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第六十二天，色季拉山，这是到达拉萨前的倒数第二座山。很早就听到过这座山的名字，也觉得很美。听一个藏族朋友说，这座山是“供酒神山”的意思。色季拉山是西藏的四大神山之一，上面可以看到日出云海，还有令人神往的南迦巴瓦峰。四千七百米的海拔算不了太高，到垭口的时候，不过下午两点过，下雪了。
　　在垭口的牌子上看到以前s中的一个校友的留言，心中一热，急忙在下面也留下的一句话。
　　“要不，就在垭口扎帐篷吧？”广东仔望了望我问道。
　　“不好吧？这么大的雪，垭口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半夜雪把帐篷压垮了都没人知道。”
　　现在山上已经没有人了，垭口上的帐篷什么的也全部撤走了，这垭口，除了海拔高点以外，与荒郊野岭实在没有半点区别。
　　小魏在之前想要休息，我和广东仔想继续走。正好她忽远忽近的日程让人望而生怯，我们就把大哥哥一般的阿泽打发去陪她，按照既定的日程先走一步了。
　　“要不你们去旁边休息会，等我的车来了带你们一起走吧？”垭口上一个卖牛肉干的大叔犹豫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谢谢，不用了。”每次在这个问题的回答上，我和广东仔总是不假思索并且高度一致。这么远都走过来了，怎么可能现在随随便便搭车？
　　“嘿，我叫晓晓，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队友？”一个骑行的女孩走过来问道。女孩有点胖，但是看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你说的是推车的那个？”
　　“对，就是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女孩的表情有些激动，也顾不上去梳理被雪花覆压的头发。
　　“离垭口还有七八公里吧，打了个招呼我们就先走了，后来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
　　女孩刚略显激动的表情又泛出了落寞。
　　“我已经等了他五个小时了。”
　　“啊？”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晓晓，“那你该多早就到了啊？”
　　“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提前出发了。按道理不会这么慢啊？”
　　“说不定他提前走了呢？你到前面去等他吧，垭口这么冷。”
　　“不可能！他知道我会等他，”顿了顿，女孩又一脸歉意地看着我“对不起啊，我太激动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个推车的男孩是因为爆胎了又不愿意搭车才一直推着车走，骑车的人推起车来，比我们徒步的人还慢得多。不过，能被一个人如此信任而执着地等待，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我掏出手机，没有一点信号。满天飘舞的雪花，给色季拉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我抬头望向南迦巴瓦峰的方向，似乎可以看到它的轮廓，又似乎，只有无穷无尽的雪花。据说在天气晴朗的时候，能够看清楚南迦巴瓦峰的山顶。
　　我们等了好久，雪仍旧没有些许减小的趋势。这种天气，越晚下山就越危险，我们还是决定出发，争取走到不远处的一个道班。
　　温度零下好几度不止，我身上依旧只穿着一件短袖和一件防晒皮肤衣，密密麻麻的雪铺在我身上当外套。时间还不算太晚，可是天色很暗，再加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连眼前的路都很难看清楚。我嘴唇被冻得乌紫，双手失去了知觉，仅靠惯性拖动着双脚，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你没事吧？你不是还有件折叠羽绒服么？穿上吧。”显然，我的样子有些吓人。
　　“不要！这雪在化，把羽绒服打湿了，晚上我得冻死。”
　　广东仔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也知道了我的拗脾气。再说，衣服全打湿后，更冷的晚上还真不知该如何度过。
　　“看！”刚转过一个弯，广东仔有些兴奋地喊着我。
　　面前是两顶巨大的帐篷，由于雪太大，只有走到很近才能看到。
　　“应该是他们吧？”广东仔问道。
　　“去看看。”
　　广东仔所指的，是上山时遇到的一群朝圣的藏民。一共十几个人，我们从未遇到这么庞大的叩拜队伍。
　　由于不清楚别人的忌讳，我和广东仔都不敢给他们照相，但是心中又特别想给他们拍照。我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上去问问。幸运的是，这帮藏民很爽快地答应了，最年长的大叔还教我们叩拜。
　　他们是四川的藏民，前去拉萨。他们真的是五步一叩、十步一拜，他们一天只走二十公里。
　　我和广东仔好奇地尝试着学着叩拜，虽说叩拜的动作繁复，但他们没有我们这么沉重的背包，他们有专业的后勤补给车，还真的很难说谁更累一点。
　　我们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到达自己心中的拉萨。自己认可就好了，别的不必管许多。
　　果然是早上遇到的藏民，他们上午还说邀请我们跟他们一起扎营，我们觉得他们太慢拒绝了，没想到一番阴差阳错，还真成了真。
　　他们接下我们的包，把我们带到火炉旁坐下，又给我们递上甜茶。
　　我的牙不停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呐，你穿这么少？”
　　桑吉大叔看了下我的装扮，摇了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没有回话。
　　“来，穿上这个，康巴汉子！”桑吉大叔为我披上了一件棉大褂，很暖和。
　　“这个，康师傅，吃吧？”一个叫做贡布刀甲的小伙子递来两碗泡面，他的汉语不好，只能很慢很慢地说词汇。
　　我接过那晚泡面，狼吞虎咽，我发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泡面。
　　“你们，去拉萨，干什么？”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我没有那样纯净的信仰，我去拉萨干什么呢？
　　我讪讪地笑了笑，说道：“没事干，就想到处走走。”
　　“你们信菩萨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我真不信佛，但是面对这虔诚的信徒，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我们的环境不一样，我们那里，很少宣扬菩萨，所有事情都得靠我们自己。”
　　“我懂，”桑吉大叔点点头：“但你们走这一路，只要心中有菩萨，菩萨一定会保佑你们的。以后，你们生活，工作，都会很顺利。”
　　我点了点头，就当是种祝福吧。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呢？为什么去拉萨？”
　　“我们去拉萨拜活佛。”贡布刀甲抢着答道。他分明一副很向往的神情。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你们呢？你们要去拜活佛吗？”
　　“不吧。我没你们这么虔诚，只在形式上的祈祷是不灵验的。”
　　“你们不想为穷人做点事么？”
　　贡布刀甲突然很激动，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我望了望广东仔，显然他也是一副很茫然的神情，
　　“拜活佛跟穷人有什么关系？”我硬着头皮问道。
　　“世界上还有很多很苦的穷人，我们能力不够，帮不了他们。但是拜了活佛之后，活佛就能帮助他们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但是第一次，我觉得有信仰真好。这时我环顾了下他们的帐篷，算不上很邋遢，但是看起来也真的很破败。他们的食物、衣着也是简陋的不能再简陋。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为自己祈福，却没想到他们的胸怀比我宽广多了。我也是第一次由衷地赞美这些宗教，教导出了这么些善良纯洁的人儿。爱，并非一定要量力而行。
　　“啊！”我一声大叫。
　　“怎么了？”大家纷纷簇拥过来。
　　“手烤糊了！”我尴尬地笑了笑。手在路上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一直贴在炉子上烤也没有感觉，直到我挪动身体，才发现手被烤焦了一块，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大家哈哈大笑，俨然没有了刚才讨论那般神圣话题的凝重。
　　“对了，你们晚上吃什么？”
　　“你们吃什么啊？”
　　“糌粑，我们藏族人最喜欢吃这个，但是怕你们吃不惯。”
　　说起糌粑，我还真的吃不惯。我本来不挑食的，更何况走这一路，可没有半点挑食的机会。可是糌粑，我的嘴即便接受了，我的胃不接受啊！想了想，可能不想麻烦别人吧，我还是决定忍受一顿。
　　“我们也吃糌粑可以么？”我开口道。
　　“如果你们不爱吃，我们还有康师傅！”
　　“就吃糌粑吧！康巴汉子！”我夸张地抖了抖大褂笑着。
　　“康巴汉子！”贡布刀甲捏了个拳头，咧嘴一笑，跑出去准备了。
　　糌粑还真是很难吃，人家藏族人都将它搓成一个面球，一口一口地咽，我却往碗里倒足够多的开水，捏着鼻子，跟喝药一样灌下去，还得缓口气，缓口气避免不小心吐出来。广东仔也和我差不多。
　　当晚，我们就在他们的大帐篷中睡的。很暖和，比我们的双人帐暖和多了。这些藏民在睡前很整齐地念着什么经文，持续了十几分钟。我听不懂，但看得出他们很认真。他们都晃着脑袋，一脸虔诚，其中一个小孩只有十二岁，他总对我笑。这是不同人的信仰和生活方式。有信仰，真幸福。
　　帐篷外依旧飘着雪花，我却不怎么厌烦了。雪花映着帐篷里的灯光，晶莹透亮，很快又落在地上，与白茫茫的大地融为一块。雪花很美，我想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色季拉山上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