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王案

　　从江上刮过的风，总是带着一股子鱼腥味，再裹上些个冰渣子就算穿再多的衣裳都难顶住。
　　一条蜿蜒的小径的尽头，是一座独立江边的四合小院。虽然破旧，但也是张家兄妹挡雨遮风的避港。
　　胖子是老二从小的玩伴，两人从小便结伴上街偷鸡摸狗，从来都是胖子望风，老二下手。胖子陪同陈余生一路吹风，早就冻得一身哆嗦，找了机会别了三人回家取暖，走时还不忘提醒老二又欠自己一次。
　　灰色布衣的少年领着瘦猴男子进了里屋，简单的复述了今日之事，张峻山听罢又是惊心又是愤怒，狠狠地教训了二弟一顿后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陈余生作为外人不好插手张家家事，但今日事源头实际上在于自己，便忍不住帮着说了两句话。
　　张峻山叹息一口，遣散众人，单独留在房内休息。
　　陈余生穿过院子坐在了院门的门槛上看着来时路。院外的秃了头的歪脖子银杏，夕阳打下来在枝头开出一朵朵金色的花。院内老二拿斧头劈柴的节奏刚好，小花熬制的中药一股子辛辣味也逐渐浓郁。
　　良久，小伍背着夕阳从江边走来，身上只有单薄的布衣，旧棉袄披在肩头，头发挂着几条冰柱，看样子又下水了。
　　“也别太拼了，身子要紧。”小伍站在陈余生旁边，面色呈现不健康的红褐色，呼吸颇为急促，不似中午那般轻松。
　　小伍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直接坐在比门框矮一阶的地上，“我感觉自己要突破了。”
　　“当真？！“陈余生听闻，喜不胜收。
　　大陆各式各样的人马形色万千，无论是僧人道士，亦或者纯粹的武夫和饱读诗书的儒士，但凡踏上武道一途，都有一套公认的武学体系，被分为初径，入室，坐照，通幽，归玄，神隐六重境界，其中初径又被称作初径十重，意为有十重境界，是炼体境，世间人只要肯下功夫都能达到“初径境”，而之后的五重境界则非天赋异鼎之人不可及。
　　小伍是陈家下人的孩子，但从小就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武学天赋，被陈家好生培养，加上高人指点，早早就突破了处境，到达许多人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入室境，所以教训几个比平常人强壮一点的小混混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后五种境界又分为初境，中境和大圆满，提升一步难比登天。小伍卡在入室处境已经三年，丝毫没有突破的痕迹。
　　陈余生常常感慨，要是还在自己家里，不用这样东躲西藏的跑路专心修行，再随便来个人指点小伍一下，恐怕小伍早就不知坐照这么简单了。只是这种感慨从来得不到小伍的回应，小伍知道终究还是自己天赋不够罢了。
　　“少爷你要是学武，一定比我厉害。”小伍侧头望着陈余生认真说道，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小伍还是坚持叫他少爷。
　　陈余生摆了摆手，“我就算了，我又不是不想学，只是没人肯教我。”
　　“当年那位老神仙都找上门来了要收少爷为徒，是你自己拒绝了。”小伍撇撇嘴，对他这套说辞很不满意。
　　陈余生笑了笑，想起当年的事。
　　那时自己还没有现在一半高，却遇到了一个穿得像乞丐，长得像乞丐，闻着也像乞丐的世外高人，那个白胡子都发黑的老头说他是什么百年一遇的天才，要收他为徒，但被陈余生拒绝了，老头当时的表情明显错愕，老头想不通为什么在自己展现出超凡的实力后还被拒绝，只好留下一句“臭小子想好了再来找我”就离开了。
　　为什么拒绝，陈余生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反正不是因为老头的外表。
　　想着以前的事，陈余生不由自主的笑了，笑着笑着，又不笑了。
　　小伍知道少爷又想起了不开心的事，在心里直骂自己多嘴。
　　“少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回去报仇的！”
　　陈余生笑笑，看着远方的太阳一点一点的落下。
　　“伍哥，原来你在这！”老二劈完了柴又想偷溜，一出门就瞧见了陈余生二人。赶紧凑到小伍跟前联络一下感情，但是陈余生坐在门口堵住门，让老二多饶了一圈路，因此陈余生还受了张老二一记白眼。
　　“伍哥，你今天太帅了！那个葛勇那斯是出了名的凶狠，自己亲哥哥被废了话都不敢放！”
　　老二上来迫不及待的就拍起马屁，却得到了小伍白眼，老二也是经常受人白眼的人，对此丝毫不在意，屁颠屁颠的坐在一边开始套近乎。
　　陈余生靠在门框，因为年代久远，门框的钉子冒出了头，戳在陈余生背后，好在没有刮烂衣服。陈余生调整一下位子，听着老二熟练的马屁，眯着眼享受此刻的宁静。
　　老二自说自话到口干舌燥，见小伍没有丝毫反应，终有有点气馁，但他突然想起今天在街上听到的消息，一下又来了精神。
　　“伍哥，你知道吗？”
　　此话一出，陈余生触电般睁开双眼，嘴角抽动，罕见的失态，但只一瞬间就回复平常。小伍也立马的扭头，死死的盯着老二，随时准备拧断眼前这个只比他小两岁的瘦猴男。
　　看着对方的反应老二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生死就在对方一念之间，还觉得自己的话终于引起小伍这尊大神的注意而沾沾自喜。
　　“咱们庆国有八位藩王坐镇八方，他们都是当年跟随皇上打天下的，我们渝州城就是九江王治下。在藩王的封地，藩王府的话往往比朝廷的话更管用……”
　　“你刚刚说的是靖江王。”小伍盯着老二的眼睛。
　　老二拍拍自己脑袋，陪着笑道，“对对对！跑偏了。”
　　“今天我看到城墙上边贴了告示，三年前的靖江王反叛一案前不久已经结案，在逃的靖江王之子被捕，过几日就会和其他靖江王余孽一起问斩。”
　　陈余生和小伍对视，满眼不可置信。
　　老二没有注意，自顾自说，“八王里靖江王战功最为显赫，也最得皇上的信任，除了封地西南以外，还没封为大柱国，特准留在京城与皇上共理朝事。”
　　张老二眉飞色舞，明明是道听途说，仿佛就像自己亲眼所见，“只是人心难测，谁想到陛下给予的诸多权力也填不满靖江王的野心，他甚至开始干涉朝政！靖江王的野心暴露让朝中大臣不安，御书房的书桌堆满了对他的控诉，只是陛下念在旧情，始终没有回应。”
　　张老二站起身，恨不得手脚并用的比划，“陛下的纵容终于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三年前靖江王密谋造反，在京城外集结了一只私军！所幸苍天有眼，靖江王的心腹临阵倒戈，国师得知了此次事变，连夜汇报皇上，这才阻止了一场天下浩劫！”
　　小伍猛然起身，一把抓过老二的衣领，怒目而视，“你放屁！”
　　老二被举在空中脚尖点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惶恐，求助的望着陈余生。
　　陈余生按下小伍的手，挡在两人之间，笑着对老二说:“带回来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还没看过吧，你先去整理一番，挑出些值钱的玩意明天拿去街上当了。”
　　张老二点头如捣蒜，头也不回的跑开。
　　陈余生拉着小伍坐下，嘿嘿笑道:“看来有人替我们死了。”
　　靖江王姓陈，与陈余生同姓。
　　三年前靖江王陈世虎派遣百人骑兵互送陈余生出京，名义上是陪同世子殿下游历江湖，出城三天就受到重兵埋伏，被告知自己已是朝廷重犯，要不是百人骑兵里暗藏不少死士，他和小伍真不一定逃的出来。现在想想，靖江王应该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会松口同意陈余生出游，所以才会在随从护卫里安插那么多高手，所以才会有人教他如何隐藏踪迹，。
　　陈余生自嘲的笑，他的那支骑兵应该就是人们口中所说围攻皇宫的精兵了吧。
　　造反？可笑。
　　小伍皱眉，“会不会是陷阱。”有没有可能是是朝廷故意放出的假消息，让自已自己放松警惕，好露出行踪。
　　“不太可能，你想得到，他们也想得到，还不如张贴悬赏，这样几率更大。”仅仅是这样的假消息是骗不到自已的，如此空城计反而更容易让人警惕。
　　两兄弟多年相处，只是一句话就能听出足够多的信息。
　　思考良久没有结果，陈余生决定暂时放下此事，规划一下将来，“无论如何，咱们可以不用东躲西藏了，好好喘口气，然后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在陷害陈家。”
　　小伍点点头，“我也会尽快突破，多一份保障。”
　　武学六境，“入室”才是真正的踏上武学一徒，所谓“初径”只不过是比寻常人强壮一些，要想像传说中的剑仙一样上天入地，至少也要达到“通幽境”。。
　　日头终于完全落下，天边再不见任何余晖，江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想要复仇，其路漫漫。