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成鬼

　　诸葛明换了身行头，身着素白的长衫，腰间别了一把木剑。
　　木剑是由他从城外的桃树上砍下的木材制作而成，朴素的剑与他很搭。
　　从一路上对着他指指点点的女郎便可看出，之前诸葛车夫的形象与诸葛明完全无法重叠。
　　他一步一步地向北走去，人影渐渐稀少。
　　北城是他在醉春城的住所，也是城里潦倒人的收容地。
　　那里有一间间简陋阴暗的狭小平房，很容易闻见食物腐烂的味道。
　　醉春城里的底层人们在地上摊上一块草席充当床铺，一间房里可以住三到五个人。
　　吃的是酒肆里剩下的隔夜菜，价格不到原价的二十分之一。
　　山间的泉水没有引流到这儿，只有雨天能洗个澡，不过洗澡对这里大部分居民来说不重要。
　　那是小部分公子哥们上心的事，他们需要沐浴后再去与知音们谈论风花雪月。
　　女孩们不会喜欢满身臭味的男人。
　　吕长对醉春城的分析很正确。
　　不是每位风流倜傥的公子身后都有着万贯家产支撑。
　　普通的地主家根本无法供应足够的钱来支撑孩子在醉春城里的无止境消费。
　　但是公子哥们无一不好面子，在娇滴滴的女孩面前当然得强撑门面。
　　可惜钱就这么多，不能开源只能选择节流，他们只好委屈自己的食宿。
　　第二天好好捯饬一番再赴佳人的幽会。
　　家中粮草未到时，他们便在小房子里避而不出，终日不见人。
　　诸葛明慢悠悠地走到了最深处。
　　他看过一本风水学的书，书里有一句话，走廊或是街道的尽头会出现不干净的东西。
　　诸葛明觉得这真是一句废话，角落里的肮脏当然很少人会注意到，污秽若是出现在街道中心早就被处理掉了。
　　街道的尽头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了。
　　诸葛明推开虚掩着的门，屋内漆黑一片，月光似乎照不进这个阴暗的角落。
　　他跨步走进，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渐渐融入屋子的黑暗中。
　　“请把门关上。”虚弱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诸葛明点点头，很有礼貌地带上了门。
　　“谢谢，我不想让我这副面貌被人见到。”
　　诸葛明眼前是一只鬼，他有着常人的相貌，只是五官有些扭曲。
　　鬼的右臂垂在地上，缺了一只腿，身子靠着墙壁，深陷的眼眶里折射着微弱的光。
　　他见诸葛明走进屋子里没有一丝惊讶，像是等到了客人的主人。
　　“你叫什么？”诸葛明问。
　　“我姓叶，姓名不便告知，家住雷州。“
　　“成鬼后还有着身为书生的风骨吗？“
　　鬼是人死后因执念不散而生成的东西，它有肉体，有思想。
　　死前的执念有多深，力量便有多大。
　　成鬼后，他的欲望便会被无限放大，那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邪欲驱使着鬼不停地行动，直到被自己的欲望折磨而死或是被人杀死为止。
　　“吾师授我为人之道，何时何地都不敢忘却。人们在行刑前会听鬼说完遗言吗？“鬼抬头看着诸葛明。
　　“偶尔。“诸葛明说，”我很愿意倾听鬼的故事，但是他们往往不给我机会。他们在嗅到我的气息时，脑子里便想着如何趁我不备杀了我或是找个时机逃之夭夭。“
　　“我很惋惜错过了很多好故事，只能给他们准备简单地送别礼。“诸葛明叹息。
　　“读书一十六年，告别父母来到了这醉春城。“鬼轻声地说，”我终于能明白为什么这座城有这么大的名声，我很快便遇见了一个天仙下凡般的女孩。“
　　“一个青楼女子？“诸葛明问。
　　“是的，但她是不同的，她是出众的。即使身在青楼也无法掩盖她散发的光芒。“鬼的声音为了辩解而提高了几个度，“她能懂我的一切，她能轻柔地化开我的固执，她是不同的。“
　　“于是你在醉春城沦陷了？最后变成了鬼。“诸葛明把桃木剑卸下，放在一边。
　　“不全是。父母寄来的钱满足不了我的欲望，我想天天与她相见。“鬼的声音又弱了下去，”我在夜里去做小工，酒馆小厮，车夫，挑夫什么都干。在我最贫穷的时候她都没有露出厌恶的嘴脸，她在街上遇见我，她送给我一张手帕。她与随处可见的恶妇们不同，她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她不为一掷千金的富人们动容。“
　　他用仅剩的左手小心翼翼地从胸前拿出一张叠好地手帕。
　　“她绝不是能用粗鄙的钱打动的。“鬼肯定地说到。
　　“死过一次后还不甘心吗？”
　　“你体会不到。“鬼指着角落里地枯骨，“我不屑与毫无人性的兽类为伍。他们醒来只会被无限的欲望支配，他们是失败者，他们无法清醒过来，满脑子的占有欲。他们只想着撕碎女孩们的衣物，他们欲望所系全是恶心的邪念。而我只是放不下她，我每天会远远地看她一眼，我甚至不用与她对话我都能感到莫大的慰藉，她不会希望我变成恶鬼。“
　　“所以你打断了自己的手脚？”诸葛明指着鬼下垂的右手。
　　“我是一只鬼。即便我此时能苟延残喘，然而耗到某一天时，我会变成一个真正的鬼，青面獠牙，她再也认不出我的相貌。“鬼说，”我打断我的腿，让鬼没能力活动。我慢慢地折断我的手，持续的痛苦能让我保持清醒，能让我坚持下去，直到…你的到来。“
　　鬼无法自杀，因为鬼最大的欲望便是活着，活着才能不断满足其他欲望。
　　他的愿望是被人杀死，尸骨被烧成灰，能得到解脱。
　　诸葛明从衣裳里摸出了一块小木板扔给鬼。
　　“这是送给你的小礼物，死后我会把他放在你的身旁。”
　　木板上刻着一个大字“鬼”，背后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鬼咧嘴，无声地笑了：“往生咒吗？你打算超度我？”
　　“超度说不上，希望下辈子能遇到顺心事。”诸葛明说。
　　“我很喜欢。遗言我说完了，你可以办正事了。”
　　鬼把木板小心地放在自己的左侧，像小孩子搭积木。
　　摆完木板后，他大出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保存的精力。他将身体放松，接着闭上了双眼。
　　“有机会我会代你与她告别的。”诸葛明握住桃木剑。
　　“你认识她？”。
　　“按只一眼便能获得慰藉的说法。即使处于汹涌的人潮里，也能一眼认出吧。”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