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出 苦不堪言

　　第一出苦不堪言
　　刚刚面试完毕的丁一二有些颓然的走出了万达中心写字楼。半年内，丁一二给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公司投递过简历；几乎每天都要将手机上的四五个招聘APP逐一刷新，盼着能有企业HR发现他这颗“金子”；年后的一个多月内，丁一二接到了三家公司的面试邀约，但结果却是至今还在不停的寻觅工作中。而今天的这次面试，丁一二明显感觉自己发挥的非常不好！原本要进行半小时的面试，到他这儿十分钟就完毕了。已经自知自己的第四次面试又“没戏”，丁一二心情不郁闷才怪。
　　今年正好是丁一二的本命年，面对屡战屡败的找工作之旅，这让他不得不信好些人言传的“本命年，走背运”的迷信话来。如果换作上一个本命年，丁一二大可厚着脸皮啃老爹妈。可如今三十六岁的“准大叔”丁一二，上有四位五六十岁的老人，下有三岁多的女儿，中间更有每月三千块的房贷……奥！还有，去年为了买房跟两位亲戚借的四十万外债……唉！更有那个现在对丁一二越来越呼来喝去横眉冷对，而且一天唠叨丁一二三回的女人，丁一二的老婆——魏晓丽。丁一二都感觉自己害怕回到自己那个五十平米的小两居了。
　　是什么让原本骄傲到有些嚣张的丁一二沦落成如今这副田地？这还得从一年半前，他的三个抉择说起：
　　抉择一，信用卡套现二十万，完成他的快速发财梦，去投资“伦敦金”。其结果是，现在知道“伦敦金”就是出庞氏骗局，但晚了！这让丁一二赔进去了十八万的真金白银。而他不得不瞒着老婆魏晓丽，跟自己的阔亲戚以买房子为由，多借了二十万用于填补信用卡的这个大“坑”。
　　抉择二，裸辞了月薪两万的“宇宙最强房企”——恒碧地产中高层管理的工作。其结果是，现在使他“月薪低于一万五不干”。
　　抉择三，跟着他号称是认识十多年，实际是中间近十年没联系过，前年才偶遇到的熊哥合作，开了一家房地产营销代理公司。辛苦努力了半年时间，也顺利拿下了两个房地产项目的营销代理业务……但其结果是，他丁一二自己得到的除了几乎是天天胡吃海喝之外可怜的四万多块“工资”。如今丁一二才知道，原来，这位熊哥近十年中别的没做，尽靠坑蒙拐骗，东借西挪过活了。让丁一二对这熊哥不得不佩服的有二。其一，欠着N多人三四百万的熊哥，哪儿去，甭管跟谁约场子，那都是穿戴板正，江诗丹顿的腕表，LV的腰带……就连吸的烟也一直是“软中华”不倒；其二，这位熊哥跟他众多的“债主”们关系处的是甚为和谐和睦。即便是在有几个他的债主在场的聚会上，不仅没有一位债主跟他催过债，相反，熊哥对有些债主骂骂咧咧，对方连反驳都不敢！这高超的驭人术，丁一二不得不服！
　　“选择大于努力”！这话套用在此时此刻的丁一二身上确实非常“合身”。但是，丁一二自己打心底还是执拗的笃信自己一定可以发达起来。这样的笃信不是源自他干房地产营销策划十三年还算出色的从业经验；不是因为他“泡妞达人”在兰城色狼圈里的响亮名头。就是因为丁一二认定自己不应该是个穷鬼，更不应该是让自己亲友看扁的“尿人”。还因为，这十多年间，他丁一二一直是家人心中那个有本事的“丁家长孙”；是魏晓丽嘴中那个能力超强，就是太花心，但可以让她过衣食无忧日子的夫君；是众多朋友眼中那个有些轻狂但又大方义气的“好哥们”。而这一切，是靠什么支撑的呢？还不是靠挣钱和花钱吗！“能挣钱时，可劲花。挣不到时，那靠啥”？
　　丁一二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前半年“该花还得花”，无非就是心里没底而已；到了后半年“没得花，只有该”，因为那时的他已经山穷水尽；再到现在，自己所有的最基本花销都得靠老婆魏晓丽来供给。而魏晓丽也就是一个幼儿美术画室，平均下来月入六七千块而已的小小“企业主”。这让之前每月生活费过万，在兰城算得上“超小康生活标准”的魏晓丽倍感不适和不可承受的压力。现在，很多时候魏晓丽一想到房贷、孩子奶粉钱、养车、一家子吃喝拉撒的花费……还有欠着亲戚二十万的外债，性格柔软的她除了哀怨的哭泣外，也就是自觉不自觉的对丁一二的言语挤兑了。
　　这一年多，丁一二不仅没法再给魏晓丽家用，反而几千几千的跟魏晓丽要钱花；再加上魏晓丽总觉得丁一二即便在家宅也很少主动做做家务，对他就总是指指点点，魏晓丽对丁一二的确也越来越唠唠叨叨，埋汰挖苦。一想到这儿，丁一二更加不想回家了！但不回家他又无处可去。
　　一进门，魏晓丽刚刚哄睡他们的女儿“小草莓”。见丁一二神色有些黯然的回来，魏晓丽调笑的说：“又没戏呗？”
　　这话在此时的丁一二听来那就是魏晓丽对他的蔑视。顿时一股无名火冲了上来，但他还是硬压住了火气，冷冷说：“没戏，你很开心呗？”
　　魏晓丽听丁一二如此回话，再看丁一二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立马火了，冲丁一二大吼道：“你啥意思？我都养这个家养你一年了，问问你不行吗？”
　　丁一二本想回吼过去，但以他这些年逢吵必输的深刻教训，他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以前吵架，就算自己有理，但魏晓丽一提“你这个屡教不改的出轨渣男”……然后再配合几滴眼泪，丁一二瞬间就偃旗息鼓了。更甭说现在人家魏晓丽确实是咬牙行使着养家糊口的重任，这让丁一二更没底气跟老婆争吵了。
　　魏晓丽气势汹汹的继续对丁一二说：“你爹给你起的真是好名！＇一二＇！确实，你就是一穷二白，还一心二意花心大萝卜！跟了你，算我倒了八辈子霉了……”
　　面对老婆喋喋不休的挤兑，丁一二又施展了他实战来的应对措施——思想开小差。此时的他脑子里想的是自己老子给自己取名“一二”的往事。
　　三十六年前，丁一二的亲爹丁建国在给自己儿子上户口那天，跟车间同事午饭时喝醉了酒。下午上班，他摇摇晃晃到了派出所，把口袋里的出生证、街道证明等几张证明往户籍科民警面前一放，醉醺醺嚷着要给自己的宝贝儿子上户口。也不知是丁一二倒霉，还是丁建国倒霉，那天负责的民警是个头天上班的“初哥”，怯怯诺诺的也就任由喝醉了的丁建国耍着酒疯，而他则是大着胆子的给丁建国办理新生儿户籍登记业务。待到填写新生儿姓名时，喝醉了的丁建国早就忘了前几天自己老父亲给丁家长孙起的有些绕口的名字，在他醉意十足的意识里，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那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更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别像自己这样在厂里混的不上不下，将来一定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于是，这“一二”就成了丁建国同志亲儿子的官方大名！事后，丁建国在老婆、老娘的埋汰下，是想再去派出所改个名字的。但丁一二的爷爷却说“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这名字不改也罢。而且，“一二”也很好书写，更便于记忆。于是乎，这个加起来才五个笔画，有些不着调的名字就成了丁一二这个人一辈子的代号。
　　魏晓丽冲丁一二絮叨了半个小时，见丁一二又是那副不反驳，也不回应的臭德行，心下也就没了继续絮叨的心思，气呼呼的走去卧室睡觉去了。
　　丁一二回忆起刚才魏晓丽说他“一穷二白”、“一心二意”的话，自己都感觉又好笑，又应景。现在的自己可不就是一穷二白吗；至于一心二意……那是以前了。一个电话费都要老婆缴费的男人，还哪里有资格再去勾搭别的女人呢？这半年，别说旁人。就连自己的老爹都对他有了“冷言冷语”的挤兑。更甭说那些亲戚、常走动的邻居和朋友们了。想到这儿，丁一二自嘲的苦笑了笑。然后，又拿起手机，解锁，逐一点击手机屏幕上那几个招聘APP，刷新……能咋办？虽然目前还未找到工作，那也得找呀。丁一二自己知道自己内心远比他看似波澜不惊的外表要急切、要焦虑。最近，丁一二内心深处总会蹦出几个非常不好的念头：
　　“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现在这样的日子长久下去，自己还不如早早死了了事！”
　　“36岁的自己，未来一片灰暗！将来，自己会不会像小区里那些清晨或深夜里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寻觅瓶瓶罐罐、纸盒纸板的捡破烂老人一样惨？”
　　满满的负能量想法，让丁一二最近的日子真的是苦不堪言。
　　随着丁一二的消沉，他原本五彩缤纷一个一个的大小高低的“圈子”也冷了、淡了、散了、没了。这让丁一二也真真实实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人情冷暖”。而眼下这小半年，还跟丁一二有所交集的无非就是那么几波人马：以前混的都远不如丁一二的四个发小；丁一二之前公司的手下，两个九零后小伙儿；丁一二十年前的结识，也是刚搬来他家小区对面小区安家的平面设计师一家……仅此而已。而其他诸如以前的领导、同事、客户、朋友、网友……基本上也就是在微信上、QQ上偶尔聊几句而已了。
　　丁一二自己倒是想得开。毕竟如今这物欲横流，利益往来的世道，一个在社会上厮混的人，怎么可能不功利？怎么可能不市侩？他丁一二自己很多时候不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主吗？现在轮到自己落寞了，就不许那些混的好的人等冷落他？看扁他？想到这儿，丁一二也只有苦笑的份儿了。
　　这一天，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丁一二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愣神。掏出手机，但见是七年前他在一家本土房地产营销代理公司供职时的同事——陈天峰陈哥。这陈天峰可了不得！不同于丁一二在房地产营销行当里多为营策总监的身份，这陈天峰一直做的是销售总监，也就是一线营销总责人角色。陈天峰从业近二十年，愣是被他靠打工打出了一片财富。他在某个地级市的大型商住项目上蛰伏了五年，依靠自己手中的权限，趁甲方对于房地产营销的“陌生”，仗着自己超强的驭人术将甲方老板和自己老板笼络的甚为力挺于他……五年间，在那个地产项目商品房和商铺的营销上，靠吃回扣，返点等一切手段博来了六七百万的身价。而后，用这笔钱放贷，又在三年间让这六七百万起码翻了两翻！这套路，这胆略，丁一二想想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丁一二赶忙接起了电话：“陈哥！”
　　电话那头的陈天峰笑呵呵的说：“在哪儿呢？下午五六点能不能出来？跟兄弟们聚一聚！”
　　丁一二当知道陈天峰说的聚无非就是跟七年前在那公司打工时认识的那些同事，丁一二跟那三五个以前的同事关系也还算可以，于是就爽快的应承了下来。今天，魏晓丽正好去上课，女儿“小草莓”也送去了丁一二父母家。否则，他哪里有时间去赴约？
　　纠结了好半天，才大着胆儿给魏晓丽编了一条丁一二认为是最靠谱的说辞，微信发给了魏晓丽。发过去没一分钟，魏晓丽就回过来一句：“把你的工作抓紧找着点儿吧！我们可马上就揭不开锅了。”
　　丁一二瞅着自己老婆回他的只有二十来个字的微信，愣愣的出神足有五分钟。“揭不开锅了”……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家庭的经济困境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这是多苦逼多打这个男人脸的结局呢？此时此刻的丁一二感觉自己竟是如此的不堪，如此的无能……又如此的无助！胸口憋屈的隐隐作痛，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脑子里全是一个一个的问号，而这些问好都又是无解的梗。
　　缓了一个多小时，丁一二总算是自我调节的让自己憋屈郁闷到极致的灰暗情绪平缓了下来。紧接着一股乏力的感觉席卷了他，这股倦意让抑郁寡欢的丁一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似乎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丁一二才是获得一时的放松和自由吧。
　　下午五点多，丁一二自然醒了，百无聊赖的看看手机，才想起已经跟陈天峰约好了的聚会。赶忙爬了起来，速度的把自己拾掇利索，就出门赶向约好的聚会地点。
　　正往车站走，突然听到身后有汽车急促的喇叭声。丁一二回过头，但见一台崭新的大众途观L，而车上的两人丁一二都认识，是自己搞平面设计的老友梁川的发小——许军两口子。丁一二倒是通过梁川，跟这两口子喝多好几回酒，吃过好多回饭，也算是认识好几年的朋友了，只不过也仅限于见面点点头，互为寒暄几句的关系而已。许军把头从驾驶位的窗户处伸出来一点，冲丁一二喊道：“丁总，去哪儿？”
　　丁一二当然听得出许军这招呼声中尽显炫耀的味道，但人家既然赶着自己屁股后面了，自己也就走过去许军那边，笑着说：“呦呵，许总的新车都开上了啊！前几天还听梁川说你准备买车呢，今儿就开上了！了不得！”说这冲副驾上许军的老婆王艳丽微笑着点点头，就算跟她打了招呼。
　　许军高调的问：“丁总这是去哪儿呀？”
　　丁一二想也没用的回道：“去省政府附近！”
　　许军招呼丁一二道：“正好，我路过那儿，捎你一段。”
　　丁一二稍微迟疑了一下，没好意思驳人家许军的好意，也就微笑着上了许军的车。
　　一路上，丁一二也只是有话没话的跟许军两口子闲聊着。可许军一路人话匣子就没断过，而聊的火热的就是他马上要搬来这片住，装修新房十四五万，买的新车二十多万……说白了，一个字儿——赤裸的炫耀！听着许军的侃侃而谈，丁一二再次开启了“思想开小差模式”。要说这许军，也确实让丁一二心生佩服！原因无他，就是许军一心一意苦追王艳丽七年之久，最终呢？人家不仅追到手了，还娶了王艳丽做老婆。其实，几年前丁一二就从梁川口中得知这许军为何苦追王艳丽的真实原因。想这许军，家庭条件一般的不能再一般；相貌更是一般到了让人感觉有点滑稽的丑陋的地步；能力方面也是稀松平常的紧。但人家上大学的时候就非常有心的专找家庭条件优越的女生为追求目标。按照他的话：“只要找个富老婆，人生从此得辉煌”。就这样，这个一切都显“非常一般般”的男人，用了十年，先后以“狗皮膏药”的追女方式“盘了”三个目标女孩。在被前两个女孩决绝的、无情的拒绝后，许军对王艳丽的追求方法进行了调整，“先做朋友，再做知己和情人，最后再向夫妻努力！”于是，许军用七年“小火慢炖”加“呵护备至”的策略，硬生生耗的王艳丽吹了两任男友，最终有些心灰意冷的王艳丽也就无所谓的接受了许军对她那长久炽热的感情，最终携手成了夫妻。至此，许军的宏图大志得成一半，又借助王艳丽老爸的关系，给自己谋了一个一年可以赚十五六万的营生。待王艳丽生下许军的孩子，许军的幸运更是接踵而来！换房，换车，当然置换这些东西的资金基本都是王艳丽家出的。虽然，大家都知道许军在王艳丽家地位越来越低，对王艳丽更是俯首帖耳的顺意。但人家乐意！而且人家还能骄傲的说：“不管咋滴，我现在住着一百五的房子，开着二十来万的车！”丁一二想到这，突然对眼前的许军生出了一丝怜悯。但结合自己当下苦不堪言的日子和处境，到底谁更可怜就不好说了吧。许军直接把丁一二送到了他要聚会的酒店门口。看着远去崭新的途观，说丁一二没有一点羡慕，那是一定是他自己骗自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