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事如烟 一

　　面摊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而卿心永远是那个故事最忠实的听众。对比现实生活的平淡无聊，故事中的世界实在是引人入胜，气象万千。新的故事，是一个镖局的镖师带给她们的。镖师是齐婆婆早年的邻居，今年正巧走镖遇到齐麓，不由得时常来照顾她的生意。同时，也为她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卿心从未想到过，故事中的一切，会以这样的方式闯入她的生命，来的是那样的措手不及。……………………………………………………………纤长的手指，轻触着墓碑上冰凉的名字。靳空诉。原以为从此再没有人生，然而不知觉中，两年已过去。时间，真是无情的东西。好久不见，白色的背影似乎更见纤瘦了。两年了，她的内心还没有释怀吗？一向只微笑的孟鬼歌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他还能够记得两年前，就在相同的地方，他救不了她的命，清晰得历历如刻。………………………………………………………………两年前，她不过二八花季年华，他不过白衣轻骑追风少年。年少而面薄，没有承诺，没有永远，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有太多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以为来日方长，以为为时尚早。“芷兮，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有什么事吗？”“你知道，我想加入天公会，就必须完成天公会的考验，为武林出一份力。”“可是凭落箫山庄和靳叔叔在天公会的地位，你都无法加入天公会吗？”“傻瓜，”丰神如玉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微笑，“我这么做就是不想别人仅仅只把我当作靳优言的儿子，落箫山庄的继承人来看。我希望他们认可的是靳空诉本人。我就是我，不是任何头衔，也不是谁的附庸，仅仅是我。”“现在江湖人才辈出，你还不一定比得过人家，你可不要太狂妄了，小心闹个灰头土脸。”明明心中认可他的实力，可嘴上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放心吧，我已成竹在胸。”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脸上不可一世张扬的笑容，心里却会觉得隐隐不安。他以前也不是没离开过自己身边，可是不知为何这次内心竟会如此慌乱。“芷兮，你说过你喜欢彼岸花吧，我打了这支名为彼岸花的珠钗送给你。让它在我不在的日子陪伴你，保护你。”在阳光的照耀下，由水晶和琉璃打造而成的珠钗奕奕如生，华美璀璨，梦幻而不真实。“好美。”可是好忧伤，正如她此时的心境。“我来给你戴上。”佳人如玉，星眸低垂，青云如雪，花簪灼灼，美得令他几乎掉下泪来。芷兮，等我回来，一定陪你弹琴品茗，吟诗练剑，一生一世，不弃不离。“空诉……”看着俊雅的身影渐行渐远，手伸向了半空，却始终未触及他半幅衣巾。从来未曾拖累于他，从来给他增添过半点负担，只是为了心内的一缕担忧，这挽留如何说得出口。鄢芷兮轻抚着头上的彼岸花之心，怔怔地掉下泪来。………………………………………………………………两年前，孟鬼歌在靳空诉坟前见到了白得宛如幽灵般的鄢芷兮。可是她没哭。父亲怕她悲伤过度，把她锁在家中，没让她参加靳空诉的葬礼。可是世上没有一把锁能锁住为了出来可以不要命的人。“你说过要回来的，你说过要我等你的，可是，你没有。”孟鬼歌从未见过一张比她更加惨白，更加平静，更了无生趣的脸，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决绝。孟鬼歌仿佛连骨髓深处都冻成了冰。“好，你不回来，我就去见你。这次，你别想再丢了我了。”只见她从头拔下一支彼岸花形发簪，把尖端一头对准自己的眉心。“爹，娘，请原谅女儿的不孝，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珠钗落下，一道白色的闪电飞逝而过，珠钗落地，人已揽入怀中。为什么？本来以为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丝温度。可是为什么在这个陌生面具男子怀中，竟会觉得有一丝安慰？积蓄已久的泪水瞬间淹没了脸庞。“我是靳空诉的朋友孟鬼歌，你千万不能自寻短见，这样空诉会难过的。”“难过？他躺在这里无知无觉，他可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你告诉我，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活下去？”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庞，孟鬼歌心中无数空洞的理由无法说出口。为了父母？鄢芷兮本是孝女，此回既已决定来坟前殉情，那是已明死志，再提父母只能徒添其内疚与伤感。为了报仇？伊人已逝，大仇得报又如何？大仇不报又如何？为了不负靳空诉遗愿？人死无知，到底靳空诉是希望她好好活着多一点，还是希望她去陪伴他多一点，估计连靳空诉自己，也说不出答案。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东西。可是，真相，通常也给绝望者一个活着的理由。这个时候，能够救鄢芷兮一命的，估计也只有真相了。哪怕，只是部分真相。
　　周围十丈内绝无人烟，可是为了她的安全，孟鬼歌绝不能冒一点儿风险。他轻轻拭去芷兮脸上的泪水，附耳低声道：“安静听我说。不要说话，不要变换表情。空诉其实没死。”孟鬼歌感觉怀中人明显震动了一下，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只是伤得很重，昏迷不醒。靳大侠以上成内力加以灵药辅助，也只能维持其性命，而不能让他苏醒，更遑论治愈。目前我们连对头底细都没查清，只知其势力强大，身份神秘，手段极其阴暗歹毒。”“让空诉假死，一是保证他本人和家人朋友的安全，因为所有知道这个神秘组织存在的人全会离奇死于非命；二是让对头放松警惕，我们才好查出其身份，从而找到救空诉性命的方法。”“但是对头神通广大，若让他们知道空诉还活着的话，不只空诉会被斩草除根，连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有被灭口的危险。所以无论你多么担心，多么痛苦，多么想见他一面，都得忍耐，明白吗？”“空诉是不是真的还活着？”鄢芷兮抬头望着孟鬼歌的双眸。虽然是一个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的陌生人，但是眸子是有种使人安定，令人相信的力量。“是。”“那么，我可以做什么？”孟鬼歌叹息：“你能做的就只有等。”一滴泪水落在孟鬼歌的手背上。“我会等的，一直等到他好起来，一直等到他回到我身边。他不回来，我就会一直等下去。”孟鬼歌的喉咙里不知为何弥漫着一种苦涩的味道：“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你的，就算是拼死，也会回到你的身边。”“可我不仅仅是等。”鄢芷兮眼眸渐渐明亮起来。“我会努力想尽一切办法，把空诉给治好。”看着她坚毅的眼神，孟鬼歌一个“不”字如何说得出口？“你可以试试，但是答应我，千万别以身犯险，不要试图去接触我们的对头。任何情况下都要记住，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鄢芷兮点点头。孟鬼歌终于放开了鄢芷兮，附身捡起地上的彼岸花之心。鄢芷兮脸红了红。她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被孟鬼歌搂在怀中。孟鬼歌用手轻轻擦拭过珠钗，又斜插入鄢芷兮鬓角。“想想它被赠予的意义，别再用来自寻短见了。”说完转身要走。“孟大哥！”鄢芷兮拉住他的衣角。“我……我什么时候能去见见空诉吗？”“我会安排你见他，”孟鬼歌顿了顿，“不过为了你和他的安全，未经我许可，你不能擅自见他的面。”他飞步掠去，几乎使上了十成轻功。他怕他再不离开，面对着鄢芷兮泪光盈盈的面容，他的一切城墙，都会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