呼吸声和徭役们越来越大的肚子叫声入睡的。
　　夜里他梦见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周仁义站在他旁边面目狰狞的对他说，起来，快起来，一直躺在地上会不见的，快起来啊！别躺下！
　　寒雨后第二日的清晨。
　　刘云醒来时天还没有完全亮，他记着昨晚的话，马上起身就想着帮周仁义去买点东西吃，他对旁边面色发白的周仁义说，等一会你起来时就有东西吃了哦。
　　不知道周仁义听没听到，刘云只是不顾自己的病痛和伤痛向着正门去了。
　　出正门的过程还算顺利，才开大门的仆人看是刘云走了过来，又知道徭役们的遭遇就放他出去买食物了。
　　刘云并不太认识路，只能摸索着寻找卖东西吃的地方，他每次要转个都要细心记下以便一会回去。
　　不多时，刘云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闻着香味，他走到了一处热闹的地方。
　　就在不远处，他看到街边有卖肉包子的店铺，就在他迈开腿要向着那个方向去时，只觉身后有一脚飞踢在了后腰上，将他踹到在了地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又有几脚向他踹来。
　　“打死这个小难民”
　　“就是他抢劫了尚文大人的车队”
　　“对对，打他打他”
　　刘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看着虽然比他大但仍然是孩子的人无情的向他踹来，他觉得疑惑和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以前服徭役时挨打至少还知道个理由，现在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招来这样的毒打。
　　他现在不禁想着周仁义已经发白的脸和没有听到的呼吸声，他觉得他最好快点带食物回去才行，趁周仁义还没有消失，只要还没有像以前的那些叔叔们一样被草席裹着带走，从此都消失不见就还有救，就还能一起干活，坐在一起吃着粗粥，这他觉得最美好的事情。
　　他这样的催眠着自己，虽然不确定，但这样想是他唯一的希望。
　　又有几脚踹在了他的身上，他手上攥着的钱被打飞了，他心里一惊，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只要拿那钱买到食物回去，周仁义就能活，那钱是他托着无力的身躯奔走的唯一动力。
　　他想要起身去捡他的钱，可是飞来的脚怎会让他起来，他才准备坐起来又被踹翻在地。
　　他的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只觉得眼前昏花，他看向嬉笑着踹向他的孩童，突然看到他们的脸如同魔鬼一般，一团黑气附着在他们的脸上，那副样子十分吓人。他又看向了周围的人群，只见旁人就像在看一场戏剧一样，给他们的清晨添了一些乐趣，他们打趣的眼神也像魔鬼一般。
　　刘云再看向这些孩子的父母，他们开始向旁人说着他们的孩子怎么这么有活力，身体这么好，或许是个练武的料。
　　一众开始嬉笑开来。
　　刘云只觉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掉入了无尽的深渊，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昏迷，不知为何还是有着意识。
　　或许是深渊发觉吞噬不掉他，就开始向他的身体窜去，开始聚集在他的胸口，周遭的黑暗也开始向他的心聚集而来，开始充盈着他稚嫩的心。
　　刘云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看他被打傻了，发呆了，哈哈哈，我们是大英雄”
　　“哈哈哈”
　　不知为何，连绵不断的脚停止了。
　　刘云缓缓站了起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周围的人也开始慢慢散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在人们看来，刚才的事情与一只小乞丐走路跌倒了又爬了起来没什么两样，没人会关心他的内心是否发生了变化。
　　也没人知道刘云从地上爬起来时发生了什么变化，人们现在看不到刘云那颗正在积聚黑暗的心，连刘云自己也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