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来了 下

　　付子规见着少年郎朝他笑，顿时笑靥如花。
　　韩奚潋视若无物，看了眼堂中陈设，觉着没什么新意。
　　刘世荪平静了下来，对着自己的外孙，没了先前的关切神色，有些犹豫甚至带着些生疏地说道：“韩……奚潋，来，拜见王老夫子、和舒小夫子。”
　　男孩儿听了，好像有些犹豫，不过他还是离了女孩儿的搀扶，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却没行礼，只是用手挠了挠耳朵，显得有些羞涩。
　　刘老郎君一愣，他虽是这男孩儿的外公，可一个久居丹房，一个从小离不得药罐子没出过院门没，故而实际上他与韩奚潋见得次数并不多，因此他其实并不晓得韩奚潋的性子。
　　“你这孩子……让二位见笑了。”刘世荪摸着韩奚潋的脑袋说：“这便是我那孙儿，名叫韩奚潋。”
　　“方才我们在山下茶馆那边儿见过。”舒缓节笑道。
　　刘世荪陪笑，韩奚潋倒是仰着脑袋嘿嘿的傻笑，王青甫抚恤而笑，目光却多看了两眼待在一旁的女孩儿。
　　“你们给我滚一边儿去！他刘世荪肯为了那贱种出丹房，也肯出门待客，就是不肯见我？”堂后传来一女子尖锐的呵斥之声。
　　堂内众人纷纷扭头望去，便见着一位外穿棕红色大袖的妇人，虽满脸脂粉，细看之下犹能见着些许瑕疵，但其姿态妖娆，也可谓徐娘半老。
　　她见了堂内之人都望着自己，冷哼一声，一挥衣袖，坐在主位之上，叫到：“来人，上茶！”
　　王青甫向那座上妇人行礼道：“见过……”
　　“别说这些虚的，你俩为何而来？若是夜泊那边儿派来的，门就在后头，恕不远送！”那妇人喝过下人奉上的茶，啐了一口茶叶进杯里，打断道。
　　那少年书生眉头一皱，却并未出言斥责，仍旧随着王青甫行完了礼。
　　韩奚潋也是一皱眉头，想着这妇人说话归说话，可这声音着实尖锐刺耳。
　　刘世荪脸上并不好看，与那座上之人怒目相向。
　　王介甫礼毕之后，心平气和地说道：“娘子误会了，我二人并非夜泊来人，是打更南边儿来的。老朽与刘郎曾有一面之缘，此次北上探亲恰巧路过此地，便特意登门拜访。”
　　王青甫经先前与刘世荪交谈，晓得刘府的大概情况，这位居于主位的妇人，应是这府上主母，姓何。
　　至于她性情如何先不必言说，只是这针对那所谓夜泊来人的气恼言论，却也是在情理之中。按刘世荪所说，他当年南下之前，已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何氏成亲且育有一女，可他在江宁国国都夜泊一呆便是十多年，及至他重返小镇之时，竟是又带回一知书达理的亲生女儿——这女子便是韩奚潋的生母。
　　这刘老郎君请辞还乡，倒并不是因为他上了年纪，只是这何氏曾修书一封，托人捎到夜泊的刘府，信上扬言如若刘世荪不肯归乡，不仅要进京告御状，还要一把火烧了寒蛩镇的刘氏祖宅和牌位，那刘世荪便只好以为小女求医的名义，带着女儿回了小镇。
　　故而这何氏每逢听闻有人登门拜访刘世荪，便认定是他夜泊的旧人，还没待客便想着送客。
　　也不知何氏信了没信，只听得她哦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些说道：“不知二位在小镇落脚的地儿，不如就留在府上多住些日子，也好让我加郎君多尽些地主之谊，如何？”
　　王青甫倒也不推辞一二，行礼谢过。
　　而后又听身后传来脚步声，韩奚潋转头看去，便见着那先前酒肆门口的那对母子，正是身穿月青色襦裙的刘家大娘和穿着湖蓝色棉袄的刘孺之。
　　一伙人寒暄了一会儿，便在堂中设宴，为远客接风洗尘，宴席之上倒是言笑晏晏、宾主尽欢，好像此前从无芥蒂。
　　而宴席之上，也发生了一件趣事，算是为这众人助兴：那韩奚潋见着了刘孺之想要用调羹舀起瓷碗里的炖鸡蛋，便出声说了句给爷爷留点，谁知正当刘小郎君觉得此言有理调羹往回收的时候，韩奚潋一把抓住那瓷碗，把所有的鸡蛋羹都倒在了自己的碗里！
　　入夜已久，明月高升之时，这宴席才算散去，韩奚潋便在付子规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屋里。
　　不等付子规将那大黑伞搁置稳妥，韩奚潋竟然将门反锁了起来，把小女孩儿下了一大跳，这才想起先前男孩在山道上对自己说过的话。
　　今晚你陪我睡……原本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想及此处，不由得涨红了脸。
　　“郎君……这让其他两位姐姐见了可怎生是好……况且，我们如今都还小……做不得那事……”她吞吞吐吐的说道。
　　韩奚潋闻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在说什么，然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虽然面色依旧枯黄却带喜色，全然没了在大人面前的腼腆。
　　“我说你才多大就想着这些？听这意思要是四下无人、你再大点儿，便愿与我翻云覆雨了？”韩奚潋到了晚上像是来了精神，笑道：“你也太看轻自己，也太看不起郎君我了！”
　　女孩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下，但此刻又多了几分羞恼之意，小嘴微嘟，眼神往外别处挪了挪，看样子是短时间里不想搭理那男孩儿。
　　“子规啊，先前给你吃的那颗糖，感觉咋样啊？”韩奚潋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从山洞里带出来的瓷瓶和精巧的首饰盒。
　　付子规心中一惊，想起从山道上踏入回茶馆湖畔的幽深小径之后不久，自家小郎君便从瓷瓶里倒出一颗朱红色的糖丸让自己吃下，说是珍藏已久的宝贝，分与她吃，是想以此算作照顾自己的报答。
　　她虽是吃了，糖丸的味道也还不错，可再回想起来，总觉得韩奚潋的语气像是在哄骗三岁小孩儿的……虽然自己好像也才六岁吧，但比三岁可定是大上不少的，算不得小孩儿！
　　“我跟你说，这糖丸一天吃一颗，保管你日后长得越发标致，绝对比先前洞里见得那白发女子更好看！”韩奚潋凑得近些，附在女孩的耳边悄声说道：“我是看你我关系好才告诉你的啊，其他的人我还不给他们呢！”
　　付子规抿着嘴偷笑，总觉着这男孩儿人小鬼大的，这话听起来像极了以前见过的四处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你还笑！”韩奚潋突然伸手弹了她的脑门儿，说道：“抬手！”
　　女孩一点儿也没觉得疼，反而感到被他冰凉的手指触碰过的地方竟是暖洋洋的，不过她也没多想，极为乖巧地抬起来手。
　　那韩奚潋猛地抓起她的玉手，刷得一下把女孩的袖子撸到肩头，把那嫩如新藕的手臂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郎君！”付子规惊呼，脸颊绯红。
　　下一瞬间，她只觉臂上传来一股凉意，而后又有一股暖流从那处散布全身。
　　付子规有些惊讶，她发现非但那韩奚潋没更进一步做出其他非分之举，反而自己的胳膊多出一个玉臂钏环在臂上。
　　这玉臂钏理应是可以屈伸开合，才被韩奚潋出其不意给自己带在身上的，可这美玉无瑕竟宛如天成，找不到那缺口在何处，配上付子规滚圆的玉臂，到显得有些韵味。
　　韩奚潋是一脸得意，像是做成自己短暂人生里最好的一件工艺品，笑得合不拢嘴，傻傻地看着小女孩，好似在等她夸自己眼光独到、心灵手巧。。
　　付子规正要开口说话，韩奚潋突然大惊失色。
　　“嘘，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