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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冠明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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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吴三秀四人回冠明新村,去招呼工程队那些不打牌的家属。
  思思和俊采走在前面一路走一路摆,刚到大门口,“哥哥!哥哥!思思姐姐!”梳着两只高高的羊角辫,一脸稚气童贞的星儿眼尖看到了他们,飞也似地奔了出来。
  “爸爸那?”俊采问。
  “跟好多个叔叔伯伯在上面炸金花,爸爸抱起我里面好呛人哦,我,我就想下来耍咯。”星儿奶声奶气地答道。
  那些个不打牌的家属们,也正坐在院子里摆龙门阵。俊采妈看到思思的发卡要落了,赶步上前拉了过来,给她别好。
  吴三秀抱起星儿,挨着家属们在砖砌的条凳上坐了下来,然后对大家说:“十年前祝寿的时候只能让顺开来充丁,怕也让若光的老乡们都传成笑话了哟!现在俊采成丁了,还考了这么好个学校,所以老头子这次决定要做得有脸有面,礼节礼数都不能疏忽。我们回若光的时候少,而且许多后面的讲究我都不太懂,老陈又没得耐心好生解释,只有麻烦你们几位帮着张罗了。”
  于是大家就开始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摆起了若光的寿宴规矩,吴三秀大约听明白了几处:
  照例先要祭祖,牌位已经从若光带来;
  本该风水先生用罗盘定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后,再请出祖宗排位上位做仪式,但叶尘浣已经告知姐姐姐夫,餐厅本来就是坐北朝南,所以一品堂也就按照这个方位来摆了,应该出入不大;
  俊采妈提醒“宁可青龙万丈高,莫叫白虎乱抬头”,青龙这方稍微垫高些就是,她多少受了些家里的熏陶,也略通风水,只是不似弟弟精通;
  另外还有一篇祭祖词,是本地前清年间一个殿试同进士出身写的,在不少大场合由族中的成年子弟集体念诵的,但先时破四后来旧树新风,民间已久不闻诵;
  叶尘浣倒是从县文化馆复印了一份过来,钻研了许久,感觉文言文典故颇多,用字又多有生僻难识,估计俊采多读几遍,应勉强可当堂诵读......
  而冠明餐厅这边,等吴三秀四人出得门去走远了,一干人等才围上来,问吴四化买牛排的遭遇。
  原来这吴四化自小不好读书,见天跟着几个高两级的厂子弟,把麻将、筛糠、丁二黄乃至长牌的技术钻研得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算牌尤其精准。
  工作后,所跟的师傅喜欢下棋,颇有几个师兄弟也好此道。吴四化跟其中一个师叔很是谈得来,先是陪他下棋,后来随这师叔去沙河公园门口去看残局,看到有得赌了,缠着师叔只下残局,逐渐着迷,听得哪里有残局场子都心痒痒,但碍于水平不够,一直不敢上局。
  而叶尘浣的象棋,在若光镇上是没对手的,就是到了县里也只有文化馆、财政局有两三个老棋迷能跟他互有胜负,这些吴四化是早早见识过的。
  这残局基本是沿袭清末到民国年间逐渐形成的江湖规矩,一般至少三人成局,座家(坐地摆局的庄家)现摆残局,让行家(前来破局之人)来破局。
  看家(观棋者之一)一则要验局,首先确认残局盘面棋力相当,且无明确之输赢定式,故也要好记性和棋艺,其中当然不乏好手,《橘中秘》、《梅花谱》、《金鹏十八变》等早就了熟于胸。且能在输赢已定之后,给座家和行家复盘,指出胜负转折之关键棋,故高手兼之品性端正的,往往还未站住脚,就被座家和行家所争相邀约;
  二则历朝均明令禁赌,甚至有清一代乾隆年更是禁绝了基本用赌博之用的双陆棋,然则法严弊深,弊深之下定有阙漏,民间自发另出解数,看家就应运而生:局前座家、行家均清空包包交由看家保管,一旦差役前来抓赌,看客尽管起身走开,剩下的座家行家只说是朋友对弈,查无赌资,当然无可奈何!
  三则作为中间人保证输赢都落叫,尤其是相互不认识的座家和行家,要都认识的人做看家先收钱,有了输赢后分配,看家一般拿彩头的10%做抽头。
  第一局座家让行家先,第二局则反之,然后以此类推,先约好三打二胜或者五打三胜,不服气的最多九局五胜,当然加局要另外加彩头,一般单局都是5元以内的彩头。
  看家根据是否抱膀子,分为清看家和浑看家,清看家“观棋不语真君子”,这种局就叫做清局;浑看家是要给所抱的膀子支招的,五步棋后即要确定抱座家还是抱行家的膀子,棋局末了输赢都与膀子五五开,这就叫浑局。
  据说民国时候,更有好弈嗜赌的大玩家,把“浑转清”和“清转浑”的规矩加入,比如若混看家自始至终一招未进,也就当做清看家了,棋局也随之浑转清,这种往往是看家对另外两家不熟悉,觉得风头不对,退而只求抽头;清看家盘中转浑看家,需另出一份彩头,往往局中有局,浑不知三家勾结做局的真真假假。
  昨日叶尘浣才跟着姐姐到省城,刚在冠明招待所落脚,吴四化就跟着找上们来,拉他一路去沙河公园门口摆残局。由他给扯了个垛子,说是要去给自家大姐吴一心的幺女和经人介绍的男友两个测八字,才出得门来。
  二人先到沙河边河堤坐下,吴四化把残局规矩先说与叶尘浣听,然后指着河对岸公园门口几处围着人圈子的摊子说:“看哦,就是那里。茶坊头有更堃(方言:高大上的意思)的。我算了下,加起每天平均20多个座家,看家行家来来往往有2、3百号人,每个摊子10局棋一天是有的,这样算来抽头一天都要一百多元哦!”
  说到兴奋处,吴四化已然不能自已:“叶二哥,凭你的棋艺,基本可以杀里头百分之八十的座家!”
  叶尘浣却不以为然:“强中自有强中手,我看,做看家反而最保险!”
  吴四化有些急了:“看家就抽头,耗起时间浪费手艺哦!”
  “可以做浑局的嘛!瓜娃儿。”叶尘浣学着省城口音说,逗得吴四化也笑了,想想也是,而且叶尘浣除了南路话口音土气,其他无论记忆还是口才,那都是一等一的。
  二人于是折过桥来,吴四化认得的人颇多,大家也都晓得他姐姐是新冠明的老板,所以频频与人点头。走了一圈,他就开始扯叶尘浣的衣袖,示意他入局。
  叶尘浣却不急,只是用心地看棋且听看家复盘,全不理睬吴四化,这把吴四化急得心内暗骂:个死跛(音为掰)哥,硬(音为摁)是要等到灵官扫台?!
  眼见得有座家准备收摊了,叶尘浣这才拉了吴四化来,讲明了只要他来做清看家,三打二胜。选定了座家,结果兢兢绊绊地连赢三盘,座家不服还要来,吴四化也意犹未尽,叶尘浣不好推辞,就说好一盘定胜负,这最后一盘下到全都散场了,只剩下旁边茶坊老板出来陪着当看家,最后座家剩下单車炮加一个过河卒,叶尘浣是单马炮但士象全,走来走去吴四化都开始打起了哈欠,建议平局自己也不抽这局的彩头,双方接受,各自回家。
  叶吴二人赢了10多元,各自分了,回冠明餐厅吃了晚饭,这才想起给大姐女儿测八字的事情,赶紧两人跑去大姐家,坐了半个多小时,就急着赶回来的麻将牌局,跟餐厅的两个单身汉打到二半夜。
  今天一早,吴四化就被三姐喊去买牛排,本来可以坐公交车直接过去,看看时间还早,就想步行顺路过公园门口看看,结果看到残局就挪不动脚了,先还规规矩矩做清看家,两局后忍不住加押彩头,结果一浑就输,他不服气索性做行家破局,结果还是连战皆输,不知不觉就把买牛排的钱输完了。
  想来想去,只有去先找姐夫陈鹏展借钱先填上再说,只顾一边低头走一边想怎么找由头借钱,听得思思和俊采喊他舅舅才回过神来,原来思思正拉着俊采要跑去餐厅,听思思说一大帮工程队在上面,他就立马泄了气:这进去可怎么开口捏?
  思量间看见思思手里拿着的福寿红包,忽然有了主意!
  于是拉过思思和俊采,说是刚才去买牛肉,公交车上人太多,结果包包被贼娃子摸了,想让思思把福寿红包里的钱先借他用,明天还。
  思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怕是打牌输了的吧?”
  这吴四化急了:“思思!我向***保证,这钱急用买牛肉!我明天就还你,不信的话,我把家里的存折拿来给你做担保。”
  “折子一向都是舅妈保管锁起的嘛!”陈思更不相信了。
  吴四化先左右看看,然后凑到思思耳边:“我老早就趁她睡午觉的时候,把那把钥匙印了泥模子找锁匠做了一把出来,一直我都打得开的,有几次打牌都带了出去的......”
  思思向俊采努努嘴:“这是方叔叔给我,交代要俊采哥明天领头,代子充丁给爸爸拜寿的。”
  俊采看吴四化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颇觉难受,想想自己的生活费还有结余,就很大方地回道:“那思思,你就拿给舅舅先用吧,我就跟妈说我的生活费遭贼娃子摸了,要她给我补起就是。”这句话令吴四化感动不已,暗自庆幸!同时也是若干年后俊采得以绝处逢生的一句话。
  三人先坐公交车直接去纱帽街买了牛排,然后又公交车返回,下车后步行没到五分钟,就回到了冠明餐厅。
  这是座整体三层楼的建筑,底层原本是冠明厂的内部职工餐厅,占地300多平米。最早附近很荒凉,因为地处二环边,没什么商业氛围,但是冠明餐厅的前身冠明食堂的生意却一直红火,一来加班在冠明厂是常事,所以几乎所有单身汉儿都在这里吃饭,加上厂里一直给食堂补贴,所以有些成了家的也懒得自己做。尤其是厂里陕西师傅馒头蒸得好,下班的时候食堂里三轮车拉着叠起的蒸笼就摆在厂门口卖,厂里的职工、下班路过的人天天如接龙一般排长队,被称为“127馒头”。
  冠明厂的前身则是一个无线电机械学校,三线建设的时候从华东整体搬迁而来,改制为厂,地址一直是省城127号信箱。最早只有军品,利润高效益好福利高,那时候有句话“幺妹子,办嫁妆,要嫁就嫁冠明厂”。转业军人乃至省运动技术学校队退役球员些,都绞尽脑汁想进冠明厂,要养活越来越多的人而且还不能触及军品安全线,在主管领导的指示和支持下,冠明厂开始扩展民品:保安监控、有线电视设备、传真机等产品一度也曾雄霸省内市场,甚至早在四川长虹之前就拿出了黑白电视的样机,但是在体制和激励上的不作为,使得大部分科研能力转化成的生产力都流失到厂子外面去了。
  随着市场的不断放开,很多厂里的人开始接私活甚至开厂,好点儿的还自己进料生产,胆子大有销售渠道的,则撕去冠明产品的铭牌换成自己的就开卖。
  外流生产力逐渐在冠明厂周围形成了气候,于是招来了很多操着各种口音的原料供货商、销售代理商、外协加工商等,很多临街的铺子开始有了价值。
  老办公区破墙开店的更多:餐饮、复印、杂货、旅舍等等一应俱全。冠明食堂停了全员补贴,味道价格等都没有什么优势,经常来食堂吃便饭的江苏老板和东北厂长又摘下了两朵餐厅之花,慢慢就经营不下去了。
  吴家的父母,分别是江苏和上海人,都是这厂子的元老,为人非常正直且无私,连四个儿女都是取名一心、二准、三秀、四化,寓意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山河秀丽、实现四化。
  老头尤其做认真严格,到手下徒弟稍有瑕疵,就签不了字出不了师转正。吴四化就因为没能考取大学,令二老失望不已。老头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前世的债主,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想通过走后门的方式把他弄进冠明厂,因为这种做法,可能给他身前生后的声誉名望抹黑。
  而实际上,很多冠明子弟都是曲线进入,先从学徒合同工做起,两三年时间通过函授、电大等拿到文凭后再转正式编制。但是两位老人家坚决不降低自己的道德水平和自律标准,以对得起厂子和国家。所以,这个舅舅至今仍在干爹建筑公司底下一个工程队当工长。喝点小酒之后,每每想到当年的狐朋狗友已经做到冠明下属分厂车间主任的时候,这个舅舅要么就自己的电大文凭骂娘,要么像俊采后来有阵儿一样,暗地里咒他爹。
  吴三秀进冠明厂很早,彼时还没要求文凭什么的,一直在后勤做采购工作,后来提前病退的。此时两位老革命行将枯朽,想落叶归根,就回了趟南京去看看,听亲戚说政府正在落实政策,登记原先国家无偿占用私人的房屋的情况,亏得老太太把当时政府写的手续珍藏了差不多二十年,赶紧让做事稳当利索的吴三秀给挂号信寄过去,结果很快就认确认了产权,因有些已经早早由政府改造做成了街道福利厂等,不便追索,所以只返还了一部分,其余部分折成钱,大概有两千元。
  老头老太太已经非常满足了,将就着补款,将祖屋翻新,然后就此打算南京养老了。父母不会插手多管闲事了,吴三秀胆子也大了起来,干脆就把行将败落的食堂承包下来了,当时要缴纳一笔押金,还找俊采爹借过钱。
  当时冠明厂对食堂承包的要求是:中午晚上给值轮班的七八十号职工供应两顿,午餐标准6角5分,晚餐4角两荤两素,米饭随便吃,水电房租都不缴纳,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吴三秀继承了下江人的传统,精打细算且很有生意头脑,她本来就做得一手好菜,又从若光工程队家属里挑了7、8个吃苦耐劳的老乡,无需更多考虑就决定开张了。先把餐厅临街一面的墙全部打通,开一道正门,临街全部换成落地窗玻璃,挂上飘逸大方的紫色窗纬,提供可供4—8人的条型餐桌,中间是圆桌,背墙本来就是玻璃窗,拆除后向厂内再推进4米米,做成了包间。
  正门口把原先的厂里设置的花台拆除,两边栽种了若光挖来的竹子,专门请了广告设计部,给门头上做了时尚新潮的牌子:新冠明餐厅。不到三个月就开始盈利,而且渐渐的,新冠明俨然成了东门上请客吃饭最有面子的地方,川苏结合的盐焗鸡、梅菜扣肉、炖鱼肚、鱼香狮子头、爆竹鸡丁、若光莼香豆腐鱼等主打菜一时声名大噪,又找了邮电局的关系,做了黄页广告,这之后更加把西、南门的客源也都给引了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热闹的景况不亚于今天之一品天下!
  慢慢有了积累之后,她一度还想把二楼闲置的办公室也承包下来开茶坊,一来因公干谈事喝茶的人比较多,二来给厂子内部人提供打麻将的场所。但这二楼要租的话,就不可能如底楼餐厅那那样免租金了,而是按租房办公司的标准收取。
  原本的算盘是让陈思毕业后来接手打理茶坊,但刚说出口,陈思马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切,我不切!导游证我都准备考了,一拿到暑假里就要联系带团出去挣钱哟!你们标来打我的主意!!哪个一天到晚呆在屋里守茶坊,打死我都不可能管啥子茶坊哟,死都不!”吴三秀、陈鹏展两口子只得作罢。
  后来陈鹏展又想到舅子吴四化,平时人缘面广,想让他牵头把茶馆搞起来,吴三秀暗忖:四化丈母娘家里兄弟姊妹5个,好像都没有什么经济积累,小儿子都还是陈鹏展给走的门路才进了一个市属园林公司。要他们来搞茶馆,不好再参股进去占一份不说,恐怕还得借钱给弟弟。做得好,自己落不到什么;做不好,连借出去的钱都要打水漂。
  于是她提出不同意见:“自打我爹妈去了南京后,你没觉得四化丈母娘那边对他这个女婿看高多了么?那是因为这祖屋早晚是四化的,怎么的都穷不着他,所以啊你就别替他操心了。”
  见陈鹏展似有所悟,她接着说:“还有你不要只看到我这个摊摊这么红火,没看到我辛苦成啥子样子!就算他们屋头的人有心要帮,也另有问题啊——那家人从来没有做过生意,你莫害得别个两头都落不到哟。况且,你个老东西,经常不是帮别个忙还要自己请客,就是招呼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若光亲戚,馆子里你签字的白条子好多你自己算过帐没得哟?你那个舅子更加穷大方,我两个是吼不住他的,厂子头的狐朋狗友又多,开起来噻,只怕白喝茶的多得起摞摞哟!”干爹想想也是,也就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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