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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刚过，气温回转。浔江水穿城而过，带着春意染绿了两岸的翠柳。清风拂叶，沙沙作响，是小曲，若低语。
两岸石路上的行人百姓都还穿得严实，怕着了风寒误了生计。
一个看去十岁左右的小孩儿撑着个扁担在岸边跑着。小孩儿身穿短袖粗布衣，头发被汗水沾在额头上。
常住在这里的人倒不会觉得这个小孩有多怪异，若是这个小娃子穿上厚布衣大家才会惊奇。
江边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子叫云齐，是去年春天突然出现的。据说他是苏家老爷在浔江边上捡到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回来后，发现竟然是个得了失魂症的可怜孩子，无论问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他脖子上挂的玉佩明明白白写着“云齐”二字，恐怕他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与一般人家的寻常小孩无异，只是阳火有些旺。平日里若是站着不动都可能会满额头都是汗，所以他一年四季都是穿着短袖粗布衣。自他被救以后，就在苏家帮忙跑腿讨口饭吃。后来学会了做小生意，就自己倒卖些杂七杂八的玩意。
云齐咧着嘴跑到一个捏糖人的小贩前，放下扁担，用肩膀擦去额头的汗，打开自己的小荷囊，把里面的铜板统统倒在手上，从里面捏出六个，递到小贩手里，“叔！来三个！要新的，不要弄好的！”
“你个小娃娃，要求还那么多。”小贩嘴上嫌弃，但还是笑嘻嘻地弄了三个新的。
云齐道了声谢，撑起扁担就顺着浔江往城外跑去。
浔江城外的春景可不如城里那般含蓄，春色肆意蔓延。
云齐的家就在浔江城外的西边。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宅子，也不可能是茅屋，而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小破庙，夏日不敌暑，冬日不御寒。不过还好他根本不用御寒，一年四季不嫌冷，只嫌热。
他把扁担往破庙里随意一丢，就拿着三个小糖人往破庙后面的山上跑。
破庙后面的山叫暮仙山。此山生得怪异，一半绿意盎然，另一半尽是些无从落脚的乱石，只能偶尔瞧见些绿意。世间相传，当年的祖师爷王世仙就是在此处归天，这山通了人性，看到祖师爷仙逝，于是像人一样一夜之间秃了半座山，犹如一位头发斑白的迟暮仙人，因而有了暮仙山这个名字。
浔江城的苏家并不在城里，就在这座山的山腰上。云齐总是在苏家出入，对路早就熟得不能熟了。
他上山一路上看到了好多衣衫齐整的人悠哉地往山上去，有的雇人抬着箱，有人手里拿着个小盒子，几乎看不到空着手的人。
这些人衣衫大多光鲜，肯定是与苏家交好的朋友。云齐这辈子恐怕与这些人都没什么联系了。
他一路跑上山，比那些慢悠悠地人快多了。苏家大门前有侍女招待来客，现在人等根本进不去，他只能从后门的狗洞钻进去。
苏家的人都认识云齐，他四处走动也没有人会拦着，各个手里都忙活着，根本顾不过来。
他来到一间偏院，院里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看着书，个子小小的，双脚还够不到地，悬在半空摇晃。
小姑娘身披淡蓝色翠烟纱，穿着散花碧玉百褶裙。长得尚且幼稚了些，不过五官小巧可爱，像是精心烧制的白瓷娃娃，讨人喜欢。
她听到有人来到院中，就抬头看去，见到是来者是云齐，就笑了起来，眼睛弯起像是一弧明月。
“云哥哥！”小姑娘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几步跑到云齐身前，问道：“云哥哥，你前天不是刚来过吗？今天怎么又来了？”
“怎么？琼儿不喜欢啊？”云齐说着便把藏在身后的糖人掏了出来，只可惜千赶万赶还是有点化了。
“可是云哥哥总来，怎么攒得了钱？攒不出钱，怎么上京找神医治病啊？”小姑娘轻轻捏住云齐的衣袖。
“不碍事，不碍事，近些日子，城里来了好多人，东西好卖很多！”云齐拉着小姑娘来到秋千旁，扶着她上了秋千，自己就坐在一旁草地上。
“那云哥哥下次来不许再买东西了……”
云齐说道：“可是......可是，琼儿最喜欢这些东西啊……”
“哥哥不买东西，云儿也会读书给你听的。”
云齐挠挠头，忙忙答应下来。
小姑娘姓苏，名为沐琼，是苏老爷子的孙女。老爷子希望她能美好地长大，便把这个愿望寄托在她名字中。云齐被苏老爷子救回来之后，除了跑腿就会跑到院中听沐琼妹妹读书，一来二去就慢慢相识了。并不是云齐有多喜欢读书，只是书里有好多故事，听起来就像是小说一样，在闲暇之时，也是蛮有趣的。
好在苏姑娘不嫌弃云齐，把各种各样的书翻出来，读给他听。
有次，苏沐琼读的书里写到小糖，把小糖人写的色香味俱全，结果她的口水一时没收住，啪嗒一下滴了出来。她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瞥了云齐一眼，见他似乎什么都没发现，便故作淡定继续读了下去。
可是云齐全都看在了眼里，自那以后，他但凡是余了点小钱，回来时就会带点糖人。
其实两人各有心思，说的好像是一件事，其实大不相同。苏沐琼觉得不管云齐带不带小糖人，她都会把书里的东西读给云齐听，因为云齐就像是一个忠诚的玩伴，过去的一年里，不离不弃。
云齐倒没什么花花心思，他知道琼儿喜欢吃糖人，喜欢浔江两岸街市卖的小玩意，所以他就省出些铜板买来给她。他仅仅觉得这样很开心而已。
春风和煦，莺啼燕语。
眨眼间已是午时，已到饭点。
“对了，琼儿，我怎么感觉今日的香味比以前都要好闻许多啊？”云齐问道。
“云哥哥不知道吗？今天是爷爷大寿啊，他请了很多很多英雄豪杰。所以就弄了很多好吃的。”
云齐舔了舔嘴唇，说道：“哦！我说怎么冷清清的苏府热闹了许多。”
苏沐琼放下书，荡起秋千，说道：“是啊！热闹了很多，我听爹爹说，以前的苏家更热闹呢，可是我都没见过。”
“以前？多久以前啊？”云齐问道。
“我记得爹爹说的好像是他小时候......”苏沐琼说道。
“你爷爷的寿宴就是我见过除了浔江城以外，最热闹的地方了！琼儿啊，要不你带我去瞧瞧？”
苏沐琼有些为难，说道：“云哥哥，我们不能去正厅，爷爷会骂我们的。”
“我们不去正厅，你就带我去厨房闻闻味就好了，这样我吃烧饼也能吃得香一些！”云齐拍了拍裤子上的杂草，站起身来。
“好吧......不过我们可说好，不能偷吃！”
“你放心，我只是闻闻，不上手！”
说罢两人就去了后厨房。
此时苏老爷子正在正厅以茶会客，各路豪杰络绎不绝，一一给苏老爷子祝贺，献上贺礼。正厅一时间热闹得很。
已经送过礼的客人坐在一旁茶座上闲聊，一人说道：“也不知道今年苏家寿宴会来什么大人物......”
一个面黄肌瘦，留着燕须的老道说道：“我说几大门派都不会有人来祝寿！苏家没落已不是一时半会，那些大门大派早就将他忘得干净！那些扭了头就忘掉恩义的人，怎么还会理苏家这匹跑不动的老马？”
那人也是点点头，喝了口清茶，他根本无从反驳，苏家没落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老道话音落了不久，人群忽然散开一条路，一行人走到苏老爷子身前。为首的是一个翩翩白衣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举止斯文。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一下子嘈杂了起来。大家都想不到苏老爷子的大寿，滕云山居然会派人来祝贺。滕云山大弟子和苏家长女那件事过后，许多人早已不把苏家放在眼里。不过尽管如此，每十年一次的大寿，苏老庄主还是会把请帖发到各个大派，“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发不发是我们的事！”老庄主如是说道。
今日来的虽说都是一些英雄侠义之士，却也少有什么名声如雷贯耳的大人物。
“晚辈金文收到请帖，知道老先生的寿宴将至，便代滕云山来祝寿。顺带帮家师问个好，家师一直关心苏爷爷的身体，一直盼着有一天能如往常一样坐下喝几杯淡茶。”宋金文躬身说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木盒，递到苏老爷子手里，说道：“家师知道老先生最喜欢我们山上的凝露飘仙丸，于是奉弟子带来一颗做贺礼。”
四周江湖侠士听到这红木盒子里装的是凝露飘仙丸，无不露出艳羡的目光。要知道这凝露飘仙丸可是出了名的灵丹妙药，虽对练功没什么滋益，但是能压制毒药的药力，甚至能够治愈。“天下毒药千千万，凝露飘仙解一半。”便是江湖人士为这药做的打油诗。
“那老夫就在此谢过宋二侠，还有滕云山上的诸位了！”苏老爷子道过谢，便把这凝露飘仙丸随意地放在手边桌上。一众人士都险些挪不开眼。
苏老爷子招呼着仁狭义士分桌而坐，把宋金文拉在身旁，在主桌旁添了张椅子。
众人刚入坐，这时门外又是一阵闹腾。
门外进来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衣的男人。男人看上去三十余岁，手里握着柄扇子，走路看似轻佻，步子却十分扎实。他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其中一个身后背着根用长布条包起的棍状器物。
有个精壮侠士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怎么了，没有来得及避让，竟被他用手一推，竟然站都站不稳，差点倒去，还是多亏了两边的人及时扶住。
那精壮侠士气得满脸通红，站起身来就要去找这位嚣张的公子理论，却被精瘦老道一手拉住。精壮侠士朝老道叫道：“此事与你何干？你拉我做什么？！”
“你可知道他是谁？”老道用怜悯目光看着他反问道。
“目中无人，我管他是谁！总之今日，他必须给个说法！”精壮侠士气不过，又要上前。
“他是京城赵家二少爷，赵浩之。”
话音一出仿佛点了精壮侠士的穴道，侠士在人群里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把脸全部丢光了。
那穿宝蓝色锦衣的公子才懒得理精壮侠士，一路走到苏老爷子面前，随意地向老爷子行了个礼。然后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宋金文，略微惊愕，不过很快恢复如初。
“老爷子，我来给你祝寿啦！祝你......嗯......哦，有了！祝你寿比暮仙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赵浩之笑哈哈地说道，手里的扇子挥呀挥。
四周的人脸色各异，有的满脸鄙夷，有的笑嘻嘻地看戏。。
自古而今没有一个人祝寿时，会拿暮仙山做寿词。虽然这山确实长寿，也是王世仙的最终离开人世的地方。但是这山拿来和寿命相比确是大大的不吉。
据说曾经暮仙山是世界上最高的山，比滕云山高出许多。王世仙临死前，看破神机，悟出了升仙的办法，不过他没有羽化登仙，而是泪流满面地抽出自己的配剑，一剑把这世上最高山拦腰削断。留下了纠缠千年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