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只若初见

　　午后的阳光虽不再炎炎如火，但是却格外的惹人发困，院子里一棵颇显岁数的老树，起初第一并不认得这究竟是棵什么树，只是那些随风而起的叶子颇像一指镇上那些大户人家进行大宗交易的金叶子，看起来颇为喜庆，便在与大哥紫玉偶尔的闲聊之中提及了此事，才得知了此树便是榆树，在这里颇为常见，扛得住旱，耐得住寒，春日里青黄不接的时候，结出的“榆钱儿”也能抵饿，所以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多栽此树。
　　大哥二哥睡得屋子在这座坐南朝北的院子里的最东头，外面那扇本就不大的窗子更是被一捧绿意遮的严严实实，并不粗壮的枝干却密密麻麻的支撑住了繁盛的花叶，据说这是那位从未见过的三姐带回来的，栽种下了之后，大哥二哥还被嘱咐不要随意乱动，二哥还曾因为遮住了窗子的光线清理了多半的枝叶，却在第二天就被连夜赶回来的三姐臭骂了一顿，自此以后，二哥就是在经过这些大喇叭花的时候都是颇为小心。
　　屋檐下的第一半睡半醒的打着瞌睡，梳洗过几次，但是依旧蓬松卷曲的头发中那只赤鹊依旧懒散的卧着，只是感觉近些时间里却是愈发的没有精神了，那只黑猫惬意的舒展着身躯，将自己柔软的腹部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并时不时的伸出它那条粉嫩的小舌梳理一下略显凌乱的毛发。
　　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包裹住那副玲珑有致的身躯，剑眉星目，琼鼻樱唇，一根亮银的丝带将满头的青丝挽成了一束，垂若马尾，背日而站，抬头而望的第一，痴痴呆呆的看着看着眼前这位仿佛自画中走出来的女子。
　　紫玉看着眼前这个呆笨的少年，心下略有不满，不由的抱怨道，大哥怎么什么人也往家里弄，看这缠了一身的白布，怕不是要在床上躺上个三五个月吧，即便自己家里有些余粮也不能瞎糟蹋啊。
　　“三...三姐？”
　　“你谁啊，怎么打扮成这个鬼样子躺在我家院子里”。
　　第一一听，这人果然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紫家三姐，当下也不犹豫，便磕磕绊绊的将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天上掉下来，摔了个半死，然后前些日子被紫云大哥救回来的前前后后，竹筒倒豆子般的讲了出来，随即便想着要不要去给自己的这位三姐倒杯水来解解渴，据大哥所言，镇仙城离这个小村子可是有百数里的距离，想来这一路奔波而来也很是辛苦的。
　　想到就做的第一显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卧病在床的病号了，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又似那煮熟的地瓜一样七扭八歪的瘫软了下去，幸好紫玉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第一那本就不短且略显蓬松的头发，将他整个人像抓住叶子的萝卜一样提了起来，第一顿时感觉到头皮一紧。
　　紫玉的身高本就比第一要稍矮一点，如今又伸手将其提起，便免不了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到了一个比较近的范围，第一居高临下的看着紫玉，瞧着她那张姿色天成的面庞，嗅着那缕不知自何处而来的清香，一时竟有些沉醉其中。
　　“啾啾...”直至头顶上传来赤鹊那几乎要被挤爆的轻鸣声，第一才清醒过来，心下不自以的泛起了一丝尴尬，觉得自己刚刚那样看着一个女子似乎有些不讲礼了，自己也曾听过那些读书人说的酸词，叫非礼勿视来着，只是听着头上那只赤鹊几乎要断气的啾啾声，也顾不得心下的那一丝小涟漪，连忙开口道：“三姐，要不您就把我放下来吧，再这样下去，哪怕我还忍得住，那只赤鹊怕是就只能去孟婆那里喝茶了”。
　　紫玉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来继续抓着第一，却将捏住赤鹊的那只手缓缓的伸了开来，看着那只赤鹊就这样站在自己的掌心颇为气愤的吱吱歪歪个不停，紫玉对此颇为感兴趣，忍不住抬眉看了一眼被自己抓起来的第一，没想到还蛮清秀的，就是身高不太喜人，第一与紫玉就这样隔着赤鹊，你瞅我我看你的对视了半晌，叽叽喳喳叫了半天的赤鹊，发现两人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自己身上，不由的有些泄气，气咻咻的倒在紫玉的掌心中装死。
　　紫玉看着比自己高了半头的第一，忍不住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第一顿时为之一愣，这个话题是怎么转移到这的，但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他也问过那时的白马爷爷，但却一直语焉不详，但那时的自己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在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只是随口一提，看到爷爷支支吾吾，便也没再追问，不曾想，如今却成了一桩悬案。
　　“我不知道”。
　　紫玉听了这话，也不由的一愣，这是什么答案，要不是这两年修心养性，性子变好了，就凭这个答案，将你踩成肉泥都不为过，还真把我当你三姐了，一段时间没回来，外面的人都这么没心没肺了吗？
　　“我是五年前开始记事的，在河边跟一个老人撑了两年的竹筏，然后去了一个镇子里砍了三年的木头，然后莫名其妙的被人丢到了这里，没有人告诉过我我多大了”。
　　听到身后金铁交鸣的声音，第一与紫玉不由的一起向着院子的门口望去，却见推门而进的紫云、紫陌两兄弟放下伐木的斧子，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盏茶的功夫过后，大哥紫云才回过神来了，“三妹回来了，快点把手松开，这么大个人了，没轻没重的，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娃子，再被你给弄没了”。
　　紫玉看到大哥回来脸上顿时多了意思神采，听到大哥的抱怨，也忍不住嘟了嘟嘴，却也不敢真的就这么放下，万一给“弄没了”，那还不是自己的过错，只得小心翼翼的将第一放回他原本躺着的那把椅子。
　　一盏浊灯，两碟青菜，四双碗筷，一个略显粗糙的瓷碗里清蒸着半条鱼尾，四张巴掌大小的糜子饼各自拿在手里，第一饼里被大哥紫云撕开，夹了些青菜还有一小块细嫩的鱼肉。
　　饭桌上几人话都不多，主要是紫云和紫玉两人说一些村子里的事，那些胡杨木需要何事卖的城里去，要多少，还有药谷里的一位老前辈颇为喜欢月牙泉里面的铁背鱼，什么时候抓了，可以拿过去走动走动。
　　第一静静的吃着手中的吃食，他很喜欢这种大家一起吃饭的氛围，偶尔大哥会讲一些村子里的家长里短，一些琐碎的小事，今天张三砍树的时候一不小心折断的一根斧柄，昨日李四家的娃子调皮掉进了月牙泉里，要不是发现得早，指不定就丢了性命，紫玉用心地听着，偶尔也会讲些镇仙城里的趣事，大家也都感觉很有意思，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压抑着的笑声。
　　晚饭后，紫云看着收拾着碗筷的紫玉说道：“晚上你睡我和你二哥这屋，我们两个去老村长家里挤一挤，顺便照看他一下，省的半夜起来，黑灯瞎火的磕着碰着都不知道”。
　　“不用，老村长那边晌午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硬朗着呢，再说你们两个过去，打地铺都没地打，这天气睡院子，都嫌自己活得久了？想跟老天爷再掰掰命？晚上我跟这个傻子挤一挤，没啥问题”。
　　听到这，紫云想了想也没再多说什么，紫陌也只是幽幽的看了一眼第一，紫玉的做的决定他自然也是没有资格提意见的。
　　狭窄的木床上，第一有些别扭的躺在上面，紫玉只得侧着身子勉强挤在了这张床上，第一感受得到紫玉直勾勾的眼神，鼻息之间暖香更是让其感觉得胸有巨浪，澎湃不已。
　　“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天上有什么？”
　　“我不知道我来的地方对你们来说算不算天上，就像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一样，只是把我送下来的那个人，说这里是‘人间’，他可以通过这件事来换取自己的利益，我在听完他的话，第一反应这里应该是一个监狱，但来到这里，我又有些不确定了”。
　　“我有看到过飞来飞去的‘神’，他们被像我这样凡人称为‘神使’，有斗起来碎山裂石的巨兽，我即使只是远远的看到过，也觉得威势惊天”。
　　紫玉听着第一的絮絮叨叨，这里竟然是个监狱，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竟然是个监狱，那他们这些外来人究竟是些什么人；那些杀人放火的强盗，又是什么人；还有镇仙城里的那些术法高强的师尊前辈们，他们又是什么人；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人。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而外面的世界又是什么，一团乱麻般的思绪纷纷扰扰。
　　转过头来的第一，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你在害怕吗？”
　　“害怕是没有用的，就像我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丢来这里一样，我没有术法神通，没有法宝神兵，也没有一个这些都有的爹娘，我只是一个在山上砍柴的凡人，但我仍然经历着这一切，这些使我觉得自己也是不平凡的”。
　　“也许你是对的”，紫玉缓缓的闭上了那双看起来漂亮极了的眼睛，第一也渐渐地将自己的头扭正了，看着什么也看不到的房顶。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