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魂替

　　翌日黄昏，夕阳落在断裂的门墙上，又随着翩然而落的枫叶跳跃至庭院中央，借着肆意横流的血水，为一具具残碎而凌乱的尸体镀上了一层又一层耀眼的金辉。
　　暮远弘从甬道中找到了阿离。生血丹的治愈效果的确超凡，阿离失血过多的状态已经彻底得到了缓解。
　　梅园很美，只是时节未到，暮远弘还看不见那寒梅烙雪的动人景色。只是眼下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向这些东西了。
　　暮远弘将梅园里的物品简单的收拾了下，便抱着阿离离开了甬道。
　　看着四周的尸体，暮远弘想把他们埋了，但是那楚贵升不知道何时又会折返，他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暮远弘抱着阿离睁着眼坐在那堆尸体中，他想陪陪这些死去的人，至少让他们知道他们没有被抛弃。
　　“哥哥，阿离饿了。”少不更事的阿离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睁着眼睛不说话，可是她的肚子却已经叫唤了很多次。
　　暮远弘闻言，身体不禁有些震颤，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阿离喜欢吃糖，他的身上一直备着。
　　暮远弘低下头温柔的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阿离，努力的挤出一丝笑意说道，“阿离乖，张开嘴，把这颗糖吃了就不饿了。”
　　嚼完糖果的阿离有了些许睡意，在暮远弘的怀中沉沉睡去。
　　见此，暮远弘便小心的将阿离置放在一处蒲团上，默自在庭院内转了会，找来一堆残肢。暮远弘依着自己的身形造了具尸体，并将自己的衣服套了上去，旋即又寻来一个断头安了上去，并将那面容易成自己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暮远弘又找了些松软而坚韧的布条，将阿离裹成粽子半开的模样，背在背上，极为轻缓的向庭门处走去，他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不知是不想弄醒怀中的精灵，还是担心惊扰了这四处平躺着的亡魂。
　　待走至庭门处，暮远弘向后转身，朝着庭院内的众多尸体深深鞠完三躬。
　　至此，暮远弘跨过暮远山庄门槛，朝山下奔袭而去，再没回头。
　　山林间，暮远弘抱着阿离疾速的穿行。
　　“哥哥，我们要去哪儿，不回家了吗？爷爷呢。阿离想爷爷了。”也许因为风声太大，背上的阿离醒了，她用小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看了看飞驰而过的天空，便眨巴着眼睛望着暮远弘的后脑勺。
　　“阿离乖，爷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过好些年才能回来。你不是一直想去长安玩吗？哥哥带你去长安好不好？”暮远弘一边跑着，一边应着阿离的话，只是眸中闪现着说不出的宠溺。
　　阿离没有吱声，只是眼角有些湿漉漉的，想起庭院内那一副副平躺着没有呼吸也没有声音的尸体，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将小脑袋再次埋进了暮远弘的背脊里，小声的抽泣着。
　　暮远弘没有去安慰她，她终究要学会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即便她还只有七岁。
　　天空渐渐落红，傍晚时分妖兽出没最为频繁。暮远弘必须尽快找到歇脚的地方。
　　踏叶留声，一不小心，暮远弘还是不小心惊扰到了那盘绕在树稍上的毒蛇。
　　毒蛇的动作相当迅猛，张开獠牙血口便朝着阿离咬去。感知到危机接近，暮远弘操起早已准备好的长剑转身格挡。
　　可他还是低估了那毒蛇的力量，那毒蛇一个鞭尾便将暮远弘推出数米远。
　　为了不让阿离受伤，暮远弘不得不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必须极为精准的计算。
　　那毒蛇似乎知晓暮远弘的弱点在阿离身上，攻击矛头始终对准着阿离。
　　一边防守，一边不让阿离受到毒蛇的攻击，暮远弘感觉自己的心神消耗极快。
　　突然，暮远弘察觉到自己的丹田处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而他的身体也因为这股异样突然间变得虚弱了许多。
　　突如起来的变化，让暮远弘渐渐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暮远弘已没有精力去琢磨。
　　身体突发异状，让暮远弘不得不尽快做出对策击杀这条毒蛇。
　　暮远弘观察着周围错乱而粗壮的树木，如果能够依托这些树木为护墙，阿离的保护就迎刃而解了。
　　为了让将阿离保持在自己与树木之间，暮远弘灌注了一半的体力在双脚上以应为毒蛇迅猛的攻势。
　　果然，那毒蛇虽然动作迅速，但行为却简单机械，因而灵活度反而大大降低。
　　抓住这一点，暮远弘利用身法在毒蛇四周周旋。那毒蛇几击未中，还多次撞到树干上，不禁有些恼，獠牙狰狞，攻击动作也变得更为迅猛。
　　暮远弘见此，知道这毒蛇已经失了理智。找准规律，瞅准时机，暮远弘长剑携风，剑刃划过毒蛇的命门，一击必杀。
　　那毒蛇瘫软在地上，挣扎须臾，便一动不动，只是那对怒目依旧圆睁睁的死死盯着暮远弘，心有不甘。
　　暮远弘用长剑划破蛇皮，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圆核滚落出来。
　　“这就是兽核？”暮远红用拿出一块碎布将其包起左右看了看，嘟喃一句，便将那兽核收进了储物袋中。
　　又将背上的阿离卸了下来抱在怀中，望着那粉嫩的小脸蛋，见她呼吸平稳的闭着眼睛，便放下心来。
　　再次将阿离背在背上，暮远弘继续着自己的逃亡之路。
　　感觉到哥哥又在奔行后，阿离才睁开眼睛，虽然只有五岁，但有些事情她都懂的，只是不想给哥哥添麻烦。
　　避开数十只魔兽之后，在山林深处，暮远弘终于找到一处洞穴。
　　安顿好阿离，暮远弘在附近设置了几处简易陷阱，便抱着一堆干柴隐入了洞穴中。
　　借着篝火，将身上携带的仅剩的几块兽肉烤熟，暮远弘小心的喂着阿离。
　　阿离很乖，她知道眼下只有这肉块可以吃了，也不叫唤，含着眼泪默默的小口小口的啃咬着。坐在一旁的暮远弘，看着就是一阵心酸。
　　“哥哥，阿离吃饱了。”阿离放下手中的骨头，笑着拿着暮远弘递过去手帕轻轻的擦拭了下嘴唇说道。
　　“嗯！阿离真乖。”暮远弘摸着阿离的小脑袋回应道。
　　“哥哥，阿离有些困了。”阿离望着一脸疲惫却又努力对自己挤出笑脸的暮远弘，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应该早点休息，给哥哥留出自己的空间。
　　闻言，暮远弘也没有多想，便起身走到阿离身边，将阿离抱起。
　　洞**早已铺好了简易的草席，暮远弘小心的将阿离放在草席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阿离身上，摸着阿离的头说道，“乖阿离，睡吧。明天哥哥抓一只小兔兔陪你玩。”
　　阿离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睛。
　　暮远弘在阿离的身边陪了一会，便又起身来到篝火旁。
　　火焰带来的温度，让寒冷的夜平添了丝丝暖意，也让暮远弘的思绪飘远了些。
　　他本名唐七，家中排行老七，是21世纪的一名特种兵，住个院，打个王者荣耀，居然穿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可是，穿越也就算了，还穿到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孩身上。
　　这些也都算了，可偏偏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身边自己居然躺着的全是尸体，饶是曾经在远征林摸爬滚打六年的他，见到这般血腥场面不由得也有些反胃。
　　然而还未带他反应过来，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直面目狰狞的饿狼，正垂涎欲滴的望着自己。
　　唐七赶忙起身准备逃跑，可是身体却像灌了铅一般，无论他如何使力，都无法移动半步，脖颈处根式撕裂般的疼痛。
　　“不会吧，就这么死了？老天，你玩我呢……”唐七心中叫苦，眼神却丝毫不敢放松，狠狠的盯着那只饿狼。
　　唐七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透过眼睛看着那饿狼，在他的眼里，这不过是一只饿了的猛兽，要是自己全身时期，早就将他打的满地找牙。
　　可眼下，唐七再没有心思与这饿狼逗笑，毕竟稍有不慎自己很可能就要葬入狼腹了。
　　饿狼的嘴离唐七越来越近，狰狞而又垂涎的獠牙在唐七的上方闪烁着锋利的寒光，那一滴滴黏糊糊的唾液更是滴在了唐七所在的这具身体的脸上。
　　唐七很无奈，虎落平阳被狼骑大概也就是他这样子。
　　就在唐七心中叹息而无奈时，一股奇异的力量忽然从唐七的身体中喷涌而出，那力量化作一道强力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暮远山庄。
　　整个山庄内寻找尸体的妖兽瞬间被那股力量惊骇的四处逃窜。首当其冲的就是唐七身上的这只饿狼。
　　只见这只饿狼在那股力量侧冲击下，瞬间翻到在地，口吐鲜血，死的不能再死。
　　被眼前一幕惊得还未能反应过来的唐七一阵晕厥，醒来时看见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身体透明的少年
　　那少年正望着自己，只是眼神中却夹杂着多种情绪，愤恨、无奈、不甘、欣喜交替变化着。
　　“你是谁？”唐七问道。
　　“我是这身体的主人。”暮远弘回答道。
　　“这身体？主人。我魂穿了？”唐七低声言语，想起以前看到的那些穿越小说，虽然只是当笑话看，但真落在自己身上还真不一定能接受。
　　“魂传？你应该是被阿离通过那王者罗盘召唤出来的。只是爷爷说王者罗盘只能召唤没有灵魂的强大傀儡，并需要召唤者以自身灵魂位献祭。可是为什么却把你这个灵魂体召唤出来了，而且还这么弱。”暮远弘望着自眼前的少年，死的那一颗，他的灵魂也从身体里脱离了出来，他亲眼见到唐七从他的暗金戒指中化作一团红蓝色的光芒融入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这让暮远弘不禁对那王者罗盘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他想起阿离曾用自己的鲜血浇灌了王者罗盘。
　　这灵魂体应该就是阿离召唤出来的存在，可是身为召唤者的阿离却不在身边，所以这红蓝色光芒就选择了和阿离有着血缘之亲的自己附体了。然而，就在先前一颗，那红蓝色光芒居然在饿狼准备撕咬他的身体时，居然迸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不禁修复了他的身体，还震慑了庭院内所有的妖兽。
　　想到此处，暮远弘不禁有着一丝坦然。
　　他已经死了，虽然灵魂未灭，但也已经距离消散不远了，即便回到身体里，也已经无法复活了。如今眼前这个灵魂体占据了自己的身体，并借助了那红蓝光芒成功让自己的身体有了新的生机。
　　也就是说他暮远弘还是活了，阿离或许有人可以照顾了，可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阿离召唤出来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他的心中还是生出一丝担心。
　　“有人召唤了我，并且我占据你的身体？”唐七闻言，小说看多的他心下便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这穿越的也太悲惨了，这身体的主人是被人灭门了啊。
　　“我的灵魂已经很虚弱了，无法再留存下去了，爷爷他们的灵魂体也已经魂归奈何了。我依靠着天生石的力量留存至现在，不过是放心不下阿离。如今你来了，可否请你帮我照顾好我的妹妹阿离，是她将你召唤出来的。”暮远弘简单的向唐七介绍了暮远山庄发生的事情，而后哀叹的恳求着唐七。
　　唐七望着暮远弘，对这个恨意滔天的少年，他不禁有些同情。
　　全家三百七十二口人一夜之间惨遭屠灭，即便依着天赋与努力十五岁就达到了黄金巅峰境，却因为实力太弱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人在敌人的屠刀与肆虐下不甘的倒地，而他自己为了保住自己的妹妹，居然蠢到以死来换妹妹的平安。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如果我的实力再强大一些也不至于落的今日的下惨。”暮远弘咬牙切齿，心有不甘。
　　“你尽力了。这不是你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该承担的。”与十五岁时还和小伙伴打群架的自己相比，唐七觉得暮远弘实在是太坚强了。
　　“尽力又有什么用？他们还是死了，为了保护我死了。”暮远弘终于支撑不足，蹲下身子痛哭起来，他太压抑了。
　　唐七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在安乐窝里度过童年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评说眼前这个在猜疑、嫉妒、排挤、厮杀的生死边缘中活到现在的心智成熟如斯的少年呢。
　　“我好累，太累了。可是我不甘啊！那个该死的楚贵升居然没有死！阿离她还那么小，如果就这么走了，谁来照顾她，我不甘啊！”暮远弘有些歇斯底里，可很快他便又冷静下来，一脸希冀的望着唐七，“但是，你来了。老天爷把你送来了。身体我可以让给你，能不能请你帮我报仇，帮我照顾好阿离。”
　　唐七没有说话，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面对未知他不敢打包票。军人出身的他一旦接下了这份责任，即便是死他也会不折不扣的去完成。
　　暮远弘看着唐七在疑虑，反而安心了些。多年在诡计中求生存的他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那股烙印在骨子里的责任感。他不禁有些欣慰，上天待他们暮远家终究还是不薄。
　　……
　　“哭什么，你是个男人，更是一名军人！”
　　“七仔，她真好看。”
　　“小七，这是你嫂子给我织的围巾，不过太花哨了。”
　　“小七，该长大了。”
　　……
　　唐七的眼角有些湿润，曾经在远征林发生的一幕幕如今又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曾几何时自己不也如同眼前这个少年一般，因为弱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战友们在自己的身前一个个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倒地。
　　那些人为了保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只因为他是他们中年龄最小的，只因为他们都管他叫小七……
　　“在他们没有死之前，我是暮远弘。”定了定神，凝着眸望着暮远弘，唐七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谢谢。”暮远弘朝着唐七深深的鞠了一躬。再抬眼时，唐七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份纯真的笑容，那个本该在这个十五岁少年身上出现的笑容，“阿离就拜托你了，她很乖的。”
　　暮远弘的魂影渐渐化成一丝丝彩色的光点融入唐七的魂体中，随着那些属于暮远弘的记忆灌入唐七的意识中后消散不见了。
　　唐七知道，那个暮远弘已经走了。
　　……
　　从暮远弘的记忆中，唐七得知，这个世界就是《王者荣耀》游戏背景中记载着的那个——王者大陆。
　　王者大陆是个集魔法、修真、机关、科技于一体的世界。先祖因科技毁灭地球，后造‘方舟’迁徙至此。
　　然而随着地球先祖推行科技的发展，让王者大陆又生出了毁灭的阴影。大陆上原著的神明为此与地球先祖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神明认为科技是不节制的，是周而复始的破坏，是对自然圣灵的不尊敬，是无休止的欲望衍生出的毁灭大陆的恶魔，而地球先祖则认为一旦科技发展到巅峰，是能够超越圣灵的，届时，就可以打破科技毁灭的循环宿命，就可以创造圣灵，延续生命。
　　最终，这场分歧，让先祖的后裔与神明的子民都以消灭对方为最终目标从而达到延续生命的目的。
　　就这样，一场科技与古武之间的战争在大陆四方暗中蕴藏。然而，随着星外魔种的入侵，这场战争逐渐由地表转向了地下。
　　而唐都长安城却是王者大陆中最独特的存在，因为只有这方土地上科技与古武竟可以发展、共存。
　　唐都长安便成了整座王者大陆趋之若鹜之地，也成了星外魔种觊觎的对象。
　　暮远山庄则坐落于唐都长安西北属东山郡的东山之上。
　　曾几何时，暮远家族也立于长安城中心隅，是唐王朝赫赫有名的世家，但因为受当朝女帝武则天不喜，被贬落东山。
　　自那以后，暮远家族受五大世家打击，最后不得不偏守东山一隅。
　　表面上暮远家族是受到女帝的排挤才沦落之此，实则不然。
　　暮远家族有一块传世之石，名为天生石。天生石源于何处，无人知晓，但其中却蕴藏着让人实力大增的巨大能量。
　　依托着这股能量，暮远家族赫然崛起于长安城。然而，百年前，先帝继位时，天生石忽似遭受了一股特殊力量的打击，再无法散发能量，沦为死石。
　　失去依托的暮远家族从此一落千丈，而女帝的摒弃更是压垮暮远家族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生石虽沦为死石，但他曾经为暮远家族带来的光辉荣耀却时刻引得世间势力的觊觎。只是因为某些暮远弘不知道的原因，那些势力始终没有捅破最后一张遮羞纸。
　　也正因此，落魄的暮远家也能在东山郡安身立命。
　　然而，令暮远弘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楚家二长老居然敢带着楚家众人围剿暮远家。
　　猝不及防之下，暮远家族不敌，惨遭灭门，三百七十二条生命就这么成了贪婪的祭品。
　　一个年满十五岁的少年惨遭如此悲惨的命运，不得不让人同情。整理着这些记忆，唐七自感背后发寒，不禁又对那已去的暮远弘心生佩服。
　　唐七往篝火上又添了些木材，让夜间微起的寒意又渐渐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