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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里打完三更鼓，皓月当空。
何宇方拿着令牌往河边走去。
老人站在河边的柳树下，定定的望着天空。
“我有事问你。”何宇方直接说道。
“说。”
何宇方也没接话，转身找了一片沙地，用手指画了一幅图案。
“这是那个女孩儿的，你看看是不是细柳军死士的令牌？”
老人收回目光，朝地上瞥了一眼，懒洋洋的说道：“你找找看有没有上扬的枝子，上面只有三片柳叶。”
“有的。”
“那听你这么说，那个小姑娘是细柳军的？”那人终于睁开眼睛，走到河边坐了下来。
“她说她是杨家的。”
“这孩子还真敢给你说。”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何宇方。
“来？”
又是一阵折磨。
等到何宇方脸色惨白的缓过神来，那人朝何宇方扔过去一个小瓷瓶。
“以后如果再头疼，实在撑不住了，可以拿来救急。”
“今天我去找周海宁报道了，他跟传闻中的不一样。”何宇方趴到河边洗了把脸，缓了缓神说道。
“周海宁那小子没有跟你说我是谁？”
“没有，他看着挺尴尬的。”
“那小子今天在你面前显摆他的阵法了？”
“你怎么知道？”
“当年我招他进乞活军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招。”那人说完，叹了口气。
何宇方双手攥紧强装镇定，假装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你在那装什么呢？”老人走过来，挨着何宇方坐在了河边。
何宇方再也撑不住了，忍不住起身看着老人，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月色朦胧，老人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何宇方。
“爷爷！”何宇方突然反应了过来，一把扑上前去跪倒在地，他压低了声音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爷爷啊！你就是我祖宗！”
那人强忍着恶心，看着何宇方把鼻涕眼泪都蹭在自己的裤腿上，终于忍不住一脚把何宇方踹进朽木河里。
“就凭你这样也配进钟涛小队？我当年真是瞎了眼了。”
何宇方被踹的稀里糊涂的爬上河岸，又一把抱住了那人的大腿。
“我不管，你必须教我阵法。我跟着你学了三年的精神力，结果在你面前还不是连一刻钟都撑不过去？说明我在这方面根本没天赋嘛，你看看我推演学的多块，你就不如多教我几个阵法算了。”
“教你阵法干嘛？拿到城里去卖钱？”
“我不管！你今天再不教我！我以后就不来了！”
“那你走吧。”老人的语气有些平淡。
突然一片安静。
何宇方抬头看了看他，确认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一点犹豫，于是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何宇方回营睡觉了。
老人站在河边一动不动，看着何宇方一步一步走回大营，叹了口气。
一旁传来气泡破碎的声音，周海宁从一片虚无中走了出来。
“他的性子还真像当年的你。”老人看着周海宁，笑着说道。
“老师说笑了。”周海宁朝老人行了一礼，过去搀着他的胳膊。
“我还不至于让你搀着，陪我去林子里散散步吧。”
“是，老师。”
两人踏河而过。
“老师，你磨了他三年，怎么性子还是这样喜怒无常的。”
“此子自幼无父无母，性格怪点也很正常。”
“那他以后肯定不会回来了。”
“他明天会来继续求我的，这就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他这不是反复无常吗？”
“不，这是委曲求全。”老人说完，轻声笑了起来，他接着说道：“前日他兄弟丧命，今天终于肯去见你，一个那么怕死的人，竟然愿意从此踏上战场，虽然看起来自私又无耻，到底是个有情人。”
“真的就因为这个一件事？”
“这还不够吗？”老人听着周海宁问的这句话，显得有些不快，训斥道：“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只要问心无愧，跟着心走又何妨？”
周海宁躬身再拜。
“等他挑了阵星，记得把他该知道的告诉他。”
“是，老师。”
“走吧，那孩子在林子外埋了三坛好酒，今日算我请你。”
周海宁觉得脸上微微发烧，有些无语。
何宇方回到营房睡在床上，他睁着眼睛发呆。
“要是他老人家觉得我这人反复无常怎么办？”
他有些心烦，头剧烈的疼起来。
他默默地忍着，伸手从怀里把那个小瓷瓶摸出来，拔出瓶塞倒出一颗小药丸，他举在手里，借着月光看了看，原来是一颗暗红色的小药丸，凑在鼻子前面闻了闻，一股草药的清苦中带着血腥味。
何宇方皱了皱眉头，含了一颗在嘴里，闭眼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何宇方被派到金钱坡去挖菜。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感觉怪怪的。
他一个人溜到了朽木林外的那棵大树下，看到了那片被掘开的土地，还有旁边摆着的三个空酒坛。
何宇方手扶着树，他有些头晕。
他缓了缓神，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转身看看四周无人，折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开始挖地。
“还好还好，还在就好。”何宇方自我安慰的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何宇方并没有犹豫多久，一咬牙拍开其中一坛的泥封，直接对着嘴鲸吞起来。
老人正在朽木林里睡觉，突然在睡梦中闻到一阵酒香，他猛地惊醒，从树上掉了下来，半空中折了个身子，径直朝何宇方的方向飞去。
“这小东西！”
老人站在树下，看着已经烂醉的何宇方，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来，伸手一招，剩下的小半坛酒自行飞入酒壶，把酒壶重新塞进怀里，径直往金钱坡走去，何宇方飘了起来，跟在后面。
把何宇方仍在能让人发现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一个空酒壶仍在何宇方脚边，老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没过多久，人们就发现了满身酒气的何宇方。
“这臭小子疯了吗？平时偷喝酒没人管，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敢明目张胆的醉成这样！”
“哼，胆子大呗，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的一壶酒。”
“别吵了，把他抬到林子旁边让他自己醒酒吧，现在抬回去免不了一顿军棍。”其中带队的一个中年军卒说道。
众人轮流拖着他往林子边走，怀里的令牌掉了出来。
“咦？”那个军卒伸手把令牌捡了起来。
“原来这小子是乞活军的！怪不得敢喝酒，原来又是个家里有钱的。”
众人都传看着那块令牌。
“哎，平时看不出来啊，这小子家里竟然有钱给买个令牌。”
“走吧走吧，把他抬到林子旁边去。”
………………
一直等到天蒙蒙黑，何宇方才醒了过来。
他缓缓坐了起来，感觉头疼的厉害，伸手进怀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了那块硬邦邦的令牌，他掏出那一小瓶药，拿了一颗含在嘴里，觉得嘴里有些发干，起身往朽木河走去。
今天晚上月亮又圆又大，月光凉凉的，金钱坡被笼罩在月光里，夜风一吹，泛起银波。
何宇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河边，远远的就看到了。
老人盘腿坐在不远处的河边，身后放着两坛酒。
何宇方走到他近前。
“爷爷，教我。”
老人转过头来看着何宇方，注视良久，笑了笑。
“给我三个理由。”
“你喝了我三坛半酒，是你把我带进乞活军这个你要负责任，学会以后我要给小陆报仇。”何宇方一口气说完，迟疑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话。
“我怕死。”
“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笑的直拍大腿，“这么充分的理由，我凭什么不教给你！”
老人站起身来，身上宽大的黑袍无风自飘。
“跟着我。”那人说完话，转身一脚踏进了朽木河里。
何宇方毫不犹豫，跟着一脚踏了进去。
异变突生。
何宇方感觉周围的空气全部朝自己挤压了过来，紧接着所有的景物都变的扭曲了起来，一切都旋转的越来越快，何宇方有些心烦，他努力的不让自己闭上眼睛。
眼前一黑。
等自己双眼又能视物的时候，何宇方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空，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极远处漂浮着无数的星辰。
老人背着手，看着远方静静地发呆。
“真美啊。”老人叹气说道。
何宇方顺着他的眼神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一片彩色的雾气中漂浮着无数颗圆球，五彩缤纷，各不相同。
“是挺好看的。”何宇方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就在那片雾气的角落里，静静地悬着一颗拳头大的圆球。朱红色的表面上覆着一层细密的紫金花纹，四周还有数条银白色的雷电环绕着。
“你看见了什么？”
“那个。”何宇方伸手一指，那人转头望去，一眼便看见了那颗小球。
“你的阵星真好看。”
“阵星？”
“每个会布阵的人，都得有一颗自己的阵星。”
“这是我的？”
“你挑的便是你的了。”
“那你也有吗？”
“我的你看不见。”
“那你怎么能看我的。”
“现在开始便不能了。”那人看着何宇方，说道：“给他起个名字吧。”
“大球！”何宇方眉飞色舞的说道。
老人一愣，皱眉一笑。
再转头，何宇方发现那颗小圆球不见了。
“闭上眼睛，用心去想。”
何宇方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大球两个字。
一颗燃烧着的圆球悬在何宇方胸前一尺，上下不住的漂浮着。
何宇方看着大球四周闪烁着的电弧，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麻酥酥的很舒服。
“走吧，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嗯？”何宇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出现了一片水影，两人又回到了朽木河上。
天上繁星点点，一轮圆月高挂，朽木河水在何宇方脚下悠悠的流着，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