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

　　志仁的父亲以前在江南做道士，在破四旧的年代回到了老家。那时志仁还很小，父亲就替他自己在溪镇东边的林场找好了坟地，说一生没有什么能留给子孙的，等自己下葬落个好风水，也能让子孙出半个秀才举人的。几年后，县里的秋道士还俗到溪镇，看过那块地后说：“申山寅向，虽是六运当旺、坐满朝空，巽宫一四必出文昌，但乾卦方有棵老槐树，长到一定的时候就会被雷霹，怕是家主有回禄之灾不能寿长。”志仁的父亲说：“不长就不长吧，穷山恶水的，找到这地就不错了，短富贵总比穷长寿要好。”
　　几十年后的那个暑假，志仁给水生送了支雕龙的竹箫，志仁说：“这箫是城隍庙秋老道送我父亲的，估计有上百年的岁数了。”水生看上面那只腾云驾雾的龙，似有所觉，再往下看是小篆的“”二字说：“怎么还有两个字？”志仁说：“我父亲死得早，当年秋老道说，我们家的祖坟是出文昌星的，让我不忘雨天读书，晴天耕种，可我就个小学毕业，读了大半辈子的《水浒》，如果能通过自学考试，也许算是半个秀才吧。”水生心里好笑，想什么年代了，还秀才举人的，但见那箫、班驳黑漆中的游龙看似在动，篆体的“”二字韵味深远，这让他欣喜不已，爱不释手。
　　志仁手把手的叫水生怎样运气，怎样吹气，怎样控制高中低音，可水生忙了大半天也没忙出半个音符。于是让志仁给他演示一回。
　　志仁翘起了兰花指，先是神情镇定了一下，反复试吹着音阶，随后吹起了哀怨的苏武牧羊：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听来让人顿感周遭寒气逼人，恍如自己就是那苏武，置身于原古的大漠中，衣衫褴褛，在寒风里赶着一群羊，数十年遥望故乡。
　　水生的父亲听了会，叹了口气走开了。
　　志仁吹完后，沉默不语，也似没能走出角色。
　　水生只感到毛孔都被打开了，音符似双翼的鸟，在堂屋里到处地游荡，他说：“真的好听，听了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在此之前，水生只是在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里听过箫声，剧中的黄老邪总是嘟嘟啦啦地吹着箫到处吓人。虽是好听，但总感觉这个乐器有杀气。听过苏武牧羊后，却是另一种体会:那一串串流趟着的音符不仅仅有悲壮的气势，更有远离尘喧的神韵。
　　志仁对水生说：“一九六六年的夏天，林场发洪水，父亲和丘道长都被征到堤坝上添土防洪，连走前，他们把这支箫和一本《离坎空玄》的书留给了我，说箫和书原本是”天一观”的镇观之宝，在观里珍藏了几代人了，祖师傅爷说也是替人保管，日后道缘成熟，宝贝的后人自会来领。“志仁放下了箫，从口袋里拿出了烟，点起后继续说：”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父亲一去就也没能活着回来。“水生问：”那秋道长啦？“志仁说：“他也没有回来，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最让我不解的是、我父亲居然就死在大堤上那块他找的坟地上，同去的镇上人，都说当时看到一道闪电，打到我父亲的头顶，蓝色的火焰亮得吓人。”
　　志仁掐掉了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头，叹了口气说：“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好在有这个箫陪伴着我，它在满月的夜里，如果顺着北斗星斗柄的方位吹，它能在海岸传五六里。”
　　“能传五六里？”水生怀疑地问道。
　　“是的”志仁说“你看这箫上的金龙，在古代是皇家的东西，本就不应该在民间。当年丘老道告诉我，这箫还应该有个古琴配的，但不在知怎么道观里就只留下一箫一书，开始我也不相信他说这个东西是认方位的，那些年在农场吹了四五年才发现丘道士的话不假，箫声是和天上北斗星旋转搭配的。”
　　听他一本正经地讲的这么传神，原本懒动的水生兴趣大发，笑着说：“那今晚我来吹吹，看北斗星到底和它什么关系。”
　　溪镇座落在黄海之边，由汉唐以来就是产盐之地，天然的海水，经过阳光的暴晒，蒸发掉一部分水份后，再经过人工大锅加热，便会炒成鲜味爽口的海盐。在元明清三代，一直是紫禁城御厨房的主调料，由此也造就了当地一批盐商。有了钱的盐商们都喜欢造房宅，好能把财富传子立孙。
　　溪镇座落在黄海之边，由汉唐以来就是产盐之地，天然的海水，经过阳光的暴晒，蒸发掉一部分水份，再经过人工大锅加热，便会炒成白花花鲜味爽口的海盐，。在元明清三带，一直是紫禁城御厨房的主调料，由此也造就了当地一批富裕的盐商。有了钱的盐商们都喜欢造房宅，好把财富传子立孙。
　　徐文斌由小就住在回字楼，一座由他外祖父徐世开在清末民初所建，因整个建筑四四方正确，中间有个大厅井，有类似北京四合院的格局，但看上去就是个回字，溪镇的人都叫它回字楼。
　　回字楼是三运的两层楼群，坐寅向申，双星到向，本为旺财不旺丁的局，徐家在县城做帐房的包玉诠讲这个风水是个消亡水，不可用。大家都知道包先生的祖辈在前清钦天监当过差，懂一点阴阳八卦，也劝徐世开放弃这块地，但徐世开就是喜欢小镇这块临水之地，讲退休了就不住县城，在此养老了。于是又请来了江西赣州的风水大家杨先生来做堪舆，杨先生讲寅方座山远有海堤为靠，亥山来龙，海叉口巳方来水，是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泊龙舟所在，玉带环饶，一卦纯清，接海龙之水可大发。更妙丁方是座唐塔，于一四之位可发啊文昌，主家中必出文昌贵人。
　　由住进这座回字楼后，徐家财发如虎，徐世开不但在上海租界开了钱庄，而且本人也担任民国政府南京的厅员。他的七姨太小名如兰，是镇陈秀才的女儿，长的面如玉兰，写一手蝇头小楷，弹一手古琴，她的出现让年过五十的徐世开如获重生，为了回避家中女人们的唠叨，他把如兰单独安排住在回字楼，每次由省城回来后，就直接到回字楼，基本不再回城里的老宅。不到一年，晚来得女，七姨太给他生了个秀美的女儿，取名艳颜。但时局弄人，没多久，抗战爆发了，安民国政府的要求，他是要随政府南迁到陪都重庆的，但七姨太故土难离，讲她家的田地产业全在溪镇，不愿离开，由此，对是否去重庆，徐世开是犹豫不决，一拖就是几个月，转眼南京也沦陷了，他只得先回溪镇。
　　正当他在溪镇一筹莫展之时，许久不联系的堂兄徐道海来到溪镇回字楼拜访。
　　徐道海在前清时就东渡过日本，康有为闹维新，他也跟着折腾了一阵，后来民国得了天下，徐道海的生活就很低调，除了打理自家的盐场外，几本和外人没有什么联系，徐世开也几次推荐他去政府做事，但他就是不去。
　　赞过艳颜的秀美后，徐道海告诉了他的来意说：“汪主席承先总理遗愿，在南京成立和平救国政府，我因早年在日本读过几年西学，应汪主习之邀，这次也在南京政府任职，现在日本人也到县城了，他们希望世开兄出任县长，保一方平安，我看这也是件利民利己的事情。”
　　徐道海的话，让他先是惊讶，而后沉着脸说：“什么事情都有商量的余地，唯独这事情，关系祖上的面子，对不起了，兄弟、我年过半百，不想丢祖上的脸，更不想给我的女儿艳颜在世上留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