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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沧州城里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燕云楼周围数百丈之内都不能打生打死，甚至吵吵嚷嚷，见点血都不行。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这些人整日刀口舔血过活，如果吃饭的时候都不能消停会，那真就一刻不得安生了。
久而久之，这燕云楼自然而然就成了沧州城里难得的清净之地，不管是仇人死对头，还是朋友好兄弟，在这里见了面都会和和气气的。
这也造就了沧州城内的一道奇景，那就是燕云楼百丈之内歌舞升平，而百丈之外则常常血流成河。
张拐子的送佛斋刚好就压着那条线，前面刚被打死，尸体还热乎着呢，这边就给准备好了棺材，省事又省心，生意那真是好得很。
所以沧州城里，燕云楼不提，玉香苑和金明池等纸醉金迷之地也除外，就数他送佛斋和杏林馆的生意最好。
可是这几个月来，张拐子竟是瘦了一圈，没办法，愁的。
掐着指头一数，最近一旬，总共就卖出去两口棺材，而且还是送到城外五十里的地方，来回车马费等刨去一算，也挣不了几个钱。
那几个要死不活的伙计们，每天只知道吃干饭，不知道给老子出去揽生意？
实在不行，你们一个个自个儿往身上捅一刀，然后躺进去，只要给老子钱，老子别说给你装棺下葬，就是哭爹喊娘都成啊！
“唉，”这不，他坐在铺子门口，叼着旱烟，左顾右盼，唉声叹气，怎么听不见刀枪霍霍的撞击声？
瞧着整个人都急出汗来了，口中还嘀咕着，“那什么刘二爷，也不知道是打哪来丧门星子，自打他来了咱沧州城，老子的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
突然，张拐走听着远处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心道一声好家伙，听这架势来的人还不少，看来今个小店又能开张了？
一想到这，张拐子就开始摩拳擦掌，招呼伙计们准备好家伙事，可是等到一行人走到近前再一看，竟然是那刘二爷带着十几个家伙。
张拐子赶紧耷拉着脑袋，抽了抽嘴角，挤出笑容道，“张拐子见过刘二爷。”
那刘二爷看着张拐子，皱眉笑道，“你这张拐子，被你见着的可都是死人啊。”
张拐子讪讪道，“小的冲撞了二爷，这就消失，省得脏了您的眼。”
然后低首转身退去，一气呵成。
不过刘二爷突然问道，“我可听说，这些日子你的生意很是不好，背地里是不是没少骂二爷啊？”
张拐子一听这话，那条没拐的腿都要拐了，哭丧着脸道，“二爷这是哪里的话？小的绝对不敢骂二爷，再说小子铺子叫送佛斋，取得就是送佛送到西的意思，原是一位佛爷给起的。如今二爷来了，没有了打打杀杀，小的店中生意即便不好，那也是高兴的很啊。”
刘二爷微微一愣，然后挑眉笑道，“行啊，张拐子，没想到你这一张嘴也这么能说，什么时候能给死人说活喽，那就真算你有本事了。”
张拐子笑了笑道，“小的都是肺腑之言，既然二爷发话了，小的明日就去南边的灵佛寺，争取早日学那把死人说活了的本事。”
刘二爷洒然一笑，朝着燕云楼走去。
张拐子狠狠地抹了把汗，然后抄起手中的拐杖朝着那几个忍俊不禁的伙计挥去，口中骂骂咧咧道，“你们几个泼皮货，老子给你们吃喝，还在这笑话老子。老子在外人面前是孙子，在你们面前可还是爷！”
那几个伙计倒也没还手，只是一溜烟跑出去了，反正张拐子也跟不上。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远处街角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不急不慢，原来是青衫一个少年，而少年的身后还有一个乌衣男子。
张拐子一阵吞云吐雾，眯着眼睛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少年，突然道，“小兄弟要不进来坐坐？”
少年望了眼张拐子，整个人瘦了吧唧，跟个猴似得，不过一双眼睛却还算亮堂，然后他又朝铺子里面瞅了一眼，一片阴森森的，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那股阴气，最后瞄了眼店铺的招牌，上面写着送佛斋三个字。
以前虽然没有注意过，不过这是一家棺材铺，他还是知道的，所以看着老板打趣道，“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大爷你倒是快用的上了。”
张拐子轻淬一口，“你这少年怎么说话呢？”
少年却道，“我看大爷你印堂发黑，近日怕是有血光之灾啊！要不我给你算上一卦，你也可以破财消灾，你说是不？”
张拐子撇撇嘴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少年，我好心好意邀你一坐，你却在这里咒我。”
少年轻笑不语，去的也是燕云楼。
燕云楼今日一早就收到通知，说是刘二爷要宴请贵客，所以其他宾客，一概谢绝。
那些人虽然横得很，可着实不敢在此生事，再加上包场的又是刘二爷，他们一个个自然很识趣地就哪里来，回哪去了。
只不过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劳驾刘二爷包下整座燕云楼，亲自做东宴请。
刘二爷巳时一刻从城西的府第出来，巳时二刻到了南门大街，巳时三刻半到的燕云楼，这一条条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沧州城。
可是那个神秘的宾客却是一直没有露面，这越发吊起了整座沧州城的胃口。
直到巳时刚刚过半，那人终于出现了，竟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很快又有消息传出，这个少年下榻杏林阁，据说还是从不露面的老阁主王二先生亲自招待。
总之，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传了出来，沧州城里一下子炸开了锅，然后少年的身份就更加神秘了。
“兮公子，请上楼一叙，”说话的正是刘二爷，乌衣男子匆匆上楼禀报之后，他赶紧出来亲自相迎。
少年却也不动，只是抱拳笑道，“不知二爷所谓何事，不说清楚，在下可不敢上楼。”
刘二爷说道，“听说有西山的贵客来临，昨日就想设宴相邀，只是瞧着兮公子进了杏林阁，不好拆王二先生的台。”
少年哈哈笑道，“我的确来自西山，可贵客却不敢当，一进城便得知沧州来了位刘二爷，传的神乎其神的，我还以为有三头六臂呢。”
刘二爷嘴角微抽，而他下面的人就有些不高兴了，少年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着刘二爷的面，敢这么说的，沧州城里怕是也找不出一位，你个毛头小子竟敢如此嚣张！
不过被刘二爷瞪了一眼之后，那些人立刻缩着脑袋，安分下来了，“兮公子说笑了，略备了些酒菜，以尽地主之谊罢了。”
少年脚下一点，扶摇而上，身姿翩然，“美酒美食不可辜负，那就谢过刘二爷了。”
刘二爷笑道，“兮公子快请。”
落座之后，刘二爷端起酒杯，与这少年寒暄起来。
少年抿上一口，闻着香味，顿时满面春风，像极了三月桃花开，“这酒是用桃花腌制之后，配以山巅朝露酿制而成吧？”
刘二爷拍手称赞道，“没想到兮公子也是酒中之友，刘某今日算是碰到知己了。”
少年疑惑道，“这种极品的桃花酿，应该出自南唐紫云山的翠微峰，没想到能在这里喝到，刘二爷当真是大手笔。”
刘二爷问道，“兮公子知晓得这般清楚，以前喝过？”
少年笑道，“我有一好友生来好酒，自封酒中仙人，花中圣手，他收藏了天下名酒，几年前有幸喝过一次。”
刘二爷点头笑道，“有机会倒是想结实这位高人，还望兮公子引荐。”
两人边吃边喝边闲谈，刘二爷不动声色，少年也就泰然处之。
终于，酒过三巡，刘二爷见少年均有几分醉态，然后就开始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这若是传出去，这少年在沧州城绝对可以横着走了，不提其有何背景身份，就说这杏林阁和乌衣门，谁敢惹？
刘二爷看着少年，突然问道，“不知兮老弟来沧州城所为何事？”
少年放下手中的酒杯，指了指东边道，“不瞒刘二哥，小弟素来不喜拘束，所以自小喜欢吃喝玩乐，此次也是去那边转转，顺道来到你这沧州城，顺道拜见一下长辈。”
说完，少年还打了个酒嗝。
刘二爷又给少年斟了一杯，“那位长辈就是王二先生吧？”
少年点着头，晃着脑袋道，“刘二哥这也知道啊，王老爷子对家父有恩，临行前特意叮嘱我前来探望。”
刘二爷微微皱眉，如今沧州城至少在表面上已经达成了某种均势，可是私底下却是互相角力，各怀心思。
尤其是绣衣楼里的那些个所衣使者，当年那血流成河的画面，他依旧历历在目，所以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而那些个绣衣使者自然也在盯着他乌衣门，只不过各有谋划，暂时都没腾出手来罢了。
如此局面之下，他原本就没动杏林阁的心思，如今更要小心处之了。
即便拉拢不成，至少得做到相安无事。
刘二爷欲言又止，左右为难，“兮兄弟，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少年眯着眼睛道，“刘二哥有什么话尽管说，小弟我洗耳恭听。”
刘二爷道，“你此去东边，怕是会遇到凶险啊。”
少年歪着头，含糊不清道，“会有什么危险，谁敢动西山的人？”
刘二爷脸色凝重道，“我听说大秦可能有人会对西山的人不利，不会就是老弟你吧？”
少年哈哈笑道，“没事，让他们尽管来，我保证杀他个片甲不留。”
刘二爷微微发愁，如果那人挑起西山与大秦之间的争斗，沧州夹在其中，别说是坐收渔翁之利，怕就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他终究不知道那人的具体谋划，所以只能出言提醒，再多的话反倒不好说了。
至于这少年听进去多少，那就是他的事了。
只是西山圣殿怎么会有这样眼高于顶的草包？
“还有一事，想要请兮兄弟帮忙，”刘二爷看着少年又道。
少年道，“刘二哥请说。”
刘二爷正色道，“我想跟西山做笔买卖。”
少年呢喃道，“啊，什么买卖？”
刘二爷看着少年迷迷糊糊的样子，硬着头皮道，“你们西山圣殿不是一直想出山吗…”
可是说着说着，只听“扑通”一声，少年的脑袋磕在了桌子上，沉沉睡去。
刘二爷叹了口气，朝着身旁的黑衣老者使了个眼色，那黑衣老者低声道，“应该确实是喝多了。”
“那我把他送回去？”黑衣老者又道。
刘二爷点了点头，“杏林阁这么些年屹立不倒，还能一步一步发展到今天这般，原来背后竟有西山这条线，倒是小瞧他们了，要不明日去拜访拜访王二先生？”
黑衣老者道，“杏林阁这些年游离于各方势力之外，不偏不倚，恐怕不好拉拢，不过也该去会会这个王二先生了。”
然后黑衣老者又在刘二爷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便叫来马车，送少年回了杏林阁。
只是刘二爷的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奇怪，所以依旧坐在那，望着远处的群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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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拐子依旧在铺子门口，只不过这会搬了个躺椅，眯着眼，哼起了小曲。
听着嗒嗒的马蹄声，张拐子抬头一看，发现一辆马车缓慢行来，而赶车的马夫竟然是黑衣老者。
张拐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位刘府的管家，可是出了名的狠角色
马车拐入南门大街之后，走得依旧很慢，街上探出头看新鲜的可也不少，只不过刘管家瞅上一眼，一个个立马缩回了脑袋，否则怕是从此就没了。
过了玉香苑之后，马车拐入了甘泉街，之后七拐八绕的终于到了位于东城的杏林阁。
不曾想王二先生亲自出来迎接，黑衣老者赶紧下车抱拳道，“元起见过王老爷子，我家二爷让小人把兮公子给送了回来。”
王二先生朝他身后的少年看了一眼，可是那少年却一动不动，直到他神情微恼，那少年才不情不愿地动手把人扶回去。
然后王二先生望着黑衣老者笑道，“小徒不太听话，让刘大管家笑话了。”
黑衣老者道，“年轻人吗，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
王二先生点了点头，“刘大管家要不进来坐坐？”
黑衣老者说道，“兮公子即已送到，元起还得回去向我家二爷复命。还有一件事要与王老爷子知会一声，我家二爷明日来想来拜会老爷子，不知您老是否方便？”
王二先生想了想，然后笑道，“老夫当然欢迎之至，那明日备下酒水，恭迎刘二爷光临了。”
黑衣老者躬身道，“王老爷子言重了，稍后会有人送来拜帖，那元起也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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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管家已经走了，你小子装醉搞什么鬼？”王二先生看着陆云问道。
兮曦也问道：“那个刘二爷找你有什么事？”
陆云看着兮曦，认真问道：“你有听说圣殿要出山吗？”
兮曦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印象，然后答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此事。”
王二先生说道：“前些年确实有传言说西山圣殿去海外寻找仙山孤岛，有关出山的传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兮曦说道：“王伯伯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些年二哥一直不在西山，恐怕就和这件事有关。”
王二先生望着陆云又道：“你和刘二爷在燕云楼都聊了什么？”
陆云就把刘二爷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包括他的警告，还有所谓做买卖的提议。
王二先生听完之后，震惊道：“大秦要对西山不利？”
千百年来，西山魔族和外界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否则也不会偏居一隅，其中弯弯绕绕的名堂，王二先生也知道不少。
这个时候大秦对西山不利，除了是疯了，他想不出个道理。
可是他刘二爷既然这么说了，定然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而且听刘二爷与管家最后嘀嘀咕咕的话，那幕后之人显然所图甚大。
王二先生突然看向兮曦：“你还是不要去长安了，怕就怕大秦的谋划会牵扯到你。”
正所谓不怕那个一万，就怕那个万一，因为前者有所防备，而后者是防不胜防。
兮曦皱了皱眉道：“他们又不知道我会去长安，所以怎么会牵扯到我？”
陆云心头也是一紧，刚要说话，兮曦就笑道：“我有紫金甲傍身，怕啥？回头我也戴上一张面皮，再小心谨慎一点，定然没事。”
陆云想了想也有道理，而且这会劝她也没什么用，然后说道：“至于做买卖，还是需要西山定夺。”
王二先生点头道：“那刘二爷说明日过来，怕还是为了这件事。”
陆云笑道：“我在桌上故意提了一句，说杏林阁与西山关系很好，所以这位刘二爷估计也有交好之意。”
王二先生道：“那明日聊完之后，你修书两封，一封交给西山，一封交给你师父。”
陆云嗯了一声，然后笑道：“交给我师父那封，您亲自带去吧，正好去翠竹林泡泡温泉。”
王二先生笑道：“也好，那你们打算逗留几日？”
陆云思索片刻，缓缓道：“等会去看看严先生，替他治伤怕是要耽搁几日。”
“他那伤我今天一好奇瞧上一眼，”王二先生叹息一声，苦笑道，“竟然与我当年一般，只不过他得高人相救，再加上有你，所以下半辈子不会落得我这般下场。”
陆云努努嘴，拉着王二先生的手道，“我师父说了，只要有他在一天，就能保证您一天。”。
王二先生淡然一笑，“行了，我也只是偶尔发发牢骚罢了，不过你师父真这么说过？”
陆云笑道，“的确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