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宅院

　　杀了人的陈十二心中不安，却没有直接返回绿竹林，而是继续朝家的方向赶过去。自吞噬了陈老二的灵魂，她的身体轻盈许多，本应该费力翻越的墙院，如今如履平地。
　　不多时，十二就来到了自家院子的花园里，刚死去短短两个星期，花园就已经杂草丛生，满是荒凉景象了。
　　万寿菊铺散满地，郁金香花朵稍显凋零，花坛里的三角梅颜色艳丽，粉嫩中透着淡淡嫣红色曲。
　　宅院外头的陈家镇人此时还在吃酒，身处花园里的十二心中一片凄凉，别人有吃有喝，笑骂打趣。
　　而她呢？原本心爱的花朵荒延肆虐，原本应当无忧的投胎转世却因衣衫不齐断了希望，现在成了孤魂野鬼，倘若孤独，也是无尽无休。
　　十二想不通，她的念头在杀过人之后绕不过弯了，原本那些惧怕的，伤害自己的，如今那么轻易便能取了性命，而且还能带来好处。邪恶占据了她的心头，一对竹鼠牙悄无声息滋生出来，凸起了她的上嘴唇。
　　在没有优越感，正义感，自豪感，愧疚感，责任感的世界里，救人的永远都不可能是人。
　　同样，邪恶是点燃的大鸦片，第一口尝到了甜头，那你就会有无数个理由去抽第二口。
　　十二此时整个人静立在花园里，四周的花草不断怂恿轻抚她的面颊，即便想不到合适理由，她也做了决定。本是孤魂野鬼，若是痛快了，不过是换个称谓而已。
　　自认为想的透彻了，陈十二一扫之前的凄凉孤独。先是从花园离开，越过水池，越过台阶，然后跨进了门槛里。
　　陈十二的房间不大，也异常简洁，里面仅有一张低矮黄木架子床，梳妆台上一面半人高的椭圆镜子，还有一张雕刻着牡丹花的小柜子。
　　十二自入门后也不犹豫，直直的冲着柜子走去，而后屈身折腰，先是用手指不断轻抚着柜子上的牡丹花刻痕，之后从里面取出来一件粉色素裙子穿上。
　　陈二奶奶极其喜爱牡丹，所以整个大宅子里衣食住行都有牡丹花的痕迹，可十二并不喜欢牡丹的雍容淫艳。她所爱的是郁金香，黑色的，金色的，黄色的，低调的蔓延成一条曲线。
　　郁金一绚烂，牡丹似麻斑。
　　穿上了衣服的十二姿色仍旧稚嫩，两侧脸蛋被衬托出了淡淡粉色，她在梳妆镜子里紧盯着自己的双眼，直到目光模糊了，镜子中的黑色瞳孔变得通红了，才转移开视线。
　　十二突然想起了陈二奶奶，十四天了了，二奶奶那一方牌位怕是落了灰尘，以前日日都会擦拭一遍。如此一想，十二便起身出门，她要到陈二奶奶的房间去，为她再掸去灰尘，最后一次为陈二奶奶做些事情，今后便跟陈家镇没了关系。
　　陈二奶奶一生无儿无女，他的丈夫原本是陈家镇最富有的人，新婚之夜却遭到强盗洗劫，也怪当时他的丈夫年少轻狂，非要和强盗头子单挑，以此躲避祸难，没成想被一刀断了脑袋。
　　最后还是陈家镇人联合一心，凭着镇里青壮汉子的不要命，才把山贼赶了出去。可怜的陈二奶奶，刚嫁入富贵家庭，还未享受鱼水之欢，天伦之乐，便被镇子里的人立了贞洁牌坊。
　　平日里镇子上的人虽说都对陈二奶奶极其尊重，可陈二奶奶还是耐不住寂寞，就花了十二个铜板买来一外地闺女，当成猫狗一般整日呆在身边不让出去。
　　十二来到陈二奶奶的房门前，先是不急着进去，而是深深作了一揖，之后才推开门。死去那么久，房间里却还残留着陈二奶奶身上的气息，十二不由得呼吸一紧，不敢大声出气，二奶奶的威严已经深深映刻在她的脑海里了。
　　而后十二轻手轻脚来到陈二奶奶的灵牌前，果真，短短几日就蒙上了灰尘。
　　陈十二双膝跪地，朝着陈二奶奶叩了三个头，然后细致的擦拭起来。
　　“我又来看你了。”
　　“你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了吧！”
　　“凭什么你就能投胎转世呢？”
　　“你不应该把我买来的，真的不应该。”
　　“对了，有我陪伴你十几年，你开心吗？”
　　“反正我是不开心的，在你眼里我恐怕还不如镇子里的野猫土狗吧！”
　　“活了那么久，你难道不明白狗急跳墙，猫急挠心的道理吗？”
　　“二奶奶，你倒是回句话啊，十二在问您话呢。”
　　陈十二边擦拭着灵牌，边自言自语，言语越来越激烈，神情越来越狰狞。突然，十二一把将手中的灵牌摔在地上，那一块刻有陈氏灵位的木牌瞬间四分五裂，破碎成了无数木屑。
　　陈十二生前每擦拭灵牌一次就会摔上一回，都没能在这块木板上留下丝毫痕迹。如今死了，变成鬼魂了，这灵牌终究还是支持不住，变得彻底不完整起来。
　　十二看着满地的灵牌碎屑，神情一会惊恐，一会放松，一会又不知所措的慌张，整个灵魂紧绷的像根弦一样。
　　良久，十二还是没能坚持住，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窗外的月亮此刻只有半扇，发出的光亮不断映射在陈家镇里。醉了酒的人越来越多，自喝醉了的镇长一走，余下的人也相继散去，只留下街道上的遍地垃圾。
　　汉子在床上干呕倾吐着，妇人在院子里用水洗清着白花花的身体，孩童一只脚翘在另一只腿上，花布单盖着肚脐，***裸漏在空气里。
　　陈家镇的每户人家都上演着共同的一幕，镇子的上空酒气洋溢，镇子里面乱成一气，这是祭祖，也是节日，热闹都是给老祖宗看的。
　　陈老二的尸体并不是隔天被人发现的，因为家徒四壁，贼来了也只能走空，都怕坏了名声，所以不屑于偷他，他家也就没必要安门上锁了。
　　那敞开的院子淫秽里此时躺着一个人，陈老二的尸体旁边也躺上了两个人，这三个人都是喝醉酒走错门的，又或者实在坚持不到回家了，随便找了个地方醉倒睡觉的。他们都没发现陈老二已经一命呜呼了，只认为是喝多了酒，身子骨才软的像坨烂泥。。
　　陈十二身在大宅子里，瘫坐在陈二奶奶的房间里不停哭泣，哭声已经传到镇子的街道上了，可醉了酒的人们都不以为意。
　　只有一个正在洗漱的妇人声音听的真切，还以为是谁家的娘们没保护好自己，被镇上喝醉酒的汉子占了便宜，所以才委屈的哭泣。于是也就没有搭理，简单擦拭一番就进屋寻摸自家男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