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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无尘打道回到铁流府，嘴里的小调就变成了“镇里有个姑娘叫小霜，长得好看又善良”。这小调将他不紧不慢的带到了铁流飞霜的小院门口。
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小丫鬟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一看是夜无尘，很快就缩了进去，啪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夜无尘抬着头，一边继续哼他的小调儿，一边看天上乱云飞渡。不多久，门又开了一条小缝，铁流飞霜的头探出来半个，看了他一眼，悄声道：“干嘛呢？有事儿？”
夜无尘眼珠子转了转，也不说话，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花园的方向。铁流飞霜却摇了摇头，道：“最近我爹老去那儿呢。”
夜无尘觉得挺诧异，这位铁流深大爷，莫非能掐会算？铁流飞霜看他不说话，睁着温柔又好看的双眼，直瞪着他看，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问号。
夜无尘用手指了指门，铁流飞霜微笑摇头。夜无尘又指，铁流飞霜又是微笑，继续摇头。夜无尘往前探出一步，铁流飞霜马上就缩回门后，不见了。门却没关，仍能看见她搭在门边的青葱玉指。
没办法，夜无尘只好撇了撇嘴，不大乐意的退了一步。铁流飞霜的头又出来了，眼睛里带着笑，嘴角微微有些翘。
夜无尘好像有些头疼，苦恼地揉了揉前额。铁流飞霜看他那模样，不忍拂意，螓首微倾，想了一会儿，悄声道：“要不，等你傍晚吃过了晚饭再来吧。”
夜无尘的脸色马上多云转晴，也没出大声，只做了个口型：“真的啊？”铁流飞霜忍住笑，眨了眨眼。
夜无尘继续用悄无声息的口型道：“那你等我啊。”铁流飞霜秀眸含情，轻轻的嗯了一声。夜无尘摆了摆手，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转身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转过一个拐角，消失不见，铁流飞霜这才退了半步，轻轻的合上了门。
站在一旁的小丫鬟走近了身，有些担心地提醒道：“大小姐啊，如果被老爷知道了就不得了啦！到时候他会把我的屁股蛋蛋打烂的。你晚上还是别出去了吧！”
铁流飞霜伸手摸了摸丫鬟的水嫩嫩的小脸蛋，打趣道：“你不说，老爷怎么会知道？你要说出去，到时候打的也是你……”说完掩嘴笑了起来。
小丫鬟愁容满脸，咬着小嘴，耷拉着眉毛。还觉得这样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情绪，又不依的跺了一下脚。
铁流飞霜止住了笑，轻声道：“你放心吧，他又不是夏侯那种坏蛋。我只不过出去一会儿，跟他说点事情，马上就回来的。”
也许是因为依然对未来有着捉摸不透的预期，铁流飞霜很珍惜与夜无尘在一起的每一刻。既然担心并不能改变什么，倒不如干脆不去想它，尽量放松地享受现在在一起的时光。
该来的，自然会来。该去的，就让它去。
如果是以前的她，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即使是抱有憧憬与希望，也还是会郁结失落，忐忑彷徨。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去面对。
她的雪肌依然吹弹可破，情态依然温婉可人，在如花一般的年华里，静谧又芬芳。不管人们喜欢还是不喜欢，未来一定回来。如果它带来的是好的东西，就以感恩之心享用它的馈赠，如果不是，就去平静面对，坦然承担。
夜无尘曾经对她说过，一个人首先要学会快乐，然后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人，对得起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快乐的事情本就不多，一旦拥有，就值得好好珍惜。
道理人人会讲，然则夜无尘自身，就是一个快乐的人吗？铁流飞霜知道，他不是。虽然他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不离平和喜乐，但他的内心，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舒张坦然。
想到这里，铁流飞霜眼前又清晰地呈现出夜无尘启蒙那一次的情形。
那一次，夜无尘昏睡了整整七日，铁流飞霜也守了他七日。在这七日之中，她看到了夜无尘与平素截然不同的一面。
昏睡中的夜无尘，有痛苦的嘶吼，有愤怒的咒骂，有卑微的祈求，有孤独的呢喃，有悲哀的哭泣，有萧索的叹息。唯独没有开心，没有快乐。
铁流飞霜并不知道夜无尘这一生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些日子里，他用她从未听说过的一种奇怪的语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铁流飞霜只能猜想，或许有人不甘死去，或许有人无奈离去，或许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回头，却不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过错。
所有这些痛苦，就如种子埋在地里一样，都埋在了他的心间。只有当黑夜降临的时候，它们才会抽芯发芽。
但是当他醒转过来，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面前的自己时，他却是笑着的。
那情不自禁的温暖的笑意，就仿佛穿过无尽黑暗的人遇见了光芒，就好像熬过无数苦难的人看见了希望。铁流飞霜当时几乎要抑制不住的落下泪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笑了。
而且，还笑的很开心。
在那一刻，铁流飞霜觉得特别满足。
这就是铁流飞霜所需要的。
而她需要的从来也不多。
在不经意之间，夜无尘把自己结成了一张网，将铁流飞霜的红颜，网在了心中。那网人的网，最后变成了被网网住的人。谁在谁的网里，谁又说得清楚呢？
这世间的事，本就是如此奇妙。就好像眼前昏黄的暮色中，安静的小园里，彼此依偎，结伴同行的两条身影。
一个在这铜山镇上，安安稳稳等了许多年，一个穿越了浩瀚星空，无尽光年，方才来到身边。命运说了算的事，除了命运，谁能说的明白呢？
夜无尘觉得，自己肯定是说不明白的。他叫铁流飞霜出来，也不是来讨论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命运。
他权当是两个人吃过了饭没事干，出来散步溜达，吹个晚风，外兼趁着凉凉夜色的掩护，拉个素手、揽个纤腰、勾个香肩、搭个玉背，平息一下一颗躁动不安的心而已。
当然，要说全然无事，也不尽然。
铁流深之前当面撂了狠话，让夜无尘一个月之内，前往山海城，摆平夏侯公子，要句话话回来。前段时间，夜无尘顺利从单核进阶到双核模式，修炼可算小有所成，已经有了出行的基础条件。
此外，时节渐深，再不出发，不光是铁流深所设的时窗将要关闭。眼看着林木萧条，草叶飘飞，凛冬的步子，过不了多久也该来了。夜无尘得赶在第一场冬雪降临之前，争取把事情理出眉目，赶回铜山镇来，好好猫冬。
走了一路的两人在湖边坐下来了。
“霜儿，我打算明天跟你爹说说，让他帮忙派几个人手，跟我跑一趟山海城。”夜无痕拉着铁流飞霜的玉臂，等她依偎到怀里，环拢双臂将她抱住，开口说道。
铁流飞霜低着头，摆弄着身前的衣襟，没有说话。
“我心里有谱，你不需要担心的。不管事情办的怎么样，下雪之前，我肯定都会赶回来。你就在家好生待着，吃好，睡好，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等着我的好消息。”夜无痕嘿嘿一笑，劝解道。
“谁要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了？”铁流飞霜扭了扭柔软的身躯，轻声抗议。
“你放心吧。我呢，就好像一个走了五百里地都没喝到一口水的旅人，口干舌燥，七窍生烟。遇到了你这一道温柔清澈醇厚甘甜的泉水，肯定是不走了的。谁若是敢跑过来跟我说这泉水不是我的，我不介意把他的脑袋揪下来。我管这人他是姓冬马，还是姓夏侯。”
“那你还得建个高墙大院，把这一道清泉围起来才行。”铁流飞霜笑道。
“这你更不用担心了。我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高墙，我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大院。谁若是够胆，尽管过来试试。看我满身的板砖，我弄不死他！”夜无尘抱着铁流飞霜的双手紧了紧，恶狠狠的道。
铁流飞霜倚着夜无尘，咯咯地笑着。那笑逐颜开的满足模样，看在夜无尘眼里，好像晶莹的美玉，又带着迷醉人的芬芳。
此刻的晚风轻柔，像彼此相扣的手。此刻的水波紧密，像彼此依偎的身。
此刻的远山苍翠，像彼此照看的眉。此刻的大地坚实，像彼此寄托的心。
就连那低空中疾飞而过的夜鸟也是快意的，像他们合而为一的影。
此刻于两人心中荡漾的情感，让人看山不是山，而是情人的眉峰拢聚，让人看水不是水，而是佳人的眼波横睐。
你也无需问他们相伴的身影要行去哪边。反正他们所去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免不了水秀山清，眉眼盈盈的。
几乎每个人的一生，无论他是将相王侯，还是黎民庶首，都会经历一次这样的感情，奋不顾身，全然忘我，铭心刻骨，煞费人心。
有的人是第一次，有的人是最后一次。多年以后回望，况味也都大同小异，总是说出来的发酸，说不出来的又苦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