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一 会面

　　丁春秋犹在那里愁眉不展的时候，夜无尘的眼睛却在放着光。
　　一直明里暗里盯着夏侯府动静的岳提山和沈八月，一起带回来一条消息。这条消息跟前几天他找的那家春秋铁器铺有关，跟夏侯府有关，自然更与他夜无尘有关。
　　他可没有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千难万难的入府机会，竟然会落在他带来的两把刀上。
　　现在的问题是，第一，夏侯府内，得了他那两把刀的人，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在铁器铺的店家嘴里能够得知。
　　第二，他眼下并没有多的横刀，只有随身自用的短刃。这短刃是岳铁匠为他特意锻制的，比起他所出的横刀而言质地更胜三分，他可是不打算送人或者售卖的。带着刀兵入府，人家刀兵更多。如果两手空空前去，人家直接用强，他怎么应对？
　　第三，此番对方既有所求，借机接触到那位夏侯公子应该不难。可是又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达成自己的目标？请和？决斗？时间足够吗？环境允许吗？条件具备吗？
　　最后，如果折腾了半天，却发现所要找的那位夏侯公子根本就没在府内，怎么办？
　　夜无尘思前想后，脑子里准备了许多种预案。这些预案或许没有一个是最后能够用上的，但总好过全无准备，孤身去探虎穴。他有预感，此番入夏侯府，交手恐怕是免不了的。
　　夏侯府的人走了之后，丁春秋就守在铁器铺的门口，望着街上往来不绝的人群，希望能在人群中见到前几日来过一趟的夜无尘。
　　可是看到他两眼花花，双泪长流，夜无尘的半个影子都没有等到。辗转反复过了一夜，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便到了店里，又开始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远远看去，在清冷的大街旁站着的他，更像一个孤独的人形瞭望塔。
　　就在丁春秋往眼睛里滴了第三次醒目清神的药水之后，夜无尘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丁春秋感动得鼻子一酸，眼里居然掉下来两行浑浊的水珠儿，不知道是药水，还是老泪。
　　“丁大掌柜，这是在等人呢？”夜无尘不紧不慢的走近，看到丁春秋，打趣道。
　　“快请快请，里边请，总算把您这贵人给盼来了……”丁春秋弓腰驼背，原本皱纹就不少的一张脸，笑出来的褶子有数十道之多。
　　“感情是在等我呢？是我的刀已经卖出去了，掌柜的着急付我钱款吗？”夜无尘笑了一笑，明知故问道。
　　“先请坐，喝杯茶。”丁春秋好像没听见夜无尘的问话，一个劲儿招呼。
　　夜无尘心知肚明，也不挑露，依言坐了下来。双手接过丁春秋奉上的茶水，若无其事地品尝。
　　“夜公子，是这样。您在小店寄卖的两口宝刀，已经入了夏侯府中公子爷的法眼。他们想问问，这刀您这手头还有多少，他们肯出高价收购。”丁春秋斟酌半晌，陪笑道。
　　“高价收购？真的假的？”夜无尘还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模样。
　　“鄙人可不敢跟您开玩笑。是夏侯府上的公子渊博，对公子您这刀极为看重。”丁春秋搓了搓双手，道：“不光是公子渊博，还有好几位公子爷，都对这神兵充满兴趣。他们吩咐鄙人跟您打听打听，如果有的话，让我今天就送府上去。您看……”
　　夜无尘点了点头，脑中电光石火一转念，暗道，这样正好，我的刀不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带进去了吗？
　　稍微沉吟了一下，夜无尘决定实话实说，“刀，现在是没有的。前些日的两把，不过是用来投石问路的，想看看这山海城中，是不是有销路。夏侯府的公子爷们如果想要，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还得耐心等等。”
　　“请问夜公子，这耐心等等，大概是要等多久？”丁春秋没料到夜无尘这样回复，愣了一愣。
　　“这个——短则一两月，最长不过半年。”夜无尘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丁春秋一颗心又七上八下，不安起来。
　　“这个……夜公子，您看，夏侯府上的公子爷，都极其渴望能拥有一把好刀。可是再好的刀，比您这个也是不如远甚啊！要不这样，鄙人前些日送刀去府上的时候，公子渊博对锻造这兵刃的人极为崇服，特别希望能与夜公子您会上一面。这对您也是大有好处啊，您可否考虑一下？也算是帮鄙人一个大忙。”
　　丁春秋以为自己说话滴水不漏，却猜不到夜无尘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你明明就是被武力胁迫别无他法了，说的那么煞有介事的，真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至于这个公子渊博，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夏侯公子，却是不太清楚。夏侯府那么大，三五几个公子爷一点不多，如果铜山镇上那位夏侯正是这位，岂不得早做打算？正好问问。
　　斟酌了一下语句，夜无尘道：“丁掌柜，不瞒您说，在下在不久之前，与夏侯府中一位公子也算结下一面之缘。可惜来去匆匆，连名号也没来得及问。不知您说的这位公子渊博，是不是前段时间出游在外，才回到府中不久的？”
　　丁春秋摇摇头，老实回道：“应该不是。公子渊博这半年来也未听说过有出游，应该都是在府中的。至于其他的，就不是鄙人所能知晓的了。还望夜公子见谅。”
　　看来这公子渊博，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位。不过这样更好，待见上了面，还可以顺便打听打听情况。夜无尘一边想着，一边摆了摆手，道：“无妨。掌柜的既然愿意帮忙引见，在下也乐见其成。就是要辛苦你跑一趟。”
　　丁春秋心中一颗石头终于落地，喜上眉梢，忙长揖下礼，笑道：“哪里哪里，夜公子肯随鄙人入府去见公子渊博，那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到时候或许，可能，还会有其他公子在场，还请夜公子多担待，多担待。”
　　看这丁春秋的情绪起起落落，眼神躲躲闪闪，分明藏着事儿呢！夜无尘也不由得心中暗乐，看来昨天这夏侯府的人，把这丁掌柜逼的也是没招了啊。
　　想了一想，嘱咐道：“这样吧，劳烦丁掌柜先去府上走一趟，我今天还有点小事要处理。如果夏侯府的公子爷们明天有空，我们明天去夏侯府上一道拜访。我正好也想听听他们用刀的感受。”这就是提醒丁春秋去操作了，省得他得罪人，理由都给他想好了。
　　丁春秋一听，心里就明白过来味道了，又是一礼，郑重道：“今日才知夜公子品行敦厚。往后夜公子但有吩咐，鄙人必不敢辞。”
　　夜无尘笑了一笑，可有可无地摆了摆手，道：“掌柜的言重了，你这劳神费心，本来也是方便在下，应该言谢的是我才对。”
　　一时宾主尽欢，两人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两人攀谈半晌，夜无尘起身辞去。走出老远，回头一看，丁春秋还站在店门口，不断挥手。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倒让夜无尘想起了远在铜山镇上的铁流飞霜。
　　他离开铜山镇那日，铁流飞霜也是难舍难离，眼含珠泪，也是如此挥手，直到他再也看不见了为止。心里想着她的一颦一笑，夜无尘暗恨不能马上回铜山。
　　平日里的夜无尘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但是，他也有他的恐惧。这种恐惧，有时候令他午夜梦回，汗湿裘枕，却无处可以言说。
　　夜无尘心底里最怕的，正是去家千里，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如今的他，在浑然不觉之间，已然将小小的铜山镇视为了自己心灵的家园所在。
　　翌日。清晨。
　　夜无尘早早起身，还是照往常习惯，在院子里趟了一路拳。然后洗刷干净，吃过早点，将他的短刃用布包好，随身携带，便来到了春秋铁器铺。
　　丁春秋早就在店里候着了。两人打过招呼，也不多言，便一前一后，沿着路人稀少的街道一路北行，往夏侯府而去。
　　公子渊博在夏侯府内是西门弟子，所以，丁春秋跟他约定的也是直接从西门入府。等两人到了府门前，夜无尘却发现丁春秋的脸色极为惊讶，似乎不敢置信。
　　“怎么啦？也什么不对的吗？”夜无尘悄声问道。
　　丁春秋摇了摇头，将眼往西门门道看去，满脸的匪夷所思，小声道：“在门檐下站着的，个最高便是公子渊博。一旁还有一位略胖的，是公子飞虎。还有一位脸上带着伤，应该是公子独行，还有一位……真的是烈焰小姐，她居然也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夜无尘放眼看去，只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那个夏侯公子，原来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公子独行。不过，照这个路子，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应该改叫公子无尘呢？夜无尘暗暗腹诽道。
　　至于令丁春秋惊讶出声的烈焰小姐，生的居然比他的铁流飞霜还要漂亮，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可惜漂亮是漂亮，走近一些看，却是满眼冷清，神润冰霜。这性情比起铁流飞霜，可就差的不只一星半点了。看来是大户人家的积习使然。
　　不过这话有点不对啊，我有毛病，拿这个冷冰冰的女人跟温润如玉的铁流飞霜比什么比？她长得怎么样性情怎么样，跟我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夜无尘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暗自摇了摇头。
　　其实夜无尘这样想，并无不妥。他自然不知道夏侯烈焰在山海城的赫赫声名，不仅因为其貌似天仙，气质出尘，更因为她修为高绝，自傲离群。只要是她所站立的地方，她就是理所当然的焦点，只要是她所伫身的场所，她就是众所瞩目的中心。
　　因为她是山海城独一无二的夏侯烈焰。
　　不过，此刻夜无尘的关注点，更多的却不在她身上，而在她旁边的那个鼻青脸肿，看起来跟俊美没有半点关系的少年，公子独行身上。
　　两人目光相接。
　　公子独行眼光冰冷，一言不发。夜无尘神色柔和，还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那神态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与交心的老朋友会面一般。
　　夜无尘之所以笑，自然是因为他心中畅快，这个公子独行，一脸惨兮兮的模样，这又是被谁给收拾了啊？让人看了之后，油然而生快慰之心啊！他起了个大早，难道是专程来让我开心的吗？
　　夜无尘脸上露出谜一般的微笑，心中又道，得忍着点，不然真的会兜不住笑出声来。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