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程远行

　　凯旋实验小学是杭州市排名前三的私立小学，环境优越，师资一流，每个学期三万多的学费，在02年的时候能跨过这道门槛进来的大多数小朋友家里可以说都是非富即贵了。而我们家靠我爸妈在市中心的一座大厦的地下室摆了一个六平米的小摊白手起家。当时卖些零零碎碎的小饰品小玩意儿，那个时候淘宝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呢，实体经济热火朝天，小姑娘们如果想跟随潮流就得跑上街，到店里去海淘。而咱们家，靠着我妈新潮的进货眼光和能说会道的嘴，成为了那个胡同里生意最好的铺子，到我们家店里来买东西，可是比得上挤公交车的。但即便是生意再好，当时决定把我塞进凯旋实验小学爸妈也是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的。不过多年后，每每他们提起上小学那会儿的事，都能从他们不自觉拔高的语调里听出他们的骄傲。当然也正是因为我爸妈的这个决定，才让我遇见了那个人。
　　“沈思南，以后每周三下午的选修课你都得选阅读鉴赏。”说话的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冷着张脸，语气低沉而不容置疑，硬邦邦的，也许是因为我的语文成绩最近不咋滴吧。
　　在我当年的印象里，她是一位年轻漂亮但缺一块的女老师。那时候她估摸着也就二十六七岁，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新生入学的开学典礼上。那个剧场非常大，高高的屋顶，远处开阔明亮的舞台，酒红色的折叠椅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我爸妈一左一右把我夹在厚厚的椅子上听开学典礼上的演讲。他们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让我坐在那里也不是很敢乱动，身体不自觉的悄悄往椅背里靠了靠，因为周围的一切对当时的我来说都太过陌生了，有许多我无法理解的东西，让我有点没有安全感。之后过了一会她走了过来，那时她穿着学校老师统一的制服，浅灰色的短裙子和浅粉色的小西装，瘦瘦高高的，看起来有点像我家里的堂姐。她的身后还有一位非常高大的男老师一同走来。她在我面前蹲下，声音极尽温柔的询问着我的名字和爱好一类的问题，我很是害羞和别扭，不自觉的扭了扭我瘦小的身子更加往椅子里揉去，仿佛希望椅子能帮我应付下来。然而当她更加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身上飘过来的好闻的香味，身体自然而然的就放松了一点，可能在孩子们眼里，好闻就等于好人吧，于是我小声的回答着她的问题。中途我偷偷抬头，越过她的眼镜片，看向她笑吟吟的眼睛。我能感受到她正努力的散发出想与我亲近的意图，于是我把身子微微往前拢了拢，也可能是因为会场太吵了吧，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问答继续，而我的眼睛飘来飘去，飘到了她左侧脸颊的下方，那里看起来有点不一样，现在我知道当时看到的是一小片的脂粉脱落了，脱落的地方看起来自然是凹陷了进去，我的眼睛慢慢睁大，想看得更清楚些，好探个究竟。不过她似乎很敏锐的就注意到我关注点不太对，有些不安起来。再就说了没两句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在回想起那张像掉了一块拼图似的扑满脂粉的脸和那温柔的声音，还真是怀念啊。
　　没有办法，我没得选择，心里阴沉沉的，以往每每对下午都抱有的期待，今天则变成了抗拒。我拖着像灌了铅似的脚一步一步的往选修教室走去。在楼梯道里上上下下的同学们，蹦蹦跳跳的，他们的笑声可真让我难过呀。这三层的楼梯我硬是拖到上课铃声响起来才堪堪走完，赶紧加快了两步钻进了教室，这节语文选修课可不正是我们班主任上的嘛，我可不想让她的注意力落到我身上，那样我总会有麻烦的。我赶紧找到位置坐好，微微的压下自己的小脑袋，躲在前面一个人的身后，贼兮兮的四处转了转，好吧，一个我们班的人都没有，看来我是我们班唯一被“特殊照顾”的。心里也不太是滋味，淡淡的不安萦绕在心上，不过这也没有能让我去更认真的听这节选修课。选修课不都应该在操场上才对嘛！心里郁闷的嘀咕着。
　　“叮铃铃”课间休息了。我等铃声过了几秒后赶紧走出了教室，在这间教室里让我感觉特别的气闷和灰暗。匆匆地去上了一个厕所后，我来到教室外边的走廊尽头的窗户旁。我扒着窗框往外面探着头瞭望，新鲜的空气拂过我的耳垂和鼻尖钻进我的身体里，痒痒的、凉凉的，瞬间带走了上一刻还印在我脑海里对教室那压抑气氛的记忆。正在我十分享受时。一个有点不友好的力道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顺着那个力道传来的方向沿着我的肩膀看去，与此同时这个力道突然又改变了方向，一下把我拉得加速转过了身去。先印入我眼帘的是那只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皮肤黑兮兮的，也很瘦小，看手就知道估计是个个头跟我差不多大的家伙，接着我看到的是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他整个人看上去都黑黑、脏脏的，细眯着眼睛。不出所料，身高身板果然和我差不多，也是只精干巴瘦的猴，校服穿得歪七扭八的，皱得不行，上面还有好些个污渍。高卷的袖子也是都蹭得微微发黑。领子大开着，看起来按照后来他妈的话来说就是个小“非洲难民”。
　　“谁啊！”我有点懵，身体完全转了过来，正对着他。当我看清楚对方时，发现是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家伙，那他刚刚没礼貌的拉扯瞬间让我不太高兴了起来，加上他看起来脏兮兮的着装让我更加厌恶了几分。他立马察觉到了我的不快，迅速收回手往后退了退。
　　“你就是6班的体育委员沈思南是吧？”他一个小学生故做深沉的样子。
　　“听说你打架很厉害，我要和你打一架。”还没有等我做出回答他就立即接上他自己的上一句。声音丝丝哑哑的，感觉喉咙里卡着颗螺丝钉一样。
　　我一边看着他，一边听着他说的话也是彻底懵圈了，连火气都一下子散去几分。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紧接着便是一紧，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一副野孩子而且好像十分勇敢的模样，让我内心深处微微有些胆怯了吧。可问题是我打架没有那么出名吧，他听谁说我打架很厉害的。我心里一阵无语。我虽然是我们班连续四年的体育委员，但那也只是我体育比较好而已啊，怎么变成我打架很厉害了呢？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干嘛跟你打架？”我稍微愣了两秒后问道。
　　他好像没有设想过我会这样问，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的样子，一下被我给问得愣住了，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看他这个样子也是即无语又搞笑，正要从他身旁走过，准备回教室。我们班主任可是还在教室里面呢，我可不想被这个疯子给拖累了。
　　“因为跑赢你我就可以挑战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他说你跑不过他。”他看我要走赶紧说道，这时我们正巧已经互换了个位置，他站在了背靠着窗户的地方。
　　“你是谁啊？几班的？”我听了有些不爽也越发糊涂，真是个怪人。正在这时上课铃声也响了起来。。
　　“我叫程远行！8班的！我们班主任是‘黄鼠狼’！”压着上课铃，他急切的扯着螺丝钉嗓音报出了自己的名号。窗外明媚的暖阳混着他黑兮兮的皮肤和不太干净的衣服，让他周身散发出色泽奇异的光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也没来得及回应，一转身往教室里跑去。他在我的余光里也是急急忙忙地一转身往教室后门钻去，嘿，这身法倒是跟我莫名的相似嘛。
　　真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