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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超时再现之我有二个自己 / 第二章 七百年前的剑客阿灵

第二章 七百年前的剑客阿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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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昏黄,台风来临前的漫天虹霞,满布着江边水岸,映得上下一片红艳,彷若饱醉之余,美人酡红的脸蛋,又像是快刀横划过后,伤口渗出的一脉脉鲜丽血痕。
  风停鸟灰色的身影,迎着烈烈的海风,展开凛冽的双翅,迅速掠过暗沈红绒般的天际,先是在闽江口外的海屿山头之巅盘旋了一阵,择定了方位后便凝定不动,一只只停止在风中,像贴在天幕上似的,又像是孩子手中的风筝。
  风停鸟即便远远瞧去在空中像似三三两两,但只要细细近看,又会觉得它们一个个都是孤零零骄矜的姿态。
  就算是三三两两相依傍着,却也始终是寂寞地飞翔着的模样。
  渔人们有时也唤它们为定风鸟,意思是凝定在风中的鵟鸟,孤傲的鹰类一族。沿着闽江口岸,海风强劲吹拂的每一处荒山岛屿附近,处处都可以见到这样迎着风势,动也不动地驻足凝定在空中的风停鸟。
  忽然,强风骤息,山海大地凝然一片。寂静的黄昏、无风的片刻,风停鸟失去了风势可借,也只能不住地盘旋在这闽江口外,身姿虽然还是那么优美雅致,却不免少了份静止在空中时的神色自若。
  就在它尖锐的眼皮子底下,密布着数百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有负重吃水的一般货船,也有行踪矫健的战船,更有那极其壮观华丽的领首船舰。一眼望去,桅杆如林、旌帆蔽天,不要说附近的渔人们从没人见过这等庞大的船队,只怕就连当时横行黄海、东海一带的东洋倭寇船队,见了这样的声势,怕也只能吓得腿软遁逃吧!
  这是永乐皇帝钦命的总兵太监郑和所率领的庞大舰队,正停泊在福州闽江口岸,等待季风来临时,前往西洋各国宣扬天朝圣威。船队中最大的一艘宝船的上,一名身材颀长、锦衣华服的男子巍然不动伫立于船首,凛冽的海风拂乱他的襟服,却拂不去他烁然如炬的目光,正凝视着船队向着内陆方向的艘小船。他正是总兵太监郑和身旁的贴身侍卫,大内高手皇甫啸。他到来到福州,一来是护卫郑和,二来也想与他的发小,大刀帮的少帮主疤六叙叙旧。
  暮色中,远远可见几个灰袍布衣人坐在一艘小船,刻意避开了庞大的船队,正疾疾而悄悄地沿着闽江,往福州城内飙风般迅速驶去。宝船船首上的皇甫啸,看着小船,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几名灰袍布衣人个个或背或握三尺宝剑、头戴宽檐大笠,笠下垂着黑纱,像是哀悼着什么似的。纱帘里还裹了面罩,典型的那种自以为行事诡秘低调,但其实远在半里外就能让人嗅出异样的江湖豪客装扮。
  小船上一名身形看来最为娇小年轻的灰衣剑客,站在船尾浪痕处,抬头凝神望着轻灵盘旋在天空中的风停鸟,低声叹了口气,像是对着风停鸟发出一声羡慕的嗟叹。羡慕着风停鸟凝然停驻在风中时的优美身姿,也羡慕它总是可以这么自由、这么傲岸地看着山河大地、看着人世红尘。
  好像只要身在空中,万事万物离得远了,烦恼自然也就少了、净了。
  “灵妹羡慕着空中的飞鸟么?人们总自称是万物之灵,但却经常连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都决定不了。这样说来,的确是飞鸟才令人称羡了啊!”
  另一位身材魁梧的灰衣剑客向着船尾走来,对着正望向天空出神的娇小年轻的灰衣剑客喊了声“灵妹”。原来这位身子略显娇小的灰衣剑客是个女孩,而且有一个还算脱俗的名字:灵。
  名叫“灵妹”的灰衣剑客的灰衣剑客没有转身,也没有回话,只是默然地低下头去。她觉得自己只能低头,因为那句话说得太直接、太锐利,太切中了她的心事。也因为她心里隐隐地总不喜欢自己的心事,老是这么三言两语地就让眼前这个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给说中了。
  对于能够料中自己心事的人,年轻女孩通常只有二种极端反应,一种是欣喜羞怯,另一种则是厌恶烦躁。而那一刻,“灵妹”觉得自己对他的感觉是偏于后者了。
  而那一刻,也正是明成祖永乐三年间,公元一四○五年的秋末时分了。
  晌午不到,福州城内百年老字号的酒馆“聚春楼”,里里外外挤满了围观的人潮,把店前面靠街的一块偌大的空地都塞满了人。围观的每个人朝着楼里楼上东张西望,脸上个个喜气洋洋,像是大过年赶集来了似的,可这会儿明摆着离围炉的日子还有好几个月呢!要在这样平平常常的日子里,把这么一大伙儿人全聚到这空地上来可不是容易的事,可以肯定的是大伙儿绝不是为了捧“聚春楼”的场子而来的。虽说这“聚春楼”里的红糟五花肉味儿够地道,老酒烩黄鱼也料理得极鲜美,可放眼四周密麻麻的人群里,拉拉杂杂三教九流都有,
  “聚春楼”的这些名菜绝不是这些人都吃得起的,就算有几个有钱人杂在其中,却也绝不会只为了美食而这么不顾身份与大家肩并肩挤着,何况对他们而言再美味的料理也都吃腻胃口了,因此,可以断定的是这伙子人绝不是为了到聚春楼吃饭喝酒这样便宜的事情而来。
  凡人多聚集的地方,必定是为着有了热闹可以看。什么样的热闹值得这么多老百姓在这儿万头钻动?若不是窑子里新来了极标致的姑娘,而且办了“百花赏”之类的节庆动;就是菜市口里停了好一阵子的血腥,这会儿又要开铡斩人了。杀人向来是吸引人瞧的热闹事儿。
  一层层人群包裹起来的聚春楼里,干了大半辈子的老掌柜额头冒着油汗,正里里外外忙进忙出地招呼客人。他记得前两年聚春楼百年庆、大特价的那几天里,挤进来的人潮怕也还没今儿个的一半多呢。人多手杂,店里新来的几个伙计脑袋不够灵光、手脚也不利落,老掌柜生怕他们认不得主子,把几个重要的佳宾贵客给得罪了,那他这聚春楼别说是开了百年了,就算是开了千年,也照样得拆得片瓦不存才赔得起罪。
  这样的佳宾贵客铁定不会太多,在福州城这样的地方也不会太常出现。不过,今儿个在聚春楼二楼靠窗的雅座里,刚好就坐了二桌这样的客人。
  这二桌客人一桌是福州城内首屈一指的最大帮派—大刀帮的少帮主;另外一桌谁也说不上来头,但见他脸如橘皮,虎目生威,恭敬地陪伴在一旁的二名侍卫,身穿飞鱼服,手握绣春刀,凝然不动,矗立如山,望眼可知是一等一的锦衣卫好手,轻易谁也惹不起的。大刀帮众本来想阻止他们上楼,因为他们少帮主待的地方,绝不能再有旁人打扰。不过,今天却例外了。因为少帮主疤六不想再多惹是非,他虽然年轻,却一眼就看出这三人绝不是好相处的,所以立刻喝住底下想挡住他们的帮众,让他们在二楼的另一头也安了桌子。
  话说回来,聚春楼是吃饭喝酒闹事的地方,却不是窑子,办不来“百花赏”这样雅致的大节目;它的店址离着菜市口还有好一段路,连行刑时的凄厉叫声也传不到这儿—否则岂不倒了客人的食兴?那么,既没有窑子里的名花可赏,也没有菜市场的人头可瞧,大伙儿还聚这儿看什么来呢?
  如果有什么热闹比看菜市场上斩头杀人要来得更刺激的话,那一定就是看有技巧地杀人。毕竟,看一个人被绑着砍头,那种兴味铁定远远不如看二个人拼死力拔刀互砍要来得有变化、有趣味啊!
  聚春楼此刻正好就有这么一场捉对厮杀的热闹可看,而且是福州城内近年来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地头上的黑道势力—大刀帮的少帮主疤六,与这两天才突然现身在福州城内,还没人摸得清来历的一位年轻的灰衣剑客,他们二人即将在聚春楼这座百年老店里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龙虎生死斗。
  老套的强龙对上地头蛇的戏码,却也是百看不厌的经典画面!
  说起来,这场即将带给围观群众血腥刺激的生死对决,不仅吸引了多如“百花赏”的围观群众,它的起因倒也真和窑子里的一个小姑娘有关呢。说起来也很单纯,一切都因福州城内最大的黑道势力—大刀帮的范堂主,前几天夜里在自己的地盘上,莫名其妙地被一个没没无闻、不知哪儿突然冒出来的一个身穿灰袍布衣的年轻剑客给挑了,才引出了今天的这么场轰轰烈烈的决斗。说莫名其妙是因为那名年轻剑客挑了范堂主的原因,既不为财也不为义,而竟只是为了范堂主白嫖了窑子里一个新来的小姑娘这样的碎渣子事。
  这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了!
  想来大刀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老帮主徐苍创帮之前,曾凭着手中一路九九八十一式长滟金刀刀法,横行江南水乡,二十年内未逢敌手,当今武林各门各派,哪人不知、谁能不敬?就算徐老帮主近年来不问帮务,甚少露面,可大刀帮的声势未坠,要在这小小福州城内横行还是绰绰有余的。别的不提,就光说那位号称总督府里的第一高手戴长风吧,也算是拔尖儿的了,没想到有一回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料想着大刀帮徐老帮主久未露面、不理帮务,便不自量力地想要插手调和大刀帮与海风门之间的一桩地盘恩怨,立场还摆明了偏袒海风门那一边,最后惹得少帮主大怒出刀,二人打了上百回合,结果那戴长风硬是在少帮主疤六底下逊了一招,挂了彩回去。从此,他们大刀帮的事就没人敢再管过了。少帮主疤六也因而一战成名,在帮中站稳了脚步,终于能和白副帮主平起平坐了。
  总而言之,大刀帮的声势足以主宰这座小小福州城的生死浮沈,别说是白嫖了一个小雏妓儿这样鸡毛事儿,就算是一时兴起掳了十个八个黄花大闺女来让弟兄们乐乐,怕也没人敢吭一声吧!而如今,就真为了这样的鸡毛事儿折损了一名堂主,还劳动少帮主亲自出马约战,可真让福州百姓们个个啧啧称奇了。哪还能不一群群蜂涌而来,把这热闹瞧它个够?!
  疤六倚着栏杆,目光冷峻向下扫了一遍,他心底雪亮得很,连同挤在聚春楼上上下下的几十个大刀帮帮众们,个个也都心如明镜,大伙儿都知道里里外外成千上万的福州城百姓们,原是想看他们大刀帮出糗丢脸的热闹来了。
  说到底,还怪那个范堂主生性王八!疤六不禁在心头暗骂了两句。谁叫他放着城里大招牌老字号的玉春园不去逛,偏要去找那小门小户的私娼寮,还偏挑上了个不懂事的新来的嫩雏儿,完事之后收不到钱,竟就那么大刺刺地追出门来,还当街喊上了,又碰巧遇见了那名灰衣剑客经过,这才惹了这么一场无端的横祸。
  据堂里逃生的弟兄回话说,那灰衣剑客出手前倒是也给了倒霉的范堂主一个抉择,好像是这么说话的:“付钱赔罪,人头落地,选一个吧!”
  说起来是谁都懂得该怎么选的抉择,一边是钱财一边是人头,人头当然是金贵得多,如果是一般富商百姓,答案简单明了,自是掏钱磕头了事;而今换作了大刀帮的范堂主来抉择,自是一样简单明了,拔刀一决生死也就是了。
  因为对大刀帮的范堂主而言,向小妓女付钱赔罪,就像是要他把自个儿的头砍下来,根本是同一回事儿。更何况,当时他看那位灰衣剑客娇娇小小、不起眼的模样,压根也不信自己的功夫会落在下风。
  结果,倒霉的范堂主就这样被人家一剑给挑了,而且是干干净净,一招过手,连对方的模样都还看不清楚就掉了脑袋。更糟的事,这位范堂主在大刀帮里,既不是帮主的小舅子,也不是副帮主的拜把儿,而是扎扎实实一刀刀跟海风门的无数次地盘械斗中打杀过来,刀光血影里历炼了十年资历,好不容易才当上了堂主这位置,他的功夫在帮里排行起来,虽算不上顶尖,但也称得是把好手。事发后,疤六几次自己在心里掂了掂,想着要自己一招之内就结果了这个帮主,倒不是一定办不到,可也的确不是容易的事呢!
  所以,这名年轻的灰衣剑客的确是不容小觑了。疤六想,伯仲之中,对方的武功至少和自己不相上下。当然,大刀帮也不是好相处的,所以,不到半天就探查到了灰衣剑客的落脚处,并且为疤六与她之间定了生死之斗。
  她?是的,正是她。
  原本,对于和这年轻轻灰衣剑客之间的对决,疤六心底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对方是无名之辈,自己是大刀帮少帮主,人家败了转身就走,想来也不好意思砍下人家的人头。自己败了,就算人头还保住,可如何还能在这福州城内混得下去呢!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剑客啊!幸好疤六一个发小皇甫啸原是皇宫之中的大内高手,最近从京城来到了福州,疤六将这档子鸟事跟他说了,皇甫啸一贯淡漠地笑了笑,说疤六尽管与那女剑客决斗吧!万一真有危急之处,他定会相助。有了大内高手皇甫啸的相挺,疤六腰杆也就硬直起来了。
  等到少帮主疤六见到“她”时,心底原还掂攒着的几分不容小觑的想法,立即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名灰衣剑客虽然脸上朦着丝巾,额前垂着面纱斗笠,装扮与一般江湖豪客没有两样,无疑是一身男人打扮,但是从她娇小的身形、美好的曲线,以及最重要的,面纱里那一双明亮漆黑的眸子,绝对可以看出是一名女子,而且,还该是一名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
  她不发一语地突然出现在楼前广场,谁也没见到她怎么来地就蓦地现身在人群之中,穿过众人的惊诧的目光,缓步一级级踏上楼来,那一刻起,疤六那怜香惜玉的毛病就又犯了。谁叫这福州城内没来过什么象样的女侠,他疤六这辈子可还没和女人打过架啊!所以,当她在疤六面前侧身站定,一股淡淡的幽香随着楼窗外的清风飘过来,疤六就恨不得立即起身了结这场决斗,他打算大刀一挥,挑了那女子的面纱,训斥她几句也就忘了,对于她曾经一剑杀了范堂主这样的事,似乎全然不复记忆了。实在说,也怪不得疤六。一来疤六不知道该怎么和女人认认真真地刀光血影,二来,他也挺好奇这年轻女子的斗笠面纱底下,长得该是怎样俊俏的模样,才能配得上那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那一刻疤六隐隐觉得这再也不是一场生死决斗,而是他闲来无事光顾玉春园时,与那些姑娘们之间的打情骂俏了。
  彷佛只因这名灰衣剑客是个女子,功夫就打了个大折扣,轻易就可以被拿下来,再也不是不容小觑了啊。
  女人本身就像一层神秘的面纱,像疤六这样的男人总是看不透面纱背后的真相,总是要这样败在女人手下。
  疤六只是有些纳闷,怎么逃回来的弟兄们竟没一句提及灰衣剑客原来是个标致的娘儿?约莫是当时看堂主一招就身首异处,吓坏了脑子,连来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吧!
  此刻,灰衣剑客婷婷玉立就在眼前,一语不发地站在疤六的面前,二人之间隔了张桌子。疤六风度十足地向她拱手,请她入座,她几乎没有任何响应,只有淡漠地缓缓摇了摇头。疤六真希望她能说说话,说些什么都好,解释一下她为何要杀范堂主,或者来一点无聊的江湖客套话,也都胜过这样无声无息。最好是还能先来几句骂阵的狠话儿,他顶想知道这样身姿妸袅的娘儿,撂起狠话来该是怎样娇嗔的口气呢!
  然而,灰衣剑客始终不发一语。十月小阳春,闷得疤六颈边、腋下冒起了汗渍。他转头看了看附近,偌大一间聚福楼,里里外外竟挤满了人。里头挤的是自己大刀帮的弟兄们,外面则有多半儿是看热闹的民众,还夹杂了一些海风门的眼尖子。疤六突然发现,在围观民众的后头,王家旧宅的破围墙上,立着九名身穿灰衣的剑客。
  九个和眼前这女子打扮得一模一样的灰衣剑客!
  忽然,风动。
  疤六感觉眼前她的衣袖轻轻地颤动,右手随即拂上剑柄。午后的熏风微炙地袭上身来,撩起了面纱三分,撩动了她清澈的双眸显得有些疲倦与忧伤,疤六突然好想知道她的名字。
  且慢!
  疤六倏然起身,双手一摊,拱手作揖说:“刀剑无情,疤六忝为大刀帮少帮主,手底不杀无名之辈,姑娘芳名,还请见告!”
  隔着面纱,她凝神看了疤六一眼,那一眼似是轻蔑地说:“怕是你疤六不死于无名之辈吧!”,又像是无奈地说:“生死一瞬之间,何必多端出这些繁文缛节?知道对方的名字,再杀死对方,就能比较安心么?”
  然而这些她都没有说出口,她说出口的只有简单的二个字:
  “阿灵!”
  剑光暴起,声动,锵—疤六听到了阿灵手中长剑在剑鞘中迅速滑过的刮响,随即左掌下拍,横在桌面上的一把紫金单刀应声震起,凌空被抓在疤六右掌。
  杀气凌厉随着白虹的剑光扑面而来,疤六回身避过阿灵疾刺的一系,同时倒转刀柄,锋刃横护腕外,紫金刀芒在白虹的剑光中硬是划破了一道口子,接下了她纵身跃起,飞掠下刺的一剑。刀剑相交,阿灵左手剑指直探疤六双眼,疤六不加思索,若掌若抓混合游身掌法与小擒拿手,向阿灵腕间拂去,那形式就如阿灵自己把手送进疤六的手心里头,出手不可谓不高。
  阿灵双眼一亮,“嘤”了一声,似是对疤六这一手感到有些意外,又有些赞许。五指疾张,化剑指为落瑛飞掌,掌力下坠笼住了疤六的擒抓,随后又变飞掌为手刀,切向疤六面前。右手同时错剑滑过紫金刀背,锋芒侧削疤六肩井。
  疤六摒息侧身,堪堪避过阿灵的左掌手刀,脸面却不免被掌风刮起一片辣疼。接着又仰头下腰,一招立马铁板,让阿灵的长剑随着飞纵的身形横掠过他的上方。同时双手探出,左掌要拿她衣领,右刃却斜砍腰眼。这是一式可收可放的妙招,左掌若能拿下衣领锁骨,随即沿胸前诸穴一路点到檀中,那对方就算是被自己拿住了。如若拿不住对方,那么右手刀锋只好断然地解决了对方。然而,疤六这一招却自己做了些变化,因为人在眼前,刀在外侧,所以在出手时的力道拿捏上,本该是左慢右快的招式,以达平卫;又因为疤六毕竟是擅长刀法而非擒拿,所以两手之中应该左虚右实,左手能拿则拿,拿不下,刀锋也能立即补救。可是疤六压根儿就不想伤了眼前这名叫“阿灵”的女孩,所以他硬是在出招时,故意让右手缓了缓,用意就在于左手的擒抓若拿不下阿灵,右手的刀锋也将慢了一步,来不及合围。
  本是大丈夫有守有为的一招,漂亮得紧,却也因为犯了“大丈夫”这三个字而不得不失了手。
  疤六忘了,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对战,而且是个年轻女人。年轻女人的领口胸部和男人完全不同,特别是在围观群众千夫所指之下,疤六这一抓,就算拿下了阿灵,不仅胜之不武,倒还要落个轻薄小人的骂名了。同样在那电光一闪的瞬间,疤六闻到了阿灵领口溢出的香味,还有娇喘的气息轻轻吹过他的额发,心神一荡,探出一半的左手便硬生生地回住,也不管收劲不及险些就拗折了腕子。
  其实,疤六多虑了。阿灵如果这么容易就被他的双手轻薄了,那范堂主的脑袋就不会一招之间就被她砍下了。
  说到底,还是女人这二个字,让疤六失算了。
  然而疤六的心意,阿灵毕竟看在眼底了。在疤六铁板下腰,她飞身由上掠过疤六身前时,本已拟好至少七、八种后招,每一招都可以折断疤六的腰身,或者划下他一只胳膊,可就因疤六左手犹疑了短短的那一瞬间,没有向她的胸前袭来,她不禁也动了几分感佩之情。于是杀招尽收,只如轻燕入林般掠过疤六的身前。
  两人错身变招,表面上虽然还不分胜负,但也已经可以明显看出阿灵的轻功远胜于疤六,身法也比疤六灵活多变。学武之人都知道,过招之时,身形步法重于一切,许多人闷头苦练,临阵之时却一招败退,有时候并不是武功不佳,而是因为临阵惊慌,手上的招式故然是练老练熟了的,但那身形步法却不知不觉变得迟滞,于是再精妙的武功招式也都要大打折扣了。
  疤六并没有惊慌,他年纪虽轻,但临阵经验丰富根本没把这一场对决放在眼里。他也没有因为对手是个年轻女人,就乱了自己的身形步法,他还不至于荒唐到这个地步。几招过后,疤六就知道,自己的轻功、身法都确确实实远远不如眼前这名年轻女子。他也因此知道,范堂主当时必然也是醉眼昏花,辨不清阿灵迅速巧妙的轻盈身法,才会在一招之内,来不及还手就掉了脑袋。
  “你认输吧!”阿灵站在疤六的身后,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这两天我打探过,你虽然是大刀帮少帮主,但为人还不坏,并没有鱼肉乡民,我并不想杀你!”
  疤六苦笑了笑:“阿灵姑娘,凭什么妳认为妳一定杀得了在下?!我们之间才刚过了几招,胜负还未定呢!”
  阿灵抬头向四周望了望,不屑地说:“你带了这么多人,众人齐上,或许真能挡得住我的宝剑一时,让你逃窜。但若说到你我之间这一战谁胜谁负,就凭刚刚那几招,高下之别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了吧!”
  “狂妄!”
  “作梦!”
  “贱娘儿们好大的口气,小心我们少帮主立时就剁了妳!”
  …
  疤六身旁的帮众齐声儿叫骂了起来。阿灵却不为所动,依旧凝然地望着疤六,静静地似是在等疤六认输,便要收剑走人。
  “吵什么吵?全给我闭嘴!”疤六转身喝住四周叫骂的帮众,回头又一次拱手向阿灵说:“多谢姑娘好意,疤六心领了!”
  说话间,疤六手不停歇,舞动紫金刀锋化为一团芒光,向阿灵欺过身去。这次他不能不主动出击了,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出手倒像是认栽服输了似的。更何况经过刚刚两人刀锋交锋的剎那,疤六心底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名叫阿灵的年轻女子剑术之高,自己不仅已没有对她怜香惜玉的本钱,只怕稍一不慎,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才在帮众前立下的声名,还得要毁在她的手里了。
  刀光中,只见阿灵摇头叹息,映着疤六卷来的紫金刀芒,照着她面纱底处的一双眼神更显得落寞无奈。然而这落寞、这无奈也只是瞬间之事,瞬间过后,刀光之下已不见阿灵身影。原来她玉足轻点,轻挪身形,已经巧妙地避过了疤六数招连攻的快刀。同一瞬间,阿灵右腕抖动,剑招连递,从侧边袭向疤六胁下。
  疤六大惊,他万万没想到阿灵不仅能躲过自己的连环刀法,而且身法变化如此迅捷,转眼已转守为攻。反倒是他自己变招不及,手中金刀已无法回救,只得脚下急回,身子如陀螺般旋起,急急往楼梯旁闪躲,同时舞动手中金刀,以连环刀法护住身旁四周。
  然而阿灵更快!她直如飞燕轻扑,高高掠起,手中长剑直绞疤六护身刀阵之中,但闻一阵金铁交鸣的轻脆乍响。阿灵已掠过疤六头顶,轻轻落在楼梯扶手,像一只翻花蝴蝶般轻盈好看,不禁赢得四周围观群众爆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一头,疤六身形急转十来圈后,猛然定住在楼梯板前,衣袖下摆来不及煞住,旋成一团裹住了他的身子,看起来狼狈不堪。更糟的是他感到自己满头满脸都坠满了发丝,不禁伸手一摸,头上发髻随之掉落,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早已被阿灵的快剑削去大半。这态势很明显了,方才过招之际若不是阿灵手下留情,只削下疤六的头发,现在只怕疤六也像那位倒霉的范堂主般,早就掉了脑袋。疤六羞愤至极,大喝一声,正寻思着如何使个杀手招,扳回一城,却听着身后一阵清脆的剑刃交击之声,转头看去,原来是皇甫啸已经出招接过那位阿灵姑娘的剑势了。而且阿灵似乎原本就冲着临窗而坐的那人而来,一边与疤六相斗一边就往那人移动,皇甫啸就站在那人与疤六之间,他本也是那人的贴身待卫,二边都是他要帮手之人,自然拔剑出招挡住阿灵了。
  只见那面如橘皮之人仍端坐不动,除了皇甫啸,还有他身旁二名的锦衣侍卫拔刀相抗,而且对击的不只是阿灵一人,还伴随着原本伫立在王家旧宅破墙上的九名灰衣剑剑。疤六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只听得阿灵对皇甫啸斥骂:
  “皇甫啸!想你也是名门之后,你的师父江海棠前辈忠心耿耿、追随太祖,你怎能自甘卑贱作那太监的爪牙?难道不怕堕了『神剑门』的声名?”
  皇甫啸手中长剑不停,飞如星火地迅击数剑,将阿灵连环的攻势瞬眼挡去,微微一笑:“妳叫阿灵,是吧?看妳身手,该是『西云白氏』的门人?”
  阿灵轻哼一声,手上的剑招却更为凌厉了,同时骂道:“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的师门来历?那朱棣谋逆窜位,马和是附逆首恶,你居然护卫于他,岂不是背祖忘宗!”
  皇甫啸凝神看了阿灵一眼,目光中带着一抹疲倦:”妳以为江海棠真是我的师父?神剑门真是由他所创立的吗?”
  疤六虽是草莽中人,也知道阿灵口中的马和,如今已被永乐皇帝赐名为郑名,高居总兵太监,担任赴使西洋的船队总指挥使。他这会儿终于看出来,阿灵与那九名剑客原是同伙,此行与他约斗聚福楼的目的,根本不是他疤六,而是冲着人家总兵太监而来,自己不过是个愰子罢了。他一眼看去,随着阿灵而来的那九名剑客,剑法均不弱于阿灵,郑和身旁的二名锦衣卫在他们围攻之下,已现败象。
  “好呀,你连师门都不认了,难怪要去当个乱臣贼子了!”阿灵骂完,欺身向前,使出同归于尽的凌厉招式,试图以一己之力缠住皇甫啸,让其他同行剑客趁机刺杀郑和。没想到皇甫啸只略一旋身就闪过了她的剑招,反手扼住了她的手腕,稍一施力,阿灵手中的长剑已然落地。
  阿灵长叹一声,俯首待死。就在那一瞬间,皇甫啸的身子却如电击一般地僵住了,似是听到皇甫啸喃喃说到:
  “原来妳是…”
  就在电光火石的剎那,阿灵立即趁机甩开皇甫啸,飞身向前,一掌击向坐在临窗轩旁的郑和,同时九名剑客之中,二名剑客缠住了二名锦衣卫,其他七名剑客的长剑也刺向郑和。皇甫啸忽地回过神来,以快到难以想象的身法掠到郑和面前,用他的肉身挡住阿灵的掌力与七名剑客的剑刃,就在此时,原本在一旁垂头丧气的疤六也突然手持紫金刀冲了过来,吼着:“我他妈的还是大刀帮的少帮主!”
  “快让开!”
  “我们要杀的是马和!”
  …
  画面停格。
  “这是我们这位案主濒临死亡时刻,听到的最后几句话。”
  冷气嘶嘶轻响吹得人嘴唇发干的国际会议厅里,一位年约四十岁左右、耳际鬓发已略微翻白的科学家,一边轻按着手中的遥控器,停住了舞台上大型屏幕里正播放着的影像画面,一边向台下百余位来自全球各地最知名的脑神经医学专家们简报着:
  “正如各位刚刚所看到的,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案例。这位案主,我们权且称他为B先生吧,他这一生深受他的前世记忆所困扰,到我们『美丽人生医疗中心』求助,我们扫描解读他的记忆之后,发现了他曾经存活在上一个千禧年的中叶,并且大约公元1405年左右曾与人有过一场重要的生死决斗,那时候他名叫『皇甫啸』,在那一场打斗中,他败在一位名叫阿灵的女剑客手中。”
  科学家说到这儿,顿了顿口气,拿起讲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小口,润润喉后继续又说:
  “当然,我们其实并不是很确定这一定就是案主前世的记忆,因为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支持我们去确认真有所谓前世或者灵魂投胎转世这一类事,我们毕竟只是专精于处理人类记忆的一个最尖端的脑神经科学团队而已。”说到这儿,科学家不禁得意地笑了笑:
  “称它为前世的记忆是一种随俗的方便说法,因为我们发现这些记忆并不是属于案主今生的生命经历的范围,它也不是案主的幻想或者梦境,而是真真实实存在在案主的脑部记忆层的底处。所以,我们也就暂时称它为前世的记忆。”
  科学家说到这儿,讲台下来自全球各地的脑神经医学专家们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台上负责简报的科学家知道他们是为了“前世”这两个字顶撞刺激了他们惯常的科学训练的思考模式,不能苟同于这种“随俗的方便说法”而感到不舒服。事实上,自从美丽人生医疗中心的记忆萃取技术越来越精密,近一、二年来已经为许多人萃取出不属于今生经验、暂且被统称为“前世经验”的记忆后,就在全球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与抨击,所以,对于台下这些脑神经医学专家们的反应,台上这位科学家并不意外,甚至他根本不介意也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继续展示他与他的团队的最新研发成果,底下这群号称全球最高明的脑神经科学就会发现自己对于人类记忆的知识与技术,根本就像小学生读的常识一般不值一哂。
  “我们都知道,童年的创伤、过去的往事,经常纠缠着许多人,让他们在长大之后,在意外发生过后,始终无法平复,始终活在过去事件的阴影之中。对于这样的情形,我们过去可能使用精神分析、行为学派…等学理下所发展出来的许多治疗方式,也可能直接用药物去控制案主的沮丧情绪,但无论如何,效果总难以控制,有时候我们得到很好的成效,案主从过去创伤的阴影中恢复了,但也有些时候,我们失败得一塌糊涂,案主完全无法从过去创伤的阴影中复原,甚至恶化、自裁…等等。然而,究竟过去的阴影是什么呢?是梦境?是幻想?还是道德谴责?”。
  台上的科学家说到这儿,深深吸了口气,台下百来名专家此时也都鸦雀无声,大家都摒息着等他说出答案:“记忆!恼人的记忆!我们认为对过去创伤的记忆是所有心灵阴影滋生的源头!”
  大家突然松了口气,但也同时感到失望:“这是什么答案嘛!”大伙心里有点受骗地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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